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青灰色的身影自地底鑽出，寬袖大袍上繡著褪色的雲雷紋。
    為首的陰差腰懸勾魂鎖，麵如枯樹皮，開口時卻發出少女般清脆的聲音。
    “血胎噬魂子母鬼，陽壽未盡卻強留人間，可知罪？”
    女鬼渾身劇烈顫抖。
    她突然跪倒在地，腐爛的膝蓋砸在地上，濺起黑色漿液：“求差爺們容我……容我找到凶手……”
    四個陰差相互看了一眼，接著嘰裏咕嚕的說了起來。
    一陣刺耳的噪音響起。
    我皺緊眉頭，下意識捂住耳朵。
    這嗓音不僅刺耳，還帶著某種陰寒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戳進人的魂魄。
    劉三刀突然用胳膊肘頂了頂我，低聲道。
    “別發呆，陰差說的是‘幽冥官話’，凡人哪聽得懂？”
    他的西裝褲腿被漿液腐蝕出幾個破洞，卻仍死死盯著女鬼，額角青筋直跳。
    “她在求陰差給時間報仇呢，這事兒麻煩了。”
    “他們說什麽呢？”
    我急得直跺腳：“就不能說點人話？”
    劉三刀苦笑著搖頭，摸出張符紙點燃，形成一圈淡金色的光紋。
    “陰差問她‘陽壽未盡為何滯留人間’，她答‘凶手未伏誅，怨氣難消’。”
    他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憐憫：“這女鬼死前被人用絞繩術活生生勒死在產房，胎兒也沒保住，怨氣早把三魂七魄泡爛了。”
    女鬼突然抬頭，眼窩裏的黑血已經凝結成冰晶，直勾勾盯著我身後的店鋪：
    “他……就在附近……”
    她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帶著刺骨的寒意：“我聞到了他的味道……”
    那個男人就在附近？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們又嘰嘰咕嚕的說了起來。
    陰差們圍成半圓，寬袍下擺無風自動。
    交談聲像是從陶甕裏悶出來的，含混不清又帶著金屬嗡鳴。
    接著一陣陰風吹來。
    四個陰差如同墨汁滲入宣紙，從腳部開始逐漸虛化，開始往地麵鑽。
    直至腰部時，四名陰差突然同時轉身，空洞的眼窩對準我們。
    劉三刀喉間溢出低低的咒罵，卻見陰差們抬手作揖，寬袖揚起的黑霧中，飄來幾縷似有似無的聲音。
    “陽間事，陽間了……”
    陰差就這麽水靈靈的再次鑽入地底下，消失不見。
    隻剩下女鬼還站著，我心裏一咯噔。
    我已經不是當初的萌新了。
    這情形我曾在《幽冥誌》裏見過。
    陰差暫避陽氣返回地府，卻未帶走凶魂，隻有兩種可能。
    要麽凶魂陽壽未盡，需自行了卻執念。
    要麽……她已被判定為無主凶靈，交由陽間修士處理。
    還有一種，這四個陰差級別不夠，抓不了。
    “刀哥，難不成這女鬼凶到連陰差都不敢抓？”
    我聲音發顫：“得勞煩牛頭馬麵親自出手？”
    劉三刀抹了把臉，西裝後襟已被冷汗浸得硬邦邦。
    “想什麽呢？陰差說她陽壽本應至五十五歲，卻被人用厭勝之術絞殺，屬於‘陽間錯殺，陰間不收’。”
    他從口袋裏摸出皺巴巴的煙盒，卻發現煙絲早已受潮結塊。
    “那婆娘求陰差寬限七日，找到凶手化解執念，否則……”
    “否則怎樣？”
    “否則怨氣入魔，連陰差都得動用拘魂幡。”
    劉三刀突然笑了，笑聲裏帶著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勁。
    “現在好了，這燙手山芋扔給咱們了。陰差說‘陽間事陽間了’，讓咱們看著辦。”
    我們自己看著辦？
    “那現在咋整？”我無語。
    “能怎麽辦？”
    劉三刀歎了口氣：“走一步看一步吧。”
    女鬼的指尖即將觸到店門禁製的刹那，劉三刀突然跨前半步。
    率先開口道：“報仇的事暫且放下！你當我們是陰差能勾魂攝魄？”
    他刻意放軟聲調，卻在袖口偷偷捏碎一張定心符。
    “但你腹中胎兒尚有一絲靈智未滅，若再跟著你困在怨氣裏，隻怕永無往生之日。”
    女鬼凝滯的身形突然顫抖。
    劉三刀趁熱打鐵，摸出半塊刻著蓮花的木牌。
    是往生堂的引魂牌。
    “我認得陰司往生司的左使，這牌子能送你孩兒去轉輪台，但你得答應兩件事：第一，即日起不得再傷陽間凡人；”
    “第二，七日內必須找到化解怨氣的法子，否則……”
    他頓了頓，指腹摩挲著木牌邊緣的符咒：“否則我隻能請往生司提前鎖了這孩子的魂，免得跟著你魂飛魄散。”
    黑色漿液在女鬼腳下聚成嬰兒輪廓。
    她空洞的眼窩轉向木牌，喉間發出咯咯的破碎聲。
    劉三刀咬咬牙，將木牌拋向半空：“你若答應，就用怨氣托住這牌子！我以五弊三缺起誓，絕不食言！”
    木牌在怨氣托舉下緩緩飄向女鬼，牌麵符咒突然發出微光，映出胎兒模糊的小臉。
    女鬼顫抖著伸出腐爛的手掌。
    指尖剛觸到木牌，整個人突然劇烈虛化。
    劉三刀眼疾手快，甩出捆仙索纏住她手腕。
    “想清楚！你就算灰飛煙滅，孩子也能走正規輪回道！”
    這句話像重錘砸在女鬼心上。
    她猛然攥緊木牌，腹中的嬰兒怨魂化作光點湧入牌麵，而她的身形正在迅速透明化。
    “記住你的承諾……”
    女鬼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一縷怨氣散開。
    地上隻留下半片帶血的指甲和那塊泛著微光的引魂牌。
    劉三刀癱坐在台階上，摸了把額角的冷汗，領帶早已歪到一邊：“媽的，跟鬼談判比跟人談生意還累！”
    我撿起引魂牌，觸感冰涼如霜。
    “現在怎麽辦？真要幫她找凶手？”
    劉三刀白了我一眼，掙紮著起身：“先準備‘聚魂引’和‘淨胎符’，這孩子的魂太弱，得用三十年陳的艾草和朱砂調魂漿。”
    他拍了拍西裝上的灰，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補充：“再去買隻黑陶罐，要帶蓮花紋的，這是往生司的規矩，裝嬰魂得用‘平安甕’，否則過不了奈何橋。”
    “之一她的仇恨！”
    劉三刀歎了口氣：“這跟我們無關了，她自己的仇恨自己報，我們隻是幫她超度她的孩子。”
    我問：“那之後呢？”
    “之後？”
    劉三刀嘿嘿一笑：“之後就是帶你去相親啊，你以為我真說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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