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凝霜安撫好情緒，看著趙翔給邵明珠掛上補充營養液的簡易輸液瓶，交代注意事項，心中稍定。她這才有心思看向一直默默站在角落、臉色依舊蒼白的妹妹司馬凝雪。
    司馬凝雪今日穿著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襦裙，但難掩眉宇間的疲憊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脆弱？她安靜地站在那裏，目光似乎落在昏迷的邵明珠身上，又似乎有些飄忽，與平日的清冷靈動判若兩人。
    “凝雪。”司馬凝霜走上前，輕輕握住妹妹微涼的手，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感激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今日……多虧了你！若不是你……願意……願意輸血給明珠……他……他恐怕……”她聲音哽咽，說不下去，眼中再次泛起淚光，“是你救了明珠的命！也就是……救了姐姐的命！”
    司馬凝雪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隨即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輕顫，遮住了眸中翻湧的複雜情緒。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聲音帶著一絲虛弱“姐姐言重了。太傅……姐夫他是國之柱石，社稷所係。凝雪……不過是盡一份力罷了。”
    司馬凝霜敏銳地察覺到妹妹的異樣。不僅僅是失血後的虛弱，那眼神深處似乎藏著什麽……難以言說的東西？她想起剛才衝進暖閣時，凝雪那失魂落魄、淚痕未幹的樣子……還有明珠為何偏偏倒在公主府門前？西市遇刺，離公主府確實近，但……總感覺有些蹊蹺。
    “凝雪，”司馬凝霜握緊了妹妹的手，目光帶著關切和一絲審視，“你……真的沒事嗎？我看你臉色很差，不隻是失血……是不是……嚇著了？還是……昨晚沒休息好？”她特意加重了“昨晚”二字，目光緊緊鎖住妹妹的眼睛。
    司馬凝雪心中猛地一跳！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姐姐……她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她強壓下幾乎要跳出喉嚨的心跳，強迫自己抬起頭，迎向姐姐探究的目光，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顯得平靜而坦然，隻是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
    “姐姐……我沒事。就是……就是剛才抽血……抽得有點多，頭有些暈……加上……加上看到姐夫傷得那麽重……心裏害怕……”她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顫抖和虛弱，聽起來合情合理。
    司馬凝霜看著妹妹那蒼白的小臉和帶著後怕的眼神，心中的疑慮稍稍散去。是啊，一個深閨公主，驟然見到如此血腥恐怖的場麵，又經曆了“輸血”這種聞所未聞的事情，嚇壞了也是正常。是自己多心了？她心疼地拍了拍妹妹的手背
    “傻丫頭，嚇壞了吧？別怕，有姐姐在。明珠他……吉人自有天相，趙翔也說暫時無礙了。你趕緊回房好好歇著，我讓人給你燉些補血的湯藥送過去。”
    “嗯……謝謝姐姐。”司馬凝雪低低應了一聲，心中暗自鬆了口氣。
    司馬凝霜看著妹妹乖巧順從的樣子，心中憐愛更甚。她拉著妹妹的手，一邊往暖閣外走，一邊語重心長地說道“凝雪啊，這次你救了明珠，姐姐……姐姐都不知道該怎麽謝你才好。你姐夫他……醒來後，也定會重重謝你。”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帶著長姐如母的關切和一絲不容置疑的強勢
    “不過……姐姐看你，年紀也不小了。都十八了，尋常人家的姑娘，這個年紀早就嫁人生子了。你貴為公主，婚事雖不能草率，但也該提上日程了。”
    她側頭看著妹妹，眼神溫和卻帶著審視“你跟姐姐說實話，心裏……可有什麽中意的人？若是有，別害羞，告訴姐姐！姐姐讓你姐夫親自去說！保證給你辦得風風光光！若是沒有……”
    司馬凝雪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中意的人？！她下意識地就想看向暖閣內那個昏迷的身影！但她死死克製住了！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她垂下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抗拒和……悲涼“姐姐……我……我不想嫁人。”
    “胡鬧！”司馬凝霜眉頭微蹙，語氣帶著一絲責備，“哪有女子不出嫁的道理？更何況你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十八歲……已經太晚了！再拖下去，好兒郎都被人挑走了！難道你想一輩子待在公主府裏，孤零零的？”
