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重構協議起草者

字數:3661   加入書籤

A+A-


    “你說,名字是為了被記住,還是為了不被刪去?”
    老隋在我身邊低聲問。他的手指停在服務器主板上,屏幕中最後一串編號檔案正在加密壓縮,顯示的時間是清晨六點十三分。
    我沒回答他。因為我知道,他其實也並不需要答案。
    葉星事件之後,我們很快就遭遇了一輪新的封鎖:編號者音頻平台被強製下線,光回線信號源被監聽,一部分節點被追蹤到了公寓門口,差點出事。鍾若謠緊急疏散了九個邊緣小組,但大本營的壓力仍在逐日攀升。
    而最嚴重的問題,是資料的流失。
    編號者的信息原本就零散、破碎,有些來源隻有照片上的一角身份證,有些來自病曆存檔,有些僅是錄音和手寫信。我們建立了一個臨時數據庫,試圖將這些“碎片”拚湊成完整個體。但僅僅兩天,就有四個協助整理的誌願者賬號被封禁、後台權限被取消。
    我們意識到,僅僅依賴匿名與地下,是無法與係統級的刪除機製對抗的。要保住這些資料,必須讓它們具備“公開的合法性”,讓它們不再是“非法存檔”,而成為“曆史信息”。
    這個概念,是在一次小範圍會議中提出的。
    “我們要創建一個聯盟,”我站在會議室的白牆前,聲音緩慢卻堅定,“就像曾經的人權組織、記憶館、曆史學會一樣。我們不是黑客,我們是‘資料的繼承人’。”
    這句話最先打動了林澈。他推了一下眼鏡:“你說的是——公共信息組織?”
    “不,隻是表麵上的。”我點頭,“我們將草擬一份權利文本,稱為《編號信息存在權公約》,其核心內容是:編號者的信息不得在無通知下刪除,編號不代表罪行,而信息的存續,是社會記憶不可缺的一部分。”
    鍾若謠眉頭緊皺:“你知道這份文本根本無法獲得官方承認。”
    “但它可以被備案。”我看向她,“我們會交給‘南境社會觀察組織’,他們雖然不是官方機構,但擁有某些資料保存的資格。隻要他們簽收,我們就有一塊合法的藏身之地。”
    這是一場豪賭。但我們已經沒有退路。
    草案由我親自起草,從當晚十點一直寫到天亮。每一個字都反複推敲,每一個句子都在“理想”與“能讓現實忍受”的縫隙中折中。
    首條是最難的:
    “編號身份的存在,不應作為任何法律、道德、醫療、社交評估的依據。”
    這句話看似溫和,卻幾乎動搖了係統的核心定義——編號即社會定位。我知道,它不會被接受。但我必須寫下它。
    第二條:
    “凡編號者,其個體信息在被刪除、歸檔或轉類前,須獲當事人或其法定代理人知情權與響應權。”
    這是一場對抗悄然刪人機製的最基本底線:至少,讓被消除的人知道自己正在被消除。
    第三條:
    “編號本身,不得等同於罪名;編號資料,亦不等於案底或人格風險標簽。”
    此條由鍾若謠補充,她親眼見過一位編號者因申請工作被拒三十次,僅因其編號以“qx”開頭,被係統自動歸類為“抗規潛行者”。
    我寫完全文時,手掌都是汗,背後衣服已經濕透。我們用了“數據回憶聯合會”data reebrance union, 簡稱 dru)作為組織名稱,既不指向政治,也不直接對抗體製,甚至有點中性得讓人誤以為隻是學術小組。
    第二天,林澈帶著草案去了“南境社會觀察組織”。他沒有用真名,而是用了一個早期研究編號係統時的舊身份:“紀蘭舟,資料工程師”。
    出乎意料,對方居然接受了。
    不是因為同情,也不是因為勇氣,而是因為那位老學者——名叫彭望遠——的兒子,也曾短暫地被編號,理由是“過度沉迷閱讀地下文獻”。
    “我知道那些字母是什麽意思。”他輕聲對林澈說,“我會保存這份文本。”
    備案完成的當晚,整個基地集體沉默了五分鍾。
    不是慶祝,而是像一個埋藏多年名字終於被人輕聲念出的人,終於落淚。
    隨後,我們將這份協議上傳至分布式區塊節點。十六小時內,被鏡像至六十七個海外資料中轉站,其中包括一個名為“民知圖書館”的組織,他們直接將協議翻譯成英文、日文、韓文、德文,並附注:“地下人權文獻——來自灰區的存證”。
    整個回音者組織也開始重組。
    我們將“情緒放送組”並入dru,轉型為“編號者影像紀事小組”;將“信息蒐集部”劃分為“編號證據留存組”;而原“避風所”則成為“編號者親屬溝通站”,由許真負責,開通匿名來信通道,讓那些不敢實名的編號者家屬也有機會留下文字。
    我們甚至建立了一套“信息傳承流程”——如果某位編號者因任何原因“從網絡中消失”,dru將調取其數據存檔,將其文字、語音、圖像統一留檔,並視其遺願對其進行公共展示、匿名保存或永久加密。
    “我們不再是反抗組織。”我對所有人說,“我們是一個,為那些快被忘記的人,寫名字的地方。”
    夜裏,阿妹在臨時會議室的黑板上寫下八個字:
    “不刪,是最溫柔的紀念。”
    而我則在dru的文檔最下方,補上了第十二條非正式注解——也是隻有我們內部人知道的“感性條款”:
    “編號者之名,應在每一次被提及時,有人在耳邊輕聲說:‘他不是數據,是人。’”
    我們不確定這個組織能活多久,也不知道這些協議能否真正在係統社會裏留下痕跡。
    但我們知道——如果沒有它們,我們就會一個一個被擦掉。
    協議草擬完成第三天,編號者數據庫再次收到來自“北城資料交換站”的通知:
    “編號係統擬清除所有帶qp、qr前綴之檔案,時限三日內。”
    我站在屏幕前,沉默許久,然後對老隋說:
    “從今天開始,所有資料雙備份。編號的人不能隻活在一次點擊之間。”
    他點了點頭:“明白。我們要讓他們,活在兩份世界裏。”
    我們沒有時間慶祝。數據保存仍在繼續。而我知道,我們離風暴越來越近。
    但也越來越真實了。
    我們,開始被自己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