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漸濃，暖閣窗外的庭院裏，幾株晚開的桃花正灼灼綻放，帶來幾分生機。邵明珠斜倚在鋪著軟墊的紫檀榻上，腰間和手臂的繃帶已經拆去，隻留下幾道深褐色、邊緣微微發癢的結痂疤痕。他臉色雖仍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但眼神已恢複了往日的銳利和神采。手中正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玉璧，聽著謝玄微低聲匯報著近日順天府內外的動向。
    就在這時，暖閣的門被猛地推開！辛老七，這個如同鐵塔般沉默寡言的漢子，此刻卻罕見地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激動，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他手中緊緊攥著一份封著火漆、沾著風塵的軍報！
    “國公爺！河內！大捷！！”辛老七的聲音如同洪鍾，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單膝跪地，雙手將那份沉甸甸的軍報高高舉過頭頂！
    “哦？！”邵明珠眼中精光爆射！猛地坐直身體 雖牽動傷口，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但隨即被巨大的期待掩蓋！謝玄微也瞬間站起，目光灼灼地盯著那份軍報！
    邵明珠一把接過軍報，手指用力，撕開封口的火漆！展開那卷還帶著戰場硝煙氣息的帛書！目光如電，飛速掃過上麵那由祖逖親筆書寫、力透紙背的捷報！
    “臣祖逖頓首百拜太傅鈞鑒
    建興元年四月初八，臣率三軍於汲郡野王城北，與偽漢大司馬劉曜所部十萬（虛稱）精銳遭遇！
    神機營指揮使張璞，率六千健兒，列陣於前！火銃齊鳴，聲震九天！其勢如奔雷！其焰如流星！匈奴戰馬未曾見此神威，驚駭嘶鳴，自相踐踏！敵軍前鋒……瞬間崩潰！
    段疾陸眷、段末波兄弟，率段部鐵騎，如猛虎下山！趁敵陣大亂，直衝中軍！斬將奪旗！所向披靡！陣斬敵將呼延朗、劉虎！
    拓跋銳將軍，率本部狼騎，迂回側後！斷其歸路！截殺潰兵！斬獲無算！
    慕容皝將軍，與段部鐵騎合兵一處！左右夾擊！五軍營步卒如牆而進！
    劉曜賊子，雖負隅頑抗，然軍心已喪！潰不成軍！倉皇棄甲，僅率數百親衛，狼狽逃回河內郡城！
    此役！我軍大獲全勝！陣斬敵首三萬級！俘獲萬餘！繳獲戰馬、輜重、軍械堆積如山！
    臣已下令！凡被俘之匈奴兵卒……盡數坑殺！以儆效尤！以慰我大晉陣亡將士在天之靈！
    大軍士氣如虹！已進逼河內郡城！旦夕可下！
    然！河內既下，當如何進取？偽漢平陽震動！劉聰惶惶不可終日！奸賊石勒，亦在河東虎視眈眈！臣與張韜軍師議是否……乘勝追擊！西進……光複……洛陽？！
    伏請太傅……明示方略！
    臣祖逖，再拜頓首！”
    邵明珠逐字逐句看完，胸膛微微起伏！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豪情和……如釋重負的暢快感，瞬間席卷全身！贏了！而且是……酣暢淋漓的大勝！ 以雷霆萬鈞之勢！徹底擊潰了劉曜的十萬（虛稱）大軍！神機營！果然不負厚望！火器之威！初露鋒芒！便已驚破胡膽！段疾陸眷、拓跋銳、慕容皝……這些鮮卑悍將！用他們的勇猛和忠誠！再次證明了他們的價值！祖逖！張韜！更是……帥才無雙！謀略深遠！ 此戰……足以彪炳史冊！足以……震懾整個北方！
    “好！好！好！”邵明珠猛地一拍榻沿！連讚三聲！眼中閃爍著激動和無與倫比的滿意！“祖士稚！真乃……國之幹城！張韜！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張璞！神機營！打得好！打出了我大晉的威風！段疾陸眷！拓跋銳！慕容皝！皆乃虎將！此戰……諸將……皆有大功！當重賞！重賞！！”
