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元天穆掛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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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陽城的冬夜,寒風如刀,刮得城牆上的旌旗獵獵作響。城垛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守夜的士兵們蜷縮在篝火旁,呼出的白氣在火光中飄散。遠處黃河的冰麵反射著冷月寒光,像一麵巨大的青銅鏡,映照著這座北方雄城的滄桑。
爾朱兆斜倚在將軍府的軟榻上,手中攥著一隻鎏金酒壺。琥珀色的酒液順著他的嘴角流下,浸濕了胸前的衣襟。炭盆裏的火苗明明滅滅,映得他臉色陰晴不定。自從金墉城慘敗後,這位曾經意氣風發的天柱大將軍就陷入了酗酒的深淵。
\"再來一壺!\"爾朱兆將空壺重重砸在地上,銅壺滾了幾圈,撞到門框發出\"咣當\"一聲響。他的聲音沙啞而暴戾,嚇得門外的親兵渾身一顫。
\"大、大將軍,您已經喝了三壺了...\"親兵戰戰兢兢地說道,聲音細若蚊蠅。
\"滾進來!\"爾朱兆突然暴喝。
親兵哆哆嗦嗦地推開門,卻見一隻大手從身後伸來,奪過了酒壺。爾朱世隆披著狐裘大氅,醉眼朦朧地晃進來:\"阿兄,再喝下去,你這天柱大將軍就要變成醉貓了!\"他的語調帶著幾分戲謔,但眼中卻藏著憂慮。
\"醉貓?\"爾朱兆猛地站起身,一把揪住世隆的衣領,將他拽到麵前。他的眼睛布滿血絲,噴出的酒氣灼熱逼人。\"金墉一敗,十萬大軍灰飛煙滅!不喝酒,難道要我對著黃河哭喪嗎?\"
爾朱世隆被勒得喘不過氣,臉色漲紅。他掙紮著想要掰開兄長鐵鉗般的手指,卻發現爾朱兆的力氣大得驚人。就在他幾乎窒息時,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將軍!上黨王元天穆求見!\"親兵高聲稟報。
\"那個臨陣脫逃的懦夫?\"爾朱兆鬆開世隆,獰笑道,\"讓他滾進來!\"他隨手將酒壺擲向牆角,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當元天穆掀開厚重的皮簾時,撲麵而來的酒臭讓他皺了皺眉。廳內杯盤狼藉,爾朱兆半敞著衣襟坐在案前,胸膛上還留著金墉之戰時的箭疤。爾朱世隆歪在角落,正往嘴裏灌酒,臉色仍有些發白。
\"末將拜見大將軍。\"元天穆單膝跪地,甲胄發出鏗鏘之聲。他的聲音沉穩有力,與屋內頹廢的氛圍形成鮮明對比。
爾朱兆盯著他看了許久,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幾分癲狂:\"元天穆!你他媽棄守孟津時,跑得比黃河鯉魚還快,今日怎麽有臉來見本帥?\"
帳內空氣驟然凝固。爾朱世隆的酒杯懸在半空,偷眼打量著二人。元天穆早有準備,麵不改色沉聲道:\"當日若死守渡口,此刻末將已是黃河底一具枯骨,又如何能為大將軍重整旗鼓?\"
\"哦?\"爾朱兆眯起眼睛,身子微微前傾,\"你且說說,如何個重整法?\"
元天穆從懷中取出一卷竹簡,在案上徐徐展開。羊皮地圖上密密麻麻標注著兵力部署,墨跡尚新。\"一月來,末將收攏殘部,招募新卒,現得精兵十萬。\"他粗糙的手指劃過黃河沿線,\"如今河麵已凍三尺,正是天賜良機。隻要...\"
\"楊檦!\"爾朱兆突然暴喝,嚇得世隆打翻了酒盞。他赤腳踩過碎陶片,一把揪住元天穆的領甲,將他拉近。兩人的鼻尖幾乎相碰,爾朱兆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那狗賊把我征調的船隻全送給了劉璟!\"他的指甲幾乎掐進對方皮肉,\"劉玄德算什麽東西?不過是我爾朱家一個贅婿!\"
元天穆感到領口越勒越緊,呼吸有些困難,卻仍鎮定道:\"大將軍息怒。劉璟遠在關中,不過寡蘚之疾,眼下元顥已據洛陽,陳慶之的白袍軍正在整軍備戰,一旦偽帝坐穩了皇位,我們就都成逆賊了……”
\"陳慶之!\"爾朱兆突然鬆開手,踉蹌後退,撞翻了青銅燈架。火油潑灑,在地毯上燒出焦黑的痕跡。他的聲音忽然低下來,帶著某種病態的嘶啞:\"那些白袍鬼...箭射不透,刀砍不入...\"他的眼神開始渙散,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戰場——白袍軍如鬼魅般穿梭在箭雨中,他的士兵成片倒下,鮮血染紅了黃河水...
爾朱世隆見狀,連忙爬過來扶住兄長:\"阿兄醉了,元將軍改日再...\"
\"我沒醉!\"爾朱兆甩開弟弟,抓起案上佩刀\"錚\"地出鞘半尺。寒光映著他扭曲的麵容:\"元天穆,你說該怎麽辦?\"
元天穆深吸一口氣,知道此刻一言不慎就可能血濺當場。他穩住心神,手指在地圖上劃出三條進攻路線:\"末將願親率大軍渡河。王老生善攻堅,可令其與李叔仁領四萬兵取大梁;侯景狡黠多智,權景宣沉穩老練,可使二人分據虎牢、孟津;刁氏兄弟熟悉梁宋地形,可...\"
\"你要多少兵?\"爾朱兆突然打斷,刀尖抵在案幾上,微微顫動。
\"八萬足矣,留兩萬守晉陽。\"
刀鋒\"鏘\"地歸鞘。爾朱兆轉身望向窗外,遠處黃河像條凍僵的巨蟒橫臥在月光下。他想起去年此時,自己率百萬之師南下時的意氣風發。旌旗蔽日,鐵甲如林,何等威風!如今卻要靠著冰麵反攻...一股屈辱感湧上心頭,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準了。\"他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但你記住——\"突然轉身,眼中凶光畢露,\"若再敗,提頭來見!\"
元天穆鄭重抱拳,鎧甲碰撞發出清脆聲響。當他退出時,聽見身後傳來爾朱兆的狂笑與酒壇碎裂的聲音。廊下寒風刺骨,元天穆卻感到後背已被冷汗浸透。他望著院中那株掛滿冰淩的老梅,忽然想起渡河時楊檦說的話:\"爾朱兆暴虐無常,終將自食其果...\"
一陣寒風卷起庭院中的積雪,打在元天穆臉上。他摸了摸頸間被爾朱兆掐出的紅痕,眼神逐漸變得深邃。\"我是不是也該找個退路了...\"他喃喃自語道,聲音消散在呼嘯的北風中。
而在廳內,爾朱兆癱坐在狼藉之中,手中不知何時又多了個酒壺。世隆想要勸阻,卻被他一把推開。\"滾!都滾!\"他咆哮著,將酒液澆在自己頭上,任其順著臉頰流下,分不清是酒還是淚。
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遠處傳來守夜士兵的梆子聲,單調而寂寥。晉陽城的這個冬夜,注定無人安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