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蕭家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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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的黔州,蟬鳴聲撕開悶熱的空氣,青石板官道蜿蜒在蒼翠的山巒間。蕭河仰躺在滑竿竹椅上,草帽半遮著臉,長衫下擺隨著顛簸輕輕晃動。凱瑟琳的西洋裙擺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她緊抓著滑竿扶手,目光掃過前方抬轎漢子嶙峋的脊背——那人的肋骨在汗濕的皮膚下清晰可數,像一副行走的骷髏架子。
    “為什麽要讓這些瘦成竹竿的人抬我們?”她終於忍不住用德語發問,指尖掐進發黴的竹篾,“他們自己都快餓死了!”
    蕭河掀起草帽,露出被樹影割裂的半張臉:“看見後麵那三架空滑竿了嗎?”他指了指隊伍末尾,“每雇一架空轎,能多養四個苦力。這些漢子搶不到活計時,連玉米糊糊都喝不上。讓他們憑借著自己的能力掙錢,此舉是對於靠著這條古老的官道上生活的我的同胞們最大的尊重。”
    凱瑟琳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果然有三架滑竿空蕩蕩地跟著隊伍。抬轎的漢子們赤著腳,腳底板結著厚厚的繭,卻走得比馱行李的騾馬還穩當。托馬斯和漢斯原本緊繃的脊背也放鬆下來,在蕭河的示意下最終坐上了滑竿——這一路從魔都灘到黔東,他們早已習慣龍國這種奇特的生存智慧。
    轉過一道山梁時,蕭河忽然直起身。遠處層疊的梯田在烈日下泛著翡翠般的光澤,烏江支流如銀鏈纏繞山腳。他深吸一口帶著艾草味的山風,胸腔裏湧起一股陌生的酸脹——是這具身體殘留的鄉愁在作祟。
    “大田栽秧行對行——薅秧不得栽秧忙哎……”
    蕭河突然亮開嗓子,洪亮的山歌驚飛林間白鷺。抬轎的漢子們腳步一頓,領頭的楊老三猛地回頭,渾濁的老眼裏迸出精光。
    “田地下壩活路多啊~~~”數十個粗糲的嗓音應和著炸響山澗。
    凱瑟琳捂住耳朵,卻見蕭河大笑著用苗漢混雜的土話接唱末句。歌聲在山穀間碰撞回蕩,驚得馱行李的騾馬直打響鼻。楊老三黝黑的臉漲得通紅,突然把滑竿往地上一頓:“停轎!蕭少爺是黔州哪哈兒的人哇!”
    “思州府蕭家大房大字輩少爺!”說完話,蕭河從一旁包裏抽出一條用紅紙包著的銀元,丟給了老楊三。“唱得好!每人賞一塊現大洋!”
    銀元砸在青石板上格外清脆,漢子們盯著滾到腳邊的銀元,喉結上下滾動。楊老三卻突然單膝跪地,抱拳時露出小臂上的青龍刺青:“天圓地方在哪邊?”
    這是袍哥會的暗樁切口。
    蕭河瞳孔微縮——前身的記憶如潮水湧來。十年前離家的少年,曾在其舅爺帶領下,到了渝州朝天門碼頭的香堂裏歃過血。他下意識摸向腰間,那裏本該別著他舅爺送給他的象征輩分的玉嘴青銅煙杆。哪怕他去德意誌留學的時候都依舊帶著的,隻是後來,留學歸國途中被軍閥連同行李一起搶了。
    “地煞壓不過北鬥星。”蕭河沉聲應道,指尖在虛空中劃過三道弧線——這是清水袍哥“三把半香”的手勢。
    楊老三渾身劇震,猛地扯開汗津津的衣襟。胸口一道刀疤從鎖骨斜貫至肋骨,疤痕上竟紋著模糊的“義”字:“十五年前在綦江香堂,給蕭二爺捧過茶盤!沒想到少爺竟是上五排的大輩!敢問蕭二爺是少爺家哪個……”
    “我家公!”我家爺爺的意思)
    ——
    夕陽將山道染成血色時,楊老三已說了半輩子江湖事。這個五十歲的袍哥把頭,此刻像換了個人——他堅持讓蕭河改乘馱轎,自己親自在前開道。
    “當年!楊家寨遭天災!我楊家107戶當年若不是得到蕭二爺出手相助,我們隻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實不相瞞,我們這夥人都是渾水袍。”楊老三忽然駐足,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密林深處。順著他的指向望去,隱約可見滑竿底部綁著的土銃,“平日裏抬轎糊口,急了也劫道。但蕭少爺放心!”他猛地扯開褲腳,露出腳踝處烙著的“楊”字,“我們楊家寨的人,隻劫為富不仁的奸商,還有那些……”他啐了口痰,“鼻孔朝天的小日子!”
