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元年（公元312年），順天府，北苑行宮
    初冬的寒意已悄然籠罩順天府，北苑行宮的暖閣內，爐火正旺，卻驅不散少年天子司馬鄴眉宇間凝結的冰霜。他手中緊緊攥著一份剛剛送達的、來自江南的緊急塘報，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身體微微顫抖，臉色鐵青，嘴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陛下……”侍立在一旁的內侍小心翼翼地開口，聲音帶著惶恐。
    “出去！”司馬鄴猛地抬頭，聲音嘶啞而冰冷，如同淬火的寒冰！那眼神中燃燒的怒火和一種被至親背叛的痛楚！ 讓內侍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
    暖閣內隻剩下司馬鄴一人。他猛地將那份塘報狠狠摔在禦案上！紙張散開，上麵刺眼的文字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
    “司馬睿……司馬睿！！”司馬鄴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顫抖，“你……你終於……踏出這一步了！稱晉王？！年號建武？！傳檄江南？！汙蔑朕被邵太傅所害？！從此不認北方朝廷？！偽晉？！叛黨？！好！好一個琅琊王！好一個朕的皇叔！！”
    他猛地站起身，在暖閣內來回踱步，胸膛劇烈起伏！那份塘報上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在他心上！他司馬鄴，才是大晉正統的皇帝！他忍辱負重，在邵明珠的輔佐下，好不容易在北方站穩腳跟，積蓄力量，準備光複河山！可他的親叔叔，竟然在江南另立朝廷，公然分裂大晉！還汙蔑他被權臣所害！這……這是何等的無恥！何等的背叛！
    “陛下息怒。”一個沉穩平和的聲音在暖閣門口響起。
    邵明珠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他顯然已經得知了消息，臉上並無太多意外或憤怒，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他緩步走進暖閣，對著司馬鄴躬身行禮。
    “老師！”司馬鄴猛地轉身，看向邵明珠，眼中充滿了委屈、憤怒和一絲無助，“您……您都知道了？！司馬睿他……他竟敢……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分裂社稷！汙蔑朝廷！汙蔑太傅！朕……朕恨不得……恨不得……”
    邵明珠看著少年天子那激動得幾乎要失控的樣子，輕輕歎了口氣，走到禦案旁，拿起那份散亂的塘報，隨意掃了一眼，便將其輕輕放下。
    “陛下，”邵明珠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此事臣已知曉。”
    “老師！您……您難道不生氣嗎？！”司馬鄴難以置信地看著邵明珠，“司馬睿這是在挖我大晉的根基！是在公然叛亂！他……他……”
    “陛下，”邵明珠打斷司馬鄴的話，目光平靜地看著他，“生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憤怒，隻會蒙蔽我們的雙眼。”
    他走到司馬鄴麵前，聲音放緩，帶著一絲循循善誘“陛下，請冷靜下來。聽臣一言。”
    司馬鄴看著邵明珠那平靜無波的眼神，心中的怒火仿佛被澆了一盆冷水，雖然依舊翻騰，卻不再那麽灼熱。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情緒“太傅……請講。”
    邵明珠點點頭，緩緩說道“陛下，司馬睿在江南稱晉王，改元建武，自立偽朝。此事，看似驚天動地，實則與我等眼下並無太大幹係！ ”
    “並無幹係？！”司馬鄴瞪大了眼睛。
    “對！”邵明珠斬釘截鐵，“陛下！我們的首要目標是什麽？是明年開春，西進滅劉聰！蕩平偽漢！光複中原！此乃定鼎北方、奠定基業之根本！所有的政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資源，都必須圍繞這個核心目標運轉！不可有絲毫動搖！”
    他目光銳利地看著司馬鄴“司馬睿在江南搞風搞雨，那是他的事！長江天塹，非一日可渡。他此刻，絕無能力，也絕無膽量北上與我等爭鋒！他此舉，不過是偏安一隅，自娛自樂罷了！我們若因此分心，甚至調兵南下，才是正中其下懷！不僅會打亂我們滅劉聰的大計，更會讓劉聰獲得喘息之機！此乃……因小失大！ 舍本逐末！ ”
    司馬鄴聞言，眉頭緊鎖，若有所思。邵明珠的話，如同一把重錘，敲打在他心上。
    邵明珠繼續說道“陛下，我們的戰略，清晰無比！第一步，滅劉聰，收並州、洛陽！第二步，收關中，定隴右！第三步，收河套，複河西走廊！徹底打通西域！待我北方一統，根基穩固，兵精糧足，鐵騎如雲！那時……”
    邵明珠眼中閃過一絲淩厲的光芒“才是我們揮師南下，掃平偽晉，一統山河之時！臣已命人在渤海、平原秘密籌建水師！待時機成熟，千帆競發，直搗建康！司馬睿……不過是甕中之鱉！”
    聽到“一統山河”、“直搗建康”，司馬鄴眼中瞬間爆發出熾熱的光芒！胸中的鬱氣似乎消散了不少！
