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樓是平陽城有名的銷金窟，絲竹管弦之聲隱約可聞，空氣中彌漫著脂粉香和酒氣。然而，二樓最深處一間名為“依蘭居”的雅間，卻門窗緊閉，氣氛凝重。
    靳準坐在鋪著錦緞的軟榻上，心中忐忑不安。他剛剛經曆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朝會，劉聰的癲狂和絕望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頭。他知道，匈奴漢國氣數已盡，平陽城破隻在旦夕之間。他必須為自己，為家族，尋一條活路。
    引他進來的龜公並未離去，而是垂手侍立一旁，臉上帶著慣常的謙卑笑容。靳準有些不耐煩，沉聲道：“讓你們大人出來吧，本官既已到此，何必再藏頭露尾？”
    那龜公聞言，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他緩緩抬起頭，原本低眉順眼的神情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銳利如鷹、深不可測的目光。他伸手，輕輕摘下了頭上那頂油膩的帽子，露出一張清臒卻棱角分明的臉。
    “司空大人，”龜公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再無半分市井之氣，“下官李成風，在此恭候多時了。”
    靳準猛地站起身，瞳孔驟然收縮！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個自稱李成風的人，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邵明珠在平陽情報網的最高負責人！那個神秘莫測、讓他查了三年都查不出半點蹤跡的大人物！竟然……竟然…… 就是眼前這個醉月樓的龜公？！ ”
    “你……你就是李成風？”靳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神闕衛都指揮使李成風？”
    “正是下官。”李成風微微頷首，神情平靜，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讓司空大人見笑了。這醉月樓，便是下官在平陽經營三年的落腳點之一。燈紅酒綠，人來人往，消息最是靈通，也最不易引人注目。”
    靳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他重新坐下，目光複雜地看著李成風。神闕衛都指揮使！從三品大員！邵明珠心腹中的心腹！竟然能隱忍至此，甘於扮作一個低賤的龜公，在平陽潛伏三年之久！這份心性！這份手段！令人不寒而栗！也讓他對邵明珠的敬畏更深了一層！
    “李……李指揮使，”靳準的聲音帶著一絲恭敬，“太傅……太傅他……”
    “太傅已知司空大人心意。”李成風打斷他，開門見山，“太傅有言，司空大人若能助我軍順利拿下平陽，生擒劉聰，便是大功一件。太傅必保司空大人一家平安，並許以高位厚祿。”
    靳準聞言，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臉上露出一絲喜色：“多謝太傅！多謝李指揮使！下官定當竭盡全力！不負太傅厚望！”
    他頓了頓，神情變得嚴肅：“李指揮使，實不相瞞，今日朝堂之上，劉聰已然癲狂！他隨意處決大臣，朝野上下，人人自危！軍心渙散，士氣低落！正是我等舉事良機！”
    李成風點點頭，走到桌邊，拿起茶壺，慢條斯理地為靳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他的動作從容不迫，仿佛在談論一件尋常小事。
    “司空大人聯絡了多少人？”李成風問道，聲音平淡無波。
    “禁軍左衛將軍呼延朗，右衛副將獨孤明，此二人與下官素有交情，且對劉聰暴虐早有不滿，已答應屆時打開北門、東門，放我軍入城。”靳準壓低聲音，“另外，兵部侍郎王朗，戶部尚書陳平，禮部侍郎張謙等十餘位漢官，亦願歸順太傅。他們多為漢人，在偽漢朝中備受排擠，早有離心。”
    李成風靜靜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呼延朗……獨孤明……此二人可靠？”
    “呼延朗之子曾被劉聰無故鞭笞，懷恨在心。獨孤明則因軍餉被克扣，對劉聰怨氣頗深。下官已許以重利，並曉以利害，他們當無問題。”靳準肯定道。
    “王朗、陳平、張謙等人……”李成風沉吟片刻，“名單給我。我會派人核實他們的底細和動向。關鍵時刻，容不得半點閃失。”
    “是。”靳準連忙應道，從袖中取出一份折疊的紙箋，遞給李成風。
    李成風接過，並未立刻打開，而是繼續問道：“死硬份子呢？哪些人必須清除？”
    靳準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宗正劉延！此人是劉聰族叔，對劉氏死忠，掌管宗室事務，在宗室中頗有威望。還有衛尉石豹！此人凶悍殘暴，是劉聰心腹爪牙，掌管宮禁宿衛，手下有一批死士，隻效忠劉聰一人。此二人，愚忠不化，絕無策反可能，必須提前清除！”
    “劉延……石豹……”李成風默默記下這兩個名字，“還有呢？”
    “左丞相呼延晏！此人雖非劉氏宗親，但深受劉聰信任，為人剛愎自用，對偽漢死心塌地。還有大鴻臚慕容祺，此人是慕容部叛逃過來的，為表忠心，對劉聰言聽計從，且手握部分城防兵權。”靳準補充道，“此二人，策反難度極大，且位置關鍵，若不能為我所用，也需處理掉！ ”
    李成風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劉延、石豹、呼延晏、慕容祺……這四人，我會安排人手處理。劉延年老，可製造意外。石豹凶悍，需雷霆手段。呼延晏、慕容祺……視情況而定，若不能生擒，便就地格殺。”
    他的語氣平淡，仿佛在說殺雞宰羊一般尋常。
    “另外，”李成風看向靳準，“宮禁之內，司空大人能掌控多少禁軍？”
    “下官身為大司空，名義上可調動部分禁軍。但石豹的衛尉府才是核心。下官已聯絡了禁軍中的幾名中層軍官，他們多是漢人，對石豹不滿。屆時，隻要石豹一死，下官便可帶人直撲劉聰寢宮！”靳準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務必生擒劉聰！獻於太傅階下！”
    “好！”李成風眼中精光一閃，“司空大人深明大義！太傅大軍已至平陽城外三十裏紮營。三日後，子時三刻，為約定之時！”
    “三日後，子時三刻！”靳準重重點頭。
    “信號，”李成風低聲道，“北門、東門火起為號！屆時，呼延朗、獨孤明打開城門！我軍主力即刻入城！”
    “入城後，司空大人率可靠禁軍，直撲皇宮！擒拿劉聰！我會派神闕衛精銳配合你，清除石豹等障礙！”
    “城內其他區域的抵抗，由我軍負責肅清！王朗、陳平等歸順官員，需穩住各自衙門，維持秩序，避免城內大亂！”
    “明白！”靳準一一記下。
    “還有一事，”李成風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劉聰性情暴虐，疑心極重。這幾日，他可能會有所動作。司空大人務必小心，切勿露出破綻。名單上的人，我會暗中保護，但也需他們自己謹慎行事。”
    “下官明白！”靳準神色凝重，“下官會小心行事。”
    李成風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目光深邃地看著靳準：“司空大人，此乃驚天之舉，成則功在千秋，敗則萬劫不複。望大人……好自為之。”
    靳準心中一凜，知道這是最後的警告。他站起身，鄭重地向李成風躬身一禮：“李指揮使放心！下官定不負所托！”
    李成風微微頷首，重新戴上那頂油膩的帽子，臉上又恢複了那副謙卑的龜公模樣：“司空大人慢走，小的送您出去。”
    靳準看著眼前瞬間變回龜公的李成風，心中再次湧起一股寒意。此人深不可測！邵明珠麾下果然藏龍臥虎！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跟著李成風走出了雅間。門外，絲竹聲依舊，脂粉香依舊，仿佛剛才那場決定平陽命運、甚至匈奴漢國命運的密談，從未發生過。
    然而，靳準知道，風暴已經悄然降臨！ 平陽的末日鍾聲已經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