    她看著妹妹低垂的頭和緊抿的嘴唇，以為她是害羞或者害怕，語氣又軟了下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此事……你就別管了！安心養好身子！等你姐夫身體好轉些，姐姐就讓他幫你留意著！放眼這順天府，乃至整個大晉！青年才俊、世家子弟、功勳之後……隻要你看得上眼的，姐姐和你姐夫，定為你做主！定要為你尋一門……門當戶對、才貌雙全、讓你稱心如意的親事！”
    司馬凝雪隻覺得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絕望湧上心頭！姐姐的話，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她心上！讓她嫁給別人？！怎麽可能？！她心裏……早就住進了一個人！一個她永遠無法宣之於口、甚至昨夜才剛剛……剛剛……的人！可那個人……是她的姐夫！是她姐姐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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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的委屈和悲憤讓她幾乎要控製不住情緒！她死死咬著下唇，才沒讓眼淚掉下來。她猛地抬起頭，看著姐姐，眼中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決絕
    “姐姐！我真的……不想嫁！我就想……就想陪著姐姐！一輩子……待在公主府！哪兒也不去！”
    “傻話！”司馬凝霜隻當她是小女孩心性，被剛才的驚嚇鬧得使小性子，又好氣又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陪著姐姐？姐姐還能陪你一輩子不成？女人啊，終究是要有自己的歸宿的！這事……就這麽定了！聽姐姐的！”
    她不給司馬凝雪再反駁的機會，語氣帶著長姐的威嚴“好了！別胡思亂想了！趕緊回去歇著！聽話！”說完，她鬆開妹妹的手，轉身又匆匆走向暖閣，她更牽掛裏麵昏迷的邵明珠。
    司馬凝雪僵立在原地，看著姐姐離去的背影，那背影依舊優雅雍容，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一切的力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席卷了她的全身！她隻覺得渾身發冷，如墜冰窟！
    姐姐……她根本不知道……她輕描淡寫安排的“好親事”，對她而言，是何等殘酷的宣判！她更不知道……她一心要嫁的妹妹，昨夜……經曆了什麽！心裏……又裝著誰！
    淚水終於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司馬凝雪死死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踉蹌著轉身，逃也似的衝回自己的閨房！砰地一聲關上房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無力地滑落在地！
    巨大的絕望和無處宣泄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將她徹底淹沒！她該怎麽辦？！她能怎麽辦？！姐姐的強勢安排，如同一個巨大的、無法掙脫的牢籠！而她對邵明珠那份禁忌的、深埋心底的愛戀，以及昨夜那場不堪的糾葛……更如同毒藥，日夜啃噬著她的心！
    她看著自己白皙手臂上那個細小的針眼，那是她救他的證明，也是他們血脈相連的印記……可這份連接，卻注定是見不得光的！是……永無結果的！
    “姐姐……你為何……要逼我……”她將臉深深埋進膝蓋，壓抑的、絕望的嗚咽聲，在空寂的寢殿內低低回蕩。暖閣內，邵明珠的呼吸似乎平穩了些。司馬凝霜正細心地為他擦拭額角的冷汗；而一牆之隔的閨房裏，一顆少女的心，卻在姐姐“好意”的安排下，徹底墜入了無邊的黑暗和掙紮之中。命運的絲線，在看似平靜的公主府內，悄然纏繞成更複雜的死結。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開原公主府內，白日裏的喧囂與驚惶早已褪去，隻剩下東暖閣內一盞長明燈，散發著昏黃而溫暖的光暈，映照著床榻上那個沉睡的身影。
    邵明珠依舊昏迷著，但呼吸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微弱得令人心慌。在趙翔神乎其技的輸血和縫合，以及後續掛上的補充營養的“神水”作用下，他臉上那駭人的慘白終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虛弱的、卻真實存在的紅潤。雖然依舊緊閉雙眼，但眉宇間那抹因劇痛而緊鎖的川字紋，似乎也舒展了不少。腰間那被司馬凝霜親手縫合的傷口，覆蓋著潔白的紗布，隻有邊緣滲出極淡的粉紅色，出血已基本止住。手臂上的箭傷也處理妥當，裹著厚厚的繃帶。
    司馬凝霜就坐在床邊的繡墩上。她已經這樣守了整整一夜又大半日。身上那件月白色的襦裙沾染了些許藥漬和血汙，發髻也有些鬆散，幾縷青絲垂落在略顯疲憊卻依舊美麗的臉頰邊。她一隻手始終輕輕握著邵明珠那隻沒有受傷的手，仿佛想將自己的力量和溫度傳遞給他。另一隻手則拿著一塊溫熱的濕帕子，時不時地、極其輕柔地為他擦拭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或是潤一潤他有些幹裂的嘴唇。