    他興奮地在榻前來回踱了兩步，隨即看向謝玄微“守拙先生！快！將此捷報！謄抄數份！一份即刻呈送陛下！一份昭告順天府軍民！一份……傳檄各州郡！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大晉……雄風猶在！胡虜……並非不可戰勝！！”
    “諾！”謝玄微也是滿臉振奮，連忙應道，眼中充滿了對邵明珠識人用人之明的敬佩！
    邵明珠重新坐回榻上，拿起那份捷報，目光再次落在最後那幾行字上——“是否……乘勝追擊！西進……光複……洛陽？！”
    光複洛陽……
    這四個字，如同帶著魔力！瞬間擊中了邵明珠心中最深處的那根弦！洛陽！那是大晉的舊都！是司馬氏皇權的象征！更是……他邵明珠……曾經屈辱逃離、又魂牽夢繞的地方！若能光複洛陽……那將是……何等的不世之功？！何等的……榮耀？！
    一股巨大的衝動瞬間湧上心頭！他幾乎要立刻提筆，寫下那個“準”字！讓祖逖揮師西進！直搗黃龍！光複故都！讓司馬鄴……堂堂正正地……回鑾洛陽！！
    然而……就在筆尖即將觸碰到紙麵的瞬間！邵明珠眼中那熾熱的火焰……卻驟然……冷卻了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那翻騰的欲望和……屬於一個少年的熱血衝動！目光重新變得……深邃！冷靜！甚至……帶著一絲……冷酷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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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複洛陽……固然榮耀！但……代價呢？
    他緩緩放下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榻沿，大腦如同最精密的機器般飛速運轉
    “河內新下，根基未穩！劉曜雖敗，但河內郡城尚在！其殘部仍有數萬！據城死守！強攻……必損兵折將！”
    “洛陽……乃四戰之地！西有劉聰平陽老巢！北有匈奴各部！南有石勒虎視眈眈！東麵……更是無險可守！我軍若孤軍深入……一旦劉聰傾巢而出！或石勒背後捅刀！我軍……將陷入……四麵楚歌！進退維穀！”
    “更關鍵的是……”邵明珠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劉聰……劉曜……石勒……他們都不是鐵板一塊！ 劉聰猜忌劉曜！石勒野心勃勃！早有自立之心！此次劉曜大敗……損兵折將！威望盡失！劉聰……豈會放過這個……削弱、甚至除掉劉曜的天賜良機？！而石勒……看到劉漢內鬥他又豈會甘於寂寞？！”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邵明珠的腦海！坐山觀虎鬥！驅虎吞狼！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謝玄微，眼中閃爍著洞悉一切的光芒“守拙先生！你以為……此刻……是光複洛陽的良機嗎？”
    謝玄微早已洞悉邵明珠的猶豫，此刻聞言，撫須一笑，眼中滿是讚許和……英雄所見略同的默契“主公明鑒！此時……絕非良機！”
    他上前一步，聲音沉穩有力
    “其一，我軍雖勝，然長途奔襲，鏖戰經月，將士疲憊！糧草轉運，千裏迢迢，消耗巨大！強弩之末，難穿魯縞！若再長途奔襲洛陽……恐……師老兵疲！”
    “其二，洛陽……孤懸敵後！我軍若占，則需分兵駐守！屆時……劉聰必傾力來攻！石勒亦必趁火打劫！我軍……將陷入兩線作戰！腹背受敵！ 得不償失！”
    “其三，亦是……最妙之處！”謝玄微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劉曜新敗！損兵折將！威望掃地！劉聰……豈能容他？！此乃……天賜良機！ 可令其……兄弟鬩牆！自相殘殺！”
