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碗碰撞的清脆聲響裏，染蒼忽然安靜下來。
    她垂眸盯著碗中浮著枸杞的濃湯，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像是藏著許多話不知從何說起。
    綏肆看著君隨正用湯匙耐心地撇去湯麵的油花，餘光瞥見妹妹的神情，神情微微一頓。
    “哥…”
    染蒼喉間滾動著，聲音像是被濃稠的湯汁裹住，帶著難以察覺的哽咽。
    “其實大家現在過的都…特別特別好…”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碗沿那朵淡青色的蓮花紋。
    “以前魂魄在漂泊的時候，我總覺得日子好長、好長，長得沒有盡頭，可現在想想，原來那些苦都是為了遇見現在的幸福。”
    話音未落，綏肆握著銀匙的指尖已泛起青白。
    記憶如潮水漫過心頭——那個蜷縮在破舊棉被裏發抖的小女孩，如今已經能站在灑滿陽光的廚房裏，驕傲地展示自己親手熬製的花膠雞湯。
    他喉嚨發緊，想說些什麽，卻被君隨輕輕按住手背。
    男人的掌心帶著體溫，順著血脈傳遞來無聲的安撫。
    染蒼垂眸盯著碗裏浮沉著的紅棗，倒映在湯麵的暖黃燈光隨著漣漪碎成星子。
    “你看，離闕會在我切菜時悄悄站在身後護著，怕我傷了手；
    君隨哥總記得給你留最嫩的雞腿肉；
    就連司戰、玄冥、廣寒、顧憶塵、慕殤、阮安、洛炎……”
    “他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和我不聽從天道安排連累他們、怨過你擅自改變他人人生軌跡……”
    “他們都在向前走，走出那些不堪、破碎的過往，去迎接嶄新、陽光的未來……”
    “阿玉長大了。”
    君隨端起湯碗輕抿一口，聲音溫潤如春水。
    “這碗湯裏，熬進去的不隻是花膠和老母雞，還有你這些年吃過的苦、攢下的甜。”
    他看向染蒼的目光裏，多了幾分兄長般的欣慰。
    君離闕默默將溫熱的薑茶推到染蒼手邊，修長手指擦過她泛紅的眼角時，帶起一片若有若無的飯菜香氣。
    這個向來溫柔的男人此刻眼底盛滿感慨：“小心燙。”
    綏肆好似這時才緩過神來，終於放下湯匙，伸手揉了揉染蒼的發頂。
    指尖觸到柔順的發絲時，突然想起幼時替她包紮傷口的場景。
    那時的小姑娘總愛撒嬌，卻默契的在這時把眼淚憋在眼眶裏，倔強地說“我不痛”。
    “好…那就好…”
    他聲音發澀，“隻要你們都好好的，我便什麽都不求了。”
    君隨若有所思地望著綏肆。
    作為神，他見過無數凡人的悲歡離合，卻唯獨看不得眼前人皺眉。
    此刻愛人眼中的溫柔與牽掛，比任何神力都讓他心動。
    他不著痕跡地往綏肆碗裏添了塊燉得軟糯的雞肉。
    “嚐嚐，阿玉的手藝值得多吃幾碗。”
    染蒼突然“噗嗤”笑出聲，伸手抹了把臉，把沾著眼淚的手指在圍裙上蹭了蹭：
    “哥你別擺出這種表情嘛！”
    她踮著腳探過餐桌，戳了戳綏肆緊繃的臉頰。
    “現在的我啊，可是能把老母雞都燉出花來的大廚！”
    她的聲音突然放輕，“就像你當年說的，隻要活下去，總有一天能等到春天。”
    綏肆感覺喉間發緊。
    作為執掌輪回的神隻，他見過太多生命的隕落與重生，卻從未像此刻這般慶幸。
    慶幸自己當年在風雪中沒有放棄，慶幸眼前人能笑著說出“特別特別好”。
    君隨的指尖不知何時纏上了他的，在桌布下輕輕捏了捏，像是在說“有我在”。
    染蒼捧著碗小口啜飲，突然抬頭看向綏肆。
    “哥，你知道嗎？
    以前我總覺得幸福是遙不可及的東西，可現在才明白，隻要身邊有在意的人，粗茶淡飯也是人間至味。”
    她的目光掃過君隨和離闕，唇角揚起燦爛的笑，“就像現在這樣。”
    綏肆望著滿桌冒著熱氣的菜肴，望著妹妹眼裏的光，望著阿隨溫柔的笑意，望著離闕細致的情感，忽然覺得心間某個長久空缺的角落被填滿了。
    “來，幹杯！”染蒼舉起湯碗，“敬我們來之不易的幸福！”
    綏肆望著相碰的四隻瓷碗，在清脆的聲響裏恍惚看見命運的絲線交織纏繞。
    他曾踏遍九幽黃泉，隻為尋找永恒的安寧，卻不知真正的圓滿，早已藏在這方飄著飯香的小天地裏。
    君隨的氣息裹著湯的暖意撲麵而來，男人的嘴唇擦過他耳畔，低低道：
    “阿肆，你看，你守護的人，你在意的人，都在好好活著。”
    窗外的夜色不知何時深了，月光透過紗簾在餐桌上投下細碎的銀斑。
    染蒼還在繪聲繪色地描述阮安教她辨認香料的趣事，離闕安靜地替她添湯，君隨的手指始終與綏肆交握。
    這人間煙火，竟比任何神力都讓神隻眷戀。
    『綏肆是神隻，所求不過是掌心溫熱。
    愛人能歲歲常相伴，家人可朝暮共三餐，朋友皆前路無風雨。
    這份人間煙火，能長久地在漫長的歲月裏安然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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