    她的目光幾乎沒有離開過邵明珠的臉龐。那雙曾經睥睨天下的鳳眸，此刻盛滿了化不開的柔情、擔憂和……劫後餘生的慶幸。她看著他均勻的呼吸，看著他胸膛微微的起伏，感受著他手心傳來的、雖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溫度……一顆懸著的心，才稍稍落回實處。
    然而，連續的精神高度緊張和身體上的疲憊，終究是難以抵擋的。夜越深，倦意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頭也一點一點地往下垂。握著邵明珠的手，也因困倦而微微鬆了些力道。但她強撐著，每當快要睡著時，就猛地驚醒，緊張地查看邵明珠的狀況，確認他呼吸平穩後才稍稍安心，然後繼續與困倦抗爭。
    就在這時，暖閣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隙。一個身形微胖、麵容慈和、穿著深青色布衣的老者，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他腳步輕得如同貓兒，生怕驚擾了沉睡的病人和疲憊的守護者。
    崔福走到司馬凝霜身後，看著自家主子那強撐的疲憊身影，眼中充滿了心疼。他微微躬身，用那特有的、帶著歲月沉澱的溫和與恭敬的嗓音，低聲勸道
    “夫人……”
    “夜已深了……您……該歇息了。”崔福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國公爺……吉人天相，有趙侯爺的神技護佑，傷勢已穩，脈象也漸趨平和。您看……國公爺這氣色，比白日裏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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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頓了頓，看著司馬凝霜依舊緊握著邵明珠的手，眼中疼惜更甚
    “您這樣熬著……身子骨怎麽吃得消？國公爺醒來……若是看到您為了他熬壞了身子，該有多心疼？這公主府裏……伺候的人手充足！您就……放心去歇息片刻吧。”
    崔福的聲音帶著一種長輩般的關切和不容置疑的懇切“隻有您……休息好了，養足了精神，才能……才能更好地照顧國公爺啊！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司馬凝霜聽著崔福那熟悉而溫暖的勸慰，緊繃的心弦似乎被輕輕撥動了一下。她緩緩抬起頭，看向崔福。這位大伴兒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擔憂和心疼，讓她心頭一暖。她再轉頭，仔細端詳著床榻上的邵明珠。
    昏黃的燈光下，邵明珠的臉色確實比之前紅潤了許多，不再是那種嚇人的慘白。呼吸均勻而綿長，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生命力。那緊鎖的眉頭也徹底舒展開來，仿佛隻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一切跡象都表明，他正在恢複，最危險的時刻……真的過去了。
    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瞬間席卷了司馬凝霜的全身。緊繃了太久的心神驟然放鬆，讓她幾乎有些支撐不住。她輕輕籲出一口長氣，仿佛要將心中積壓的恐懼和擔憂都吐出來。
    “大伴兒……”司馬凝霜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和一絲沙啞，她終於鬆開了緊握著邵明珠的手，輕輕放在他的被子上，“你說得對……是我……太緊張了。”
    她站起身，身體因為久坐和疲憊而微微晃了一下。崔福連忙上前一步，虛扶了一下。
    “凝雪……為我準備了房間？”司馬凝霜問道。
    “是，夫人。”崔福連忙點頭，“就在隔壁的‘聽雲軒’，早已收拾妥當，一應用品都是新的，熏了您慣用的安神香。公主殿下……很是用心。”
    司馬凝霜點點頭，心中對妹妹的體貼感到一絲暖意。她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床榻上沉睡的邵明珠，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她俯下身，在他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極其輕柔、飽含著無盡愛意和祈願的吻。
    “明珠……好好睡……我……去歇一會兒……就回來陪你……”她在他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呢喃道。
    說完，她直起身，對崔福道“福伯，有任何情況……立刻叫醒我。”
    “老奴遵命！請上位放心！”崔福躬身應道，語氣鄭重無比。
    司馬凝霜這才在崔福的虛扶下，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東暖閣。門外，早有凝雪安排的貼心丫鬟提著燈籠等候，引著她前往不遠處的聽雲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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