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幽州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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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曆622年,冬,幽州城外。
朔風如刀,割裂了唐軍連營的旌旗。李世民站在轅門外,望著遠處黑雲壓城的幽州城牆,呼出的白氣在須眉間凝成冰霜。斥候剛剛來報——高開道昨夜又派死士襲營,三十名唐軍哨兵被割喉,屍體整齊地碼放在營門前,每個人的嘴裏都塞著一塊凍硬的馬肉。
“他在示威。”李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老將軍的鐵甲上還帶著未化的雪粒,“高開道要告訴我們,幽州糧草充足,不怕圍困。”
李世民眯起眼,城頭上隱約可見一個披頭散發的身影,半邊臉覆著鐵麵,正俯視著唐軍大營。兩人目光隔空相撞,仿佛能聽見金鐵交鳴之聲。
“報——!”一名傳令兵跌跌撞撞衝來,“高開道在城頭懸起百具屍體,都是...都是這半月來試圖開城投降的百姓!”
尉遲敬德一拳砸在轅門上,木屑四濺:“這瘋子!”
李世民卻突然笑了。他解下大氅扔給親衛,露出內裏玄甲上縱橫交錯的刀痕:“傳令,把營前三十具哨兵遺體好生安葬。再挑三十壇燒春酒,明日午時送到幽州城下。”
眾將愕然。房玄齡眼中精光一閃:“王爺是要...”
“他不是喜歡送馬肉嗎?”李世民撫過腰間橫刀,“本王請他喝酒。”
幽州城頭,血色黃昏。
高開道用鐵鉤挑開酒壇泥封,濃烈的酒香混著血腥味衝入鼻腔。他獨眼中的瞳孔微微收縮——壇底沉著三枚銅錢,正是當年雁門關外陣亡將士的買命錢。
“將軍,酒裏會不會...”副將話音未落,高開道已仰頭痛飲。酒液順著鐵麵邊緣的傷疤流下,在鎧甲上凍成猩紅的冰溜。
“李世民在告訴我,他記得。”高開道突然將酒壇砸碎在雉堞上,“當年突厥圍煬帝於雁門,是他李家第一個撤的援兵!”
破碎的陶片中,一枚銅錢叮當落地。副官看清錢文上的“大業五銖”,臉色驟變——這是隋末亂世的開端。
唐軍大營,夜襲。
三更梆子響過不久,幽州北門悄然洞開。高開道親率三百燕山死士,馬蹄裹布,沿著結冰的護城河潛行。這些幽州老兵口銜枚、背縛刀,鐵甲外反穿羊皮,在雪地上如同移動的雪丘。
“放火!”
隨著一聲暴喝,唐軍糧倉突然騰起烈焰。高開道獨眼在火光中映出血色,長刀劈開巡邏士卒的咽喉時,刀鋒與頸骨摩擦的觸感讓他想起七年前在涿郡突圍的夜晚。
“李世民在哪?!”他揪住一個唐軍校尉厲喝。回答他的是突然響起的號角——四麵八方亮起的火把如星河傾瀉,玄甲騎兵從燃燒的營帳後列陣而出。
“高將軍夜半來訪,世民有失遠迎。”李世民橫刀立馬,刀尖還滴著某個幽州死士的血,“這三十裏空營,可還滿意?”
高開道的鐵麵在火光中扭曲變形。他忽然狂笑,聲如夜梟:“好一個請君入甕!可惜...”反手一刀斬斷背後繩索,數十個點燃的火油罐從死士們背上滾落,“我要的是這個!”
雪原追擊,黎明時分。
李世民抹去眉睫上的冰碴,望著雪地裏蜿蜒的血線。昨夜混戰中,高開道身中三箭仍殺出重圍,隻留下五十具唐軍屍體,每具屍體的左手都被齊腕斬斷——這是河北悍匪對追兵最惡毒的詛咒。
“報!高開道殘部逃往北山峽穀!”
李靖突然按住輿圖:“王爺不可再追!峽穀地形...”
“他算準我會追。”李世民解下佩刀扔給親衛,卻從馬鞍後抽出一對熟銅鐧,“傳令徐世積堵住穀口,其餘人下馬步戰——高開道的燕山死士善騎射,但在雪地近身戰...”銅鐧相擊,火星四濺,“得用這個。”
北山峽穀,絕地。
高開道背靠冰瀑,看著逐漸合圍的唐軍,獨眼掃過身邊僅剩的七名親衛。這些跟隨他十年的老兵正在用布條把刀綁在手上——幽州男兒死時,兵刃絕不能離手。
“將軍...”滿臉血汙的副將遞來酒囊,“喝口熱的吧。”
酒是溫的,混著鐵鏽味。高開道突然想起十五歲那年,他第一次殺人後,師父給的也是這樣的濁酒。鐵麵下的傷疤又開始灼痛,那次雁門關突圍,突厥人的火箭燒爛了他半張臉。
“來了。”他握緊卷刃的長刀。
雪坡上出現玄甲身影,李世民竟獨自走來。兩人相隔十步時,唐王解下大氅拋在雪地上,露出內裏與普通士卒無異的皮甲。
“最後一局。”李世民將銅鐧插進雪地,“你贏,幽州軍全身而退;我贏,你降。”
高開道的笑聲震落鬆枝積雪:“李家小兒,你也配...”話音未落刀已出鞘,雪幕被劈開一道真空!
銅鐧架住刀刃的瞬間,李世民虎口迸裂。他震驚地發現對方刀勢竟比昨夜更狠——這瘋子故意留力!
“這一刀為雁門冤魂!”
“這一刀為涿郡百姓!”
“這一刀...”高開道突然變劈為刺,刀尖穿透李世民肩甲,“為我這張臉!”
暴雪中,兩道身影如搏命凶獸。當李世民終於一鐧砸碎高開道鐵麵時,他看見對方血肉模糊的臉上...竟帶著笑。
“你...故意求死?”李世民喘息著按住流血的手臂。
高開道仰麵倒在雪地上,獨眼望著灰蒙蒙的天空:“當年...我守著雁門...等你們李家援軍...”鮮血從嘴角溢出,“等了...三十八天...”
七日後,幽州城門洞開。
沒有投降儀式,沒有俯首稱臣。當唐軍列隊入城時,家家戶戶門前都擺著一壇封泥未動的燒酒——正是李世民先前送進城的那批。
“高將軍呢?”房玄齡問跪迎的幽州長史。
老吏顫抖著捧起一個木匣:“這是...將軍留給秦王的...”
匣中是一塊被血浸透的燕山地圖,背麵用炭筆寫著八個狂草大字:
【北疆多瘡 慎守國門】
李世民望向北方綿延的燕山山脈,突然解下佩刀掛在幽州府衙正堂。刀鞘上“定遠”二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輝——這是臨行前皇帝親賜的禦刀。
“傳令。”他的聲音驚飛簷上積雪,“幽州免賦三年,戰死者子女由官府撫養。”頓了頓,“再立塊碑...就刻‘燕山忠魂’。”
當唐字大旗最終插上幽州城樓時,沒人注意到一匹瘦馬正馱著鐵麵殘甲,默默走向更北的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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