    蕭河摩挲著戒指,係統光幕在視網膜上閃爍——楊老三頭頂的好感度已從淡綠轉為墨綠。蕭河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趁熱打鐵,他忽然抓起錢袋,將銀元雨點般撒向人群:“接著!一人再賞個五塊!湊個六六大順!勞資就喜歡坦坦蕩蕩真性情的漢子!當賞!”
    叮當亂響的銀元聲中,楊老三突然跪地長揖:“少爺若能給兄弟們一口正經飯吃,這三十六條命就是蕭家的!”
    蕭河故作為難的摸了摸下巴後,手一揮:“好!不過跟了我蕭大少後,你們身上那些江湖氣就給我藏好!勞資們袍哥人家不許拉稀擺帶啊!!”
    忐忑不安的楊老三見到蕭河接受了他們,頓時喜出望外,帶領著眾多楊家寨的人們紛紛半跪在蕭河麵前,大拇指手指向天行的事袍哥家的手禮:“遵!蕭大少爺的命!”
    暮色降臨時,隊伍停在烏江渡口。楊老三蹲在江邊搓洗汗巾,忽然壓低聲音:“有個事得告訴少爺……您家二公子,上月被遵州的棒老二綁了票。後來撕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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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河正掬水洗臉,聞言指尖猛然刺破水麵。不屬於他的記憶在腦海中炸開——八歲幼弟舉著風車追在轎後,喊著“阿哥帶我放河燈”。
    “撕票了?”他聽見自己聲音平靜得可怕。
    楊老三將汗巾擰成麻花:“屍首掛在遵州城門上三日,說是……說是要給蕭家立規矩。”
    噗通!
    蕭河整個人栽進江中。冰涼的江水灌入口鼻,身體卻像被無數雙手拉扯下沉。恍惚間,他看見另一個“自己”在意識深處嘶吼,他的腦中身體的記憶不斷地衝擊著他。
    “放心吧!前身!勞資會讓這些棒老二和到他們背後頭的人來陪葬的!!”他在心中默念。內心深處的記憶似乎像是聽見了蕭河的聲音,漸漸地停止了悲泣,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便向蕭河點了點頭,漸漸消散化為粒子融入到了蕭河的體內。
    暴烈的情緒潮水般退去,蕭河濕淋淋地爬上岸時,正對上凱瑟琳擔憂的藍眼睛。蕭河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凱瑟琳!讓你擔心了!”
    凱瑟琳深吸了一口氣,給了蕭河一巴掌。隨後不顧蕭河滿身是水與蕭河深深地相擁在了一起。
    夕陽西下,此刻已經入夜,這個德意誌貴族少女跪坐在卵石灘上,用輕哼一首東低地德語的兒歌——正是她當年哄弟弟入睡的調子。蕭河則靠在少女旁邊,直愣愣地看著天空。
    三日後,思州城垣在晨霧中浮現。本該熱鬧的城門卻掛滿招魂幡,紙錢灰混著汞礦的朱砂粉末,在蕭河靴底碾成血色的泥。
    “看地上的痕跡,二少爺的喪隊昨日才過大岩哨進的思州城。”楊老三啐掉嘴裏的煙渣,突然指著城門口驚呼,“怪哉!蕭家怎會讓靈幡用次等桑皮紙?”
    蕭河眯起眼——那些白幡在風中脆裂翻卷,分明是給外姓人用的便宜貨。他摸向腰間,那裏藏著從德意誌帶回來的魯格手槍:“看來,有人想要欺我大房無人呢!走!拿上我昨天給你們準備的德意誌連珠槍!直接去蕭家宗祠。”
    隊伍沉默著穿過長街。路過告示牌邊,凱瑟琳忽然扯住蕭河衣袖,她認識的漢字不多,但是對於蕭河的名字格外注意。告示牌上醒目處泛黃的告示堆裏,1917年10月的頭條刺入蕭河眼簾:
    “歐戰慘烈!龍國勞工團全員殉國——三千勇士永垂不朽!名單如下:黔州蕭河、潭州張……”
    蕭河冷笑一聲,一把撕下泛黃報紙,靴尖碾碎報紙上自己的名字。真正的廝殺,此刻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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