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方語把長安之星麵包車開成碰碰車時，一旁的超市門口顯示器正在播放寶潔新廣告。
    女主播甜膩的聲線刺破車廂："舒爾美，給你銀河級嗬護......"
    "銀河個鬼！"她猛按喇叭超車，後視鏡裏蘇菲衛生巾的巨幅海報正在超市門口展開，模特裙擺飛揚的弧度都透著資本碾壓的囂張。
    儀表台上躺著明朗手寫的作戰計劃——用紅筆圈出的"電台攻防戰"五個字，在晨光裏灼人眼球。
    廣電大樓前的梧桐樹正在落葉，季方語踩著滿地碎金走進旋轉門。
    電梯鏡麵映出她特意換上的藏青套裙——這是去年參加市財稅會議的戰袍，袖口還沾著熬夜對賬時濺上的咖啡漬。
    "季小姐，這是想讚助收音機的廣告嗎？"廣告部主任老吳嘬著枸杞茶，電腦屏幕停在午夜節目表頁麵。
    "淩晨檔《月光心事》去年就剩三個讚助商，賣蟑螂藥的、治灰指甲的，還有個莆田係婦科醫院。"
    季方語的目光掃過牆上泛黃的獲獎證書，1998年江州電台《今夜有約》還是全省收聽率冠軍。
    "我們想冠名《女性健康小課堂》。"她把策劃書推過去，封麵上畫著月牙抱衛生巾的卡通圖案，"每周七天在零點到一點講解生理知識，每期送十包試用裝給撥打熱線的聽眾。"
    老吳的保溫杯蓋哢嗒掉在桌上，他看著策劃書上麵包年的字樣，想起台長今早的咆哮："再不拉來讚助，下個月《月光心事》就改錄播！"
    季方語的手指在策劃書上輕輕叩擊，老吳辦公桌上的綠蘿葉片跟著顫動。
    窗外的陽光斜照在文件櫃玻璃上，映出裏麵蒙塵的"年度創新獎"獎杯，2000年的鍍金字樣已經褪成暗黃色。
    "吳主任，您看這個合作模式......"季方語翻開策劃書第三頁，指尖點在收聽率曲線圖上。
    圖表裏代表深夜時段的紅線像過山車般起伏，在淩晨一點的位置跌進深淵。
    老吳掏出手帕擦汗，枸杞茶在保溫杯裏晃出漣漪。
    他能清晰聞到季方語身上飄來的油墨味——那是今早新鮮打印的合同，帶著複印機餘溫的紙張此刻正壓在他珍藏的郵票上。
    "季小姐，95.5交通廣播的深夜檔確實便宜，但是......"老吳的鋼筆在報價單上畫圈，墨跡暈染開像朵凋謝的花，"您要包全年的話......"
    季方語突然從帆布包裏掏出麵包車車鑰匙："沒關係，吳主任，您要是覺得為難的話就算了，本來我也是不太願意跑這一趟的！"
    她突然想起了上午在辦公室開會的明朗，非要讓她批一百萬廣告費的場景，心裏就感到異常不爽。
    說罷，抓起麵包車鑰匙就要離開。
    老吳的眼鏡滑到鼻尖。他想起上個月台長會議上的數據：江州六家廣播收益率直線下滑。
    “季小姐，有什麽事坐下來慢慢談嘛，什麽事都可以談的好不好？你要交通廣播，就交通廣播，5萬就5萬！不管什麽事情我們坐下來談，不要動不動就……就……就說要離開這些話好不好！”
    老吳急忙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水，目前江州市場經濟不景氣，他生怕眼前這個金主轉身走了。
    "那好！"
    季方語把車鑰匙放進了包包裏麵，突然豎起手掌："音樂廣播、交通廣播、都市廣播，三家電台的深夜檔我全包了。"
    "這怎麽行！剛剛不是還說好的五萬嗎？"老吳猛地站起來，碰翻的枸杞茶在策劃書上洇出褐斑。
    季方語說：“5萬塊是交通廣播，一家的包年費用，我現在一次性定三家，難道你不應該給我打個95折嗎？”
    老吳連連擺手："季小姐，不行的，光是音樂廣播去年......"
    "去年音樂廣播深夜檔的冠名商是江州男科醫院，合同價六萬八。"
    季方語從包裏拿出了剛剛才放進去的車鑰匙，準備要離開了："要不然現在你給他們打一個電話問一問，今年他們還投嗎？"
    文件櫃突然發出咯吱響動，兩人轉頭看去，1998年的金話筒獎杯正在陰影裏積灰。老吳的喉結滾動兩下，想起財務科剛發的通知：下季度開始，午夜節目主持人的夜班補貼要取消。
    季方語把玩著車鑰匙，餘光瞥見老吳電腦屏保——穿著旗袍的女主播在1999年台慶晚會上微笑，背景裏的點歌熱線號碼還是七位數。
    “沒問題，客戶就是上帝，我們全心全意為上帝服務！”老吳咽了咽喉嚨的口水，艱難的說道。
    "再加白天的插播時段。"
    她突然開口："早七點、午十二點、晚六點，每個時段十五秒。"
    "您這是要我的命啊！你幹嘛不去搶！"老吳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
    "黃金時段的價格......好貴好貴的……我們就指著這點時間吃飯……！"
    "不是整點報時後的黃金位。"
    季方語抽出江州化工作息表："早班車進廠、午餐換班、夜班交接——我要這三個精準時刻。"
    她的指甲劃過紡織廠女工的照片，"流水線姑娘們隻有這些時間能摸到收音機。"
    窗外的梧桐葉突然嘩啦作響，老吳的鋼筆尖在合同上洇出墨點。
    他想起妻子昨晚的抱怨，超市理貨員的她總在清晨七點用收音機打發理貨時光。
    當季方語走出廣電大樓時，暮色中的霓虹燈正在點亮寶潔的新廣告。
    她把合同對著路燈展開，斑駁光影中浮現出魔幻的條款：元一家，買斷三家電台全年深夜檔，附贈三個幽靈時段——在這些被國際品牌遺忘的縫隙裏，江州化工的聲音將像毛細血管般滲透進城市的脈搏。
    公交站台突然傳來熟悉的廣告歌，季方語轉頭看見23路車身上"江州女兒"的標語正掠過蘇菲衛生巾的巨幅海報。
    她摸出手機給明朗發短信："電台戰線拿下，明早七點請收聽江州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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