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縣太爺楊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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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如紗,籠罩著青溪村的石板路。楊天冰踩過露水未幹的野草,突然第一次聞到故鄉泥土裏混著艾草的氣息。她身後跟著哥哥楊天賜,兩人粗布衣裳上還沾著露水。
    \"天冰,你看那棵老槐樹。\"楊天賜突然停住腳步,指著村口歪脖子樹上係著的紅布條,\"爹走那年綁的平安符還在。\"
    楊天冰摩挲著胸前銅十字架,陽光穿透霧氣照在她手中的《聖經》上。如今朝廷突開禁言,連楊家鎮衙門口都貼上了\"廣開言路\"的告示。
    \"這位可是楊家郎君?\"牧童騎著水牛從薄霧中鑽出來,赤腳上沾著新鮮的泥。他掏出一封灑金帖子,\"縣老爺說,見著穿藍布褂子的兄弟,就遞這個。\"
    楊天賜接帖子的手猛地一抖。楊天冰清楚地看見哥哥指甲縫裏突然繃出的青筋——就像十年前看見爹娘棺木時那樣。
    \"縣太爺?\"楊天冰翻開燙金帖子,落款赫然寫著\"兄楊天德頓首\"。她聽見哥哥喉嚨裏發出古怪的聲響,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爹娘墳頭的草都換過十茬了。\"楊天賜突然搶過帖子撕得粉碎,\"我們哪來的兄長?\"
    牧童嚇得跌下水牛。楊天冰彎腰撿起碎片,發現背麵印著模糊的楊家祠堂徽記。霧更濃了,她忽然想起《馬太福音》裏的話:\"假基督將要起來,顯大神跡...\"
    \"去看看吧。\"楊天冰按住發抖的哥哥,\"若是邪靈作祟,正好驅散;若是骨肉血親...\"她沒說下去,因為哥哥的眼神突然變得像當年抱著爹牌位時一樣空洞。
    縣太爺的宅子蓋在原本楊家的菜地上。朱漆大門前,管家帶著六個短打漢子列隊相迎。楊天冰數了數他們腰間的哨棒,正好比縣衙差役多一根。
    \"二少爺!大小姐!\"白發老仆撲通跪下,額頭將青磚磕得砰砰響,\"老奴阿福給兩位小主子...\"
    楊天賜一腳踹開老人:\"我爹是獨子!\"
    廳堂裏檀香嗆得人睜不開眼。楊天冰眯著眼看清主座上的人——三十出頭,團花緞褂上繡著暗紋,左手三枚翡翠扳指,右手卻戴著個西洋懷表。最刺眼的是他腰間玉佩,分明是楊家祖傳的\"雙鯉戲珠\"。
    \"天德兄長?\"楊天冰向前半步,正好擋住哥哥摸向柴刀的手。她餘光瞥見屏風後閃過官靴——是衙門的人。
    \"好妹妹!\"縣太爺熱絡地抓住楊天冰的手,卻對楊天賜視若無睹,\"你上次給師爺娘親講耶穌的事情,今日恰逢咱家老太太五十大壽,給鄉親們講講福音可好?\"
    後堂突然傳來摔碗聲。楊天冰聽見老婦人沙啞的咒罵:\"孽障!還有臉提福音!\"她握緊十字架,想起耶穌在拿撒勒被鄉親厭棄的記載。
    宴席擺在祠堂前的曬穀場。楊天冰站在祖宗牌位下宣講,發現每說一句\"神愛世人\",縣太爺就笑著給身旁的典史斟一杯酒。曬場邊緣,十幾個補丁漢子正把鄉親們往中間趕。
    \"楊姑娘!\"典史突然摔杯而起,\"你說信耶穌得永生,那祖宗還要不要祭拜?\"全場霎時安靜,楊天冰看見哥哥的手按在了柴刀上。
    她深吸一口氣,翻開《聖經》:\"耶穌說,"我來並不是要廢掉,乃是要成全。"就像...\"她目光掃過祠堂匾額,\"就像大哥今日認親,不正是成全骨肉之情麽?\"
    人群發出嗡嗡的議論。楊天賜突然冷笑出聲,笑聲裏藏著十年來夜夜驚醒時的嗚咽。楊天冰這才發現,曬場西側堆著新伐的杉木——正是爹臨終前指著說要給哥哥娶親蓋房用的那批。
    “那就是說信耶穌仍然可以祭祖?可以跪拜祖先?”有村民問道。
    “不,信耶穌以後,不能跪拜祖先,因為祖先已經不在了。耶穌是忌邪的神,比如用石頭雕刻的像,木頭雕刻的像絕對不能跪拜,神的怒火就是毀滅吧!無人能承受神的怒氣。”楊天冰解釋道。
    “難道你不跪拜去世的爹娘嗎?”有村民問道。
    “爹娘已經去世數十年,我不跪拜她們不知道,跪求她們也不知。因為人都不在了。所以我楊天冰是實話實說。”
    楊天冰深吸一口氣,邁過那道他從小跪拜了二十多年的門檻。宗祠內香煙繚繞,幾十位楊家直係親屬已經按照輩分排列整齊。正中央的供桌上,曆代祖先的牌位層層疊疊,最上方是楊氏家族創始人楊守業的鎏金靈位。
    \"跪下!\"擔任主祭的叔公楊德海一聲令下,所有人齊刷刷跪倒在蒲團上。隻有楊天冰依然站立,如同一棵不合時宜的青鬆。
    祠堂內的空氣瞬間凝固。楊誌遠轉過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天冰,你在幹什麽?\"
    楊天冰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刺在自己身上,但他沒有退縮。三個月前的那場車禍改變了一切——當那輛失控的卡車朝他衝來時,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在千鈞一發之際奇跡生還。病床上的那個夜晚,醫院義工林姊妹給他講了一個關於救贖與永生的故事。
    \"既然我信耶穌了。\"楊天冰的聲音不大,卻在寂靜的祠堂內清晰可聞,\"基督徒不能跪拜偶像,這是十誡中的第二條。\"
    宣講結束時,楊師嗯爺執意要兄妹倆留宿。客房床帳上繡著並蒂蓮下卻壓著張地契。楊天冰借著月光細看,竟是楊家祖屋的轉讓文書,墨跡新鮮得像才寫就的血。
    三更梆子響,楊天賜摸到祠堂。供桌上族譜翻開著,記載父親生平的那頁被蟲蛀得支離破碎。他指尖突然觸到夾層——半張二十年前的婚書,新娘姓氏處被燒得隻剩\"白\"字。
    \"少爺快走!\"阿福鬼魅般出現,往他懷裏塞了把生鏽的鑰匙,\"你爹娘不是病死的!當年白姨娘她...\"
    祠堂外突然火把通明。楊天冰聽見典史尖利的嗓音:\"奉知縣令,緝拿傳播邪教惑亂民心者!\"鎖鏈聲中,她最後看見的是哥哥被按在地上時,盯著楊師爺的那種眼神一——和十年前看著爹娘棺材時一模一樣。
    楊天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