    “主公！”謝玄微聲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當此之時！我軍……宜靜不宜動！ 拿下河內郡城！穩固防線！消化戰果！休養生息！同時……廣布細作！於平陽、河東散布流言！ 言劉曜……擁兵自重！心懷怨望！ 言石勒……坐視友軍敗亡！意圖不軌！
    “如此……則劉聰、劉曜、石勒……必將陷入內鬥！互相消耗！ 而我軍則可坐收漁利！ 待其三敗俱傷！ 再……擇機而動！ 或西進洛陽！或……直搗平陽！ 豈不事半功倍？！”
    “哈哈哈！好！好一個‘坐山觀虎鬥’！好一個‘驅虎吞狼’！”邵明珠撫掌大笑！眼中充滿了對謝玄微的激賞！此計……深得他心！與他所想……不謀而合！
    他不再猶豫！提起筆！飽蘸濃墨！在那份捷報的空白處，揮毫潑墨！筆走龍蛇！字字鏗鏘！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和……洞悉全局的睿智！
    “士稚吾兄
    捷報已悉！將士用命！大破胡虜！壯我軍威！功在社稷！此戰……諸將皆有大功！待凱旋之日！本公……必當親迎！論功行賞！
    河內郡城！務必……速克！ 肅清殘敵！穩固防線！ 安撫百姓！ 不可……再行殺戮！定要嚴控鮮卑軍紀！ （河內漢民居多，需收民心）
    然！ 洛陽……暫不可圖！
    其一！ 將士疲憊！ 糧秣轉運艱難！ 強弩之末！ 難以為繼！
    其二！ 洛陽孤懸！ 易攻難守！ 若占之！ 必成眾矢之的！ 徒耗兵力！
    其三！ 亦是……最重！ 劉曜新敗！ 劉聰……豈能容他？！ 石勒……狼子野心！ 豈甘寂寞？！ 此乃……天賜良機！ 令其……自相殘殺！
    兄可……
    一、 固守河內！ 休整士卒！ 囤積糧草！ 打造器械！ 靜待……風雲變幻！
    二、 廣布細作！ 於平陽、河東！ 散布流言！ 離間劉聰、劉曜！ 挑撥劉漢與石勒！
    三、 密遣能言善辯之士！ 聯絡石勒！ 許其…… 若助我……牽製劉漢！ 或…… 攻其後方！ 則…… 河內以西部分郡縣…… 可…… 暫由其…… ‘代管’！ （虛與委蛇，誘其出手）
    切記！ 我軍 當以坐山觀虎鬥！ 驅虎吞狼！ 為上策！ 待其 三敗俱傷！ 元氣大損！ 再雷霆一擊！ 或取洛陽！ 或…… 直搗平陽！ 一戰…… 而定乾坤！
    張韜軍師…… 智謀深遠！ 兄當多從其計！
    靜候…… 河內捷音！
    明珠…… 手書！”
    寫罷！邵明珠擲筆於案！長身而起！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一股帶著泥土芬芳和桃花清香的春風撲麵而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望著河內方向的天空！眼中閃爍著如同鷹隼般銳利而……充滿期待的光芒！
    河內大捷！隻是開始！
    真正的棋局……才剛剛展開！
    坐山觀虎鬥！驅虎吞狼！坐收漁利！
    這盤……以整個北方為棋盤的……天下大棋！ 他邵明珠……已然……執子先行！ 勝券……在握！
    “辛老七！”邵明珠沉聲道。
    “末將在！”
    “將此信！六百裏加急！送往河內祖逖將軍大營！不得……有誤！”
    “諾！”辛老七接過信，如同捧著聖旨，轉身大步離去！
    邵明珠負手而立，春風拂動他玄色的袍袖。身後，謝玄微看著主公那挺拔而充滿自信的背影，眼中充滿了深深的敬佩和……對未來的無限期許！ 他知道，主公的這道命令，不僅決定了河內戰局的走向，更……為整個北方的未來……定下了…… 不可逆轉的…… 大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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