第101章 你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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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想活著,但不是被編號活著。”
他們把我們變成一串數字,是為了什麽?
這一晚,我夢到我死了。死在一排空蕩蕩的檔案櫃前,我的臉被貼上標簽,編號qs001。沒有名字,沒有年齡,沒有親屬聯係,隻剩一個注釋:係統異常,已注銷。
夢醒時,我躺在林澈那個臨時安置點的地板上,背後是硬木片的裂縫與發黴的被子。一束晨光從窗縫中透進來,在我胸口投出一道斜影,像一枚十字。
我記得昨晚那個人。
那個無家工人,在垃圾站的棚子下遞給我一塊生鏽的金屬銘牌。上麵刻著四個字:梁大貴。
“這才是我的真名字。”他說。
那聲音很輕,像是怕被風帶走。可那一刻,我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我低頭看著那塊銘牌。它邊緣卷起,字跡已被時間磨得模糊,可那“梁大貴”三個字卻像釘在了我掌心。我抬頭問他:“你還用這個幹什麽?”
他隻是笑,笑得像個孩子,帶著一種我已經許久未曾見過的驕傲。
“別人罵我老瘋子,叫我白工三零八,也有的幹脆不叫我。但你知道麽……這個——”他舉起那塊銘牌,“這玩意兒,是我還叫人的證據。”
我明白了。
這並不隻是一塊廢鐵。
這是——他的佛珠。
林澈回來的時候,我正在翻一堆報廢舊機芯。他腳步聲很輕,還是踩斷了一根水管,嚇得我條件反射地藏起紙片。
“怎麽?怕我?”他故意擠了個笑容。
我晃晃手裏的銘牌:“不怕。怕你不會出現在這。”
他在我身旁坐下,把一個鼓鼓的布袋放在我麵前。
“裏麵是這幾天我們整理的編號補充表,新增了七條。你不是要寫‘實名恢複接口’麽?我把剩下那部分資料也一並調了。”
我把布袋接過,心裏微微一沉。
那接口工程,是我這些日子一點點拚湊出來的。思路來源於老隋的一句話:“你要把編號還原成人名,就得先證明人名對係統有‘幹擾價值’。”
可問題在於,係統並不承認“人名”這種東西。
他們給你編號,是為了剝奪你“作為人”的合法性。隻要你默認自己是編號者,你的“人權”就可以被合法剝奪。不能投票、不能報稅、不能報案、不能領身份證,連生病都不能住正規醫院。
——你隻是一個程序節點,不是“人”。
林澈看我沒說話,又遞來一張撕紙:“還有這個。你看了可能會氣。”
我打開。
上麵是幾行係統接口調取邏輯,標題是《舊工號自動轉儲清單》。
最下方,有一條注釋:編號者qs001,對應狀態:邏輯死亡/不可恢複/已注銷。
我盯著那幾行字,手指不自覺捏緊了。
邏輯死亡。這個詞我第一次見,但一下就明白了——這意味著:他們不需要殺你,隻要讓你的數據“失效”,你就從法律上不存在了。
不再能申訴,不再能複核,不再能證明你存在。
就像劉乾。就像小翠。就像那個永遠關在冷庫裏,不會被提起的編號者q032。
我轉頭看向林澈:“他們刪數據的時候,刪掉的到底是什麽?”
林澈歎了口氣:“是人,淨空。是一個人全部的痕跡。哭聲、笑聲、被打時的呻吟、吃飯的香氣、和他媽打電話時的鄉音……都沒了。”
我點點頭,低聲道:“我要讓他們回來。”
我開始著手設計“實名恢複接口”。
在老隋留下的一份民間編號映射表基礎上,我設定了一套“人名編號殘存行為軌跡”的比對程序。這程序很簡陋,像我們自己編的課業練習。但它有一件事是係統永遠不敢做的——它試圖“還原”。
當我在編號qy032後寫上“謝長和”,係統報錯。
當我在編號qf211後寫上“周曉蓉”,係統崩潰五秒。
當我試著在我自己那一欄輸入“淨空”,屏幕一閃,出現一個警示提示:
“非授權身份疊加,風險等級:高危。”
我盯著屏幕,屏住了呼吸。
五秒後,提示消失,係統恢複。
林澈在一旁咽了口唾沫:“成功了?”
我搖頭:“不,這意味著我還活著。”
他笑了一下:“你還想不活著?”
我也笑,但心裏在翻騰。
我意識到,這可能是我們最接近“擊穿係統”的時刻了。
當夜,我把那套“實名恢複接口”草案打印成五份,藏在不同地點——老廠區食堂背後、廢棄樓梯夾縫、南倉街油桶後、老隋留下的壁櫥裏,還有一份,我藏在自己工衣的縫線內。
我們不能信任何一台電腦,不能信任何一台硬盤,不能信任何一根網絡線。我們能信的,隻有我們自己。
第二天清晨,我拿著那塊“梁大貴”的銘牌,在編號者牆上貼了一張新紙條。
“梁大貴,不是白工三零八。”
“他是人。”
我回頭看林澈:“你叫什麽名字?”
他愣了一下,隨即咧嘴笑了:“林澈。”
“那不是編號。”
“是啊,不是編號。”他認真道,“但隻要有人記得,它就會一直在。”
那一夜,我在屋頂待到很晚。風很冷,南境的空氣一如既往混濁。
我想起寺廟,想起那尊不動的佛。想起法師對我說過的話:“你若問佛在何處——在你心頭,起殺念的一瞬,也在你握拳,欲渡眾生的一刻。”
我不知道我是否渡得了眾生,但我知道我不能再等。
不能等他們一個一個被編號,不能等他們一個一個被注銷,不能等他們一個一個,連“名字”都不剩。
我握緊了那張名單,輕聲道:
“你叫什麽名字?”
“你是人,不是編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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