    “可是……老師，”司馬鄴還是有些擔憂，“司馬睿如此行事，汙蔑朝廷，蠱惑人心，難道我們就聽之任之？任由他敗壞朕……敗壞老師的聲譽？”
    邵明珠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一絲洞察世事的睿智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陛下大可不必憂心！ 司馬睿這個晉王坐得可未必安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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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司馬鄴精神一振，“老師此言何意？”
    “陛下可知，司馬睿能在江南立足，靠的是誰？”邵明珠問道。
    “王敦、王導兄弟？”司馬鄴答道。
    “正是！”邵明珠點點頭，“琅琊王氏！王敦手握重兵，掌控荊州上遊！王導總攬朝政，門生故吏遍布江南！此二人，才是偽晉朝廷真正的支柱！所謂‘王與馬，共天下’，絕非虛言！”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冷意“然而……陛下，您覺得，司馬睿甘心做一個被權臣架空的傀儡晉王嗎？王敦手握重兵，雄踞上遊，對建康虎視眈眈，他真能安分守己，甘居人下嗎？”
    司馬鄴眼睛一亮“太傅是說……他們之間……必有齟齬？”
    “不是必有，是必然！”邵明珠語氣篤定，“權力，如同毒藥！嚐過滋味，便再難割舍！司馬睿一旦坐穩位置，必然會想方設法收回王敦的兵權！而王敦……此人野心勃勃，絕非久居人下之輩！他豈會甘心交出兵權？屆時……偽晉朝廷內部，必有一場龍爭虎鬥！甚至……血流成河！”
    邵明珠看著司馬鄴，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陛下！您想想看！當我們在此秣馬厲兵，施行新政，富國強兵，明年一舉蕩平劉聰，收複中原故土！那是何等功績？何等民心所向？而江南呢？司馬睿的偽朝廷在做什麽？他們在爭權奪利！在內鬥不休！在醉生夢死！在偏安享樂！”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強烈的對比和煽動力“一邊是勵精圖治、開疆拓土、光複河山的正統朝廷！一邊是勾心鬥角、不思進取、偏安一隅的偽朝叛黨！陛下！您說，天下百姓會怎麽看？士林清議會怎麽評？民心還會向著那個隻知道窩裏鬥的建康小朝廷嗎？！ ”
    司馬鄴聽著邵明珠的分析，胸中的憤怒和不安漸漸被一種豁然開朗和強烈的信心所取代！ 他仿佛看到了未來的圖景！ 北方在他的治下蒸蒸日上！ 大軍所向披靡！ 而南方卻陷入內鬥的泥潭！ 民心離散！ 士氣低落！ ”
    邵明珠最後總結道，聲音沉穩而充滿力量“所以，陛下！司馬睿稱王，不過疥癬之疾！劉聰未滅，方是心腹大患！我們隻需按部就班，專注於眼前滅漢大業！待北方一統，根基穩固，攜雷霆萬鈞之勢南下！那時，偽晉朝廷內部早已腐朽不堪，人心離散！我軍所至，必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司馬睿不過塚中枯骨耳！ 何足道哉！ ”
    “好！好一個‘疥癬之疾’！好一個‘塚中枯骨’！”司馬鄴聽完邵明珠這番鞭辟入裏、氣勢磅礴的分析，胸中豁然開朗！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振奮和堅定！他猛地一拍禦案，眼中重新燃起熊熊鬥誌！
    “老師所言極是！是朕一時激憤，亂了方寸！”司馬鄴對著邵明珠深深一揖，“一切就依老師之策！朕坐鎮中樞，全力支持老師！明年開春，誓滅劉聰！光複中原！”
    邵明珠看著重新振作起來的少年天子，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陛下聖明！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暖閣外，寒風蕭瑟。暖閣內，君臣二人目光交匯，充滿了對未來的堅定信念和對勝利的無限渴望。江南的風波，此刻在他們眼中，已不過是統一大業中微不足道的一縷漣漪。他們的目光，早已越過長江，牢牢鎖定在黃河之濱，那偽漢的都城——平陽！
    邵明珠安撫好司馬鄴關於江南偽晉的情緒，正準備開始今日的帝王課程，一名風塵仆仆的神闕衛在殿外高聲求見。
    “啟稟陛下！太傅！緊急軍報！”神闕衛單膝跪地，雙手呈上一份密封的軍報。
    司馬鄴示意內侍接過，拆開火漆，快速瀏覽起來。他的眉頭漸漸皺起，臉上露出一絲凝重。
    “老師……”司馬鄴將軍報遞給邵明珠，“關中急報！劉曜與南陽王司馬保在扶風郡打了一場！司馬保不敵！損兵折將！如今劉曜已兵圍長安！長安……怕是……守不住了！”
    邵明珠接過軍報，目光如電，迅速掃過。他臉上並無太多意外之色，隻是微微頷首“嗯。知道了。”語氣平靜得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他放下軍報，看向那名神闕衛，問道“石勒那邊……可有動靜？”
