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暑氣幹燥煩悶，連帶著身邊的空氣都變得炙熱，參雜著許多複雜的花草氣息，其中的熱意攀至體溫，盡管走在樹蔭下，熱意卻依舊比記憶中那般還要更甚。
    平日裏冷清的城府似乎也隻有在這個季節能夠因為蟬鳴變得吵鬧些。
    倚靠在窗邊，遠遠望著烈日下那群笑臉，耳畔嘈雜的聲響卻絲毫沒能讓他感同身受，無論是那份喜悅還是熱鬧。
    昔日裏的記憶隨著耳邊碟盤清脆的乒乓聲重疊，變得亦真亦假，讓奈落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幻想。
    “真是不得了。”
    桔梗的聲音遠遠的響起，不知從哪個方向，很遠卻有時候顯得很近，那樣聽不真切的聲音混淆在意識裏，同時出現在兩個世界。
    奈落安靜地聽著，身上殘留在外的暑氣仿佛還未消散，慢慢地攀至前額，將細碎的發絲粘粘著，隱隱作痛。
    “居然還能看見你被太陽曬暈的這一天，奈落。”
    女人帶著笑意的聲音清脆，在周圍嘈雜的聲響中如同山崖前躍然的叮咚泉水，沿著山沿的水珠細細密密地落下，讓奈落混沌的意識有了些許清明，似乎感受到了難得的涼意。
    “隻是，還不習慣而已。”
    他有些分不清耳邊聽見的人究竟是否在身邊，但比起思考這些，耳邊已經傳來了自己略微沙啞的聲音。
    不知桔梗是否聽見，隻是屋子裏她的聲音並沒有再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咕嚕咕嚕的燒水聲。
    帶著滾燙的熱意，伴隨著那個聲音一同鑽入體內。
    從未有過這樣的反應，分明過去的五十年裏，無論天氣多麽毒辣，他也不會感到如此難受。
    自從桔梗再一次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他好像狼狽的頻率變得更多了，明明曾經想要完美的掩飾的，埋藏的，如今卻被這個女人毫不留情的拆穿。
    那樣脆弱，敏感，自尊心極強的自己。
    “真是……”
    或許是想的久了，原本泛難受的頭腦便更是暈了起來，憑借著本能，奈落緩緩抬起了手遮在了額前，直到陰影將眼前敞亮的視線擋住，他這才平複了原本即將波瀾的心。
    「桔梗。」
    「為什麽。」
    就連這個名字像和自己作對一樣，討厭這個季節煩人的太陽，討厭每個夜晚傳來悶熱的暴雨轟鳴。
    自己最討厭的，卻是這種花和那個女人曾經生活的最熱烈、最明媚的季節。
    隻是在那種天氣走的久了些，就已經成了這樣，真是難堪。
    借著陰影，奈落望著屋子的天花板，盡管心緒煩亂，身體卻再沒有想要動彈的念頭，耳邊傳來的煮水與蟬鳴讓他產生了一絲陌生的情感。
    就好像每一次觀察時，那群人回了屋子拿著煮水的碗走出來的場景，那個時候，耳邊似乎也有這樣的聲音。
    隻是一碗燒開的無色無味的水，在當時卻始終地吸引著自己。
    “奈落，感到不適為什麽不及時說出來呢？”
    等到意識回籠，桔梗的聲音再一次從不遠處傳了過來，隻是這一次，奈落聽清了那聲音來自隔壁的屋子，並非是幻覺。
    “隻是小問題而已。”
    在經曆過此前的那些之後，好像一切隻要不影響自己計劃的變故的問題，都隻是小問題，所以，那種頭暈惡心的感覺出現時，奈落從不願停下和那個人一起走下去的想法。
    “這種事，怎麽可能讓你亂來。”
    雖是這麽說，但桔梗的聲音中卻聽不出真切的怒意，這樣隱隱指責的話語，伴隨著腳步聲朝著奈落的方向走過去。
    “現在感覺怎麽樣？”
    “…已經好些了。”
    “是嗎，你現在這樣，恐怕隻會讓情況變得更糟糕。”
    桔梗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近，奈落的意識也因為女人的靠近變得警覺清醒起來，每一步，幾乎都與心跳同步，重重地，毫不留情地踩過。
    他將遮在額前的胳膊下意識地擋住了半張臉，那原本壓下的暑氣在這短暫的時間裏再一次不受控製地攀至全身。
    隻有真切的意識到目前發生的情況，除了眼睛，其餘的感官都在此時變得敏銳，能夠察覺到桔梗距離自己的遠近，能夠聞到空氣中屬於她的氣息，也能夠通過桔梗的話，去思考說這些話時，那張臉上，究竟會是什麽表情。
    “祛暑藥已經熬好了，如果好些了的話，就喝一些吧。”
    “…………”
    能夠感覺到，身邊有人坐了下來，那種熟悉的氣息再一次縈繞在自己身邊時，他還是會無法抑製地變得異常起來。
    似乎隻要看見那張臉，確認了目前所經曆的一切，確認了桔梗終於決定留在自己的身邊的這個事實，那種恍惚感便能夠一瞬間將自己吞沒。
    “？！”
    桔梗將那遮住奈落視線而彎曲的胳膊放下，微微彎過了身子，與那顯得措不及防的目光對視上。
    被寬大衣袖捂著的前額因為悶熱，碎發變得有些淩亂，還未適應麵前光亮的紅瞳驟縮著，很快便將視線定格在桔梗放大的臉上。
    “奈落，你果然，也是個笨蛋。”
    “…什麽？”
    “不要逞強，也不要因為別人而為難了自己。”
    “這具身體憑借著我的意願行動，無論怎樣，都不算是為難。”
    “至少，我不想讓你為難。”
    桔梗淡然地笑著，斂下眸中的思緒，用手將奈落額間的發絲輕輕捋著，帶著些許涼意的手觸碰著額間炙熱的溫度，將那些燥亂的心也一並變得安靜。
    奈落沉默，有些刻意地避開了那雙眼睛，但那些話卻始終揮之不去。
    “把藥喝了吧，會好受些。”
    “………”
    等到視線中桔梗身子緩緩朝後退著端了湯藥，奈落遲疑了片刻，便將身子坐了起來。
    像是還沒反應過來對方真的替自己煮了這些，他用胳膊撐著身子，側頭默默觀察著桔梗的動作。
    帶著並不苦澀反倒有些甜意的氣息，奈落看見了那藥水表麵倒映的那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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