    那名神闕衛連忙回稟“回太傅！據河東、關中細作回報，石勒與劉聰已徹底翻臉！石勒在河東、關中地區大肆招兵買馬，積蓄力量！他……他收編了不少對劉聰心懷不滿的匈奴部落，還有不少羌人部落也依附了他！如今……石勒麾下兵力已不下五萬！聲勢不小！劉聰對石勒十分忌憚！已調派重兵在平陽以西布防，嚴防石勒偷襲！”
    邵明珠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哦？石勒這羯奴……倒是會抓時機。劉聰後院起火，自顧不暇了。”
    他略一沉吟，繼續問道“劉曜圍攻長安……依你看，長安能守多久？”
    那名神闕衛猶豫了一下，謹慎答道“回太傅！長安城高池深，糧草尚足。但……南陽王新敗，士氣低落。劉曜用兵狡詐，麾下皆是匈奴精銳……若無強援……長安恐難支撐月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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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明珠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劉曜雖勇，但他也不敢全力攻打長安。他必須分兵防備石勒那個羯奴在背後捅刀子！所以……長安一時半會兒，還破不了。”
    就在這時，暖閣外又傳來通報“啟稟陛下！太傅！神闕衛指揮僉事李成風大人，有密報呈上！”
    “快傳！”邵明珠精神一振！李成風是他絕對的心腹，神闕衛的二號人物，一直潛伏在平陽劉聰身邊，負責滲透和收集核心情報！他的密報，價值千金！
    一名身著普通商賈服飾、麵容精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入暖閣，正是李成風！他對著司馬鄴和邵明珠躬身行禮，動作幹脆利落，眼神銳利如鷹！
    “成風！平陽情況如何？”邵明珠直接問道。
    李成風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回陛下！回太傅！劉聰……慌了！”
    “哦？”邵明珠和司馬鄴都來了興趣。
    “劉曜兵圍長安，石勒在後方虎視眈眈，靳準之亂餘波未平，江南偽晉的消息也傳到了平陽……”李成風語速不快，卻字字清晰，“劉聰現在……焦頭爛額！夜不能寐！據宮中眼線回報，他近日脾氣暴躁，動輒打罵宮人，常在深夜獨坐殿中，唉聲歎氣！”
    他頓了頓，聲音更冷了幾分“更關鍵的是……劉聰似乎有意與太傅您談判！”
    “談判？！”司馬鄴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一絲不屑！
    邵明珠卻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嘲諷弧度“談判？嗬嗬……他劉聰現在有什麽資格跟本公談判？！”
    李成風點頭，繼續道“是！據可靠消息，劉聰已秘密召見了幾位心腹大臣，包括太宰劉景、尚書令範隆等人。在密議中，劉聰流露出想與太傅達成某種‘合作’的意向！比如暫時停戰劃河而治，甚至……願意向太傅稱臣納貢……以換取喘息之機！”
    “稱臣納貢？劃河而治？”邵明珠嗤笑一聲，聲音帶著刺骨的寒氣和一種睥睨天下的霸氣！“他劉聰現在自顧不暇！兵力分散！石勒在他後院放火！劉曜在關中被石勒牽製！平陽空虛！”
    他站起身，走到懸掛的巨大輿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平陽的位置“現在！優勢在我！主動權在我！他劉聰……有什麽資本跟本公談判？！拿什麽跟本公談‘合作’？！拿他那搖搖欲墜的偽漢朝廷？還是拿他那顆惶惶不可終日的項上人頭？！”
    邵明珠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本公不需要他稱臣！更不需要他納貢！本公要的是他偽漢朝廷的覆滅！是他劉聰的人頭！是光複中原！一統北方！”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炬，看向司馬鄴和眾人，聲音如同金鐵交鳴，擲地有聲“告訴劉聰！想談？可以！讓他洗幹淨脖子，在平陽城頭等著！明年開春！本公親自去取他的狗頭！屆時本公倒要看看他想怎麽談！”
    暖閣內一片寂靜！隻有邵明珠那充滿殺伐之氣的話語在回蕩！
    司馬鄴聽得熱血沸騰！眼中充滿了崇拜和激動！這才是他的老師！這才是橫掃天下的霸氣！
    李成風臉上也露出一絲敬佩的笑容，躬身道“屬下明白！定將太傅之意，原原本本傳達給劉聰！”
    邵明珠滿意地點點頭，目光再次投向輿圖上平陽的位置，眼中寒光閃爍“劉聰……你的末日……到了！明年開春……平陽城破之日，便是你偽漢覆滅之時！誰也救不了你！”
    他猛地一揮袖袍，聲音如同雷霆“傳令下去！各部加緊備戰！訓練！囤糧！造械！明年開春揮師西進！踏平平陽！滅此朝食！”
    “遵命！”李成風和傳令兵齊聲應道，聲音中充滿了肅殺和必勝的信念！
    暖閣內，殺氣凜然！一場決定北方命運的大戰，已如箭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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