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漢魏玉壁之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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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把目光轉向河東大地———
泰州的夏日炙熱,山間的風沙吹拂,涇州的羌人首領李明達已率領一萬鐵騎踏破了河東的寧靜。馬蹄聲如雷,卷起的塵土遮蔽了半片天空。羌兵們身著皮甲,腰挎彎刀,眼中閃爍著掠奪的光芒。
\"首領,前方就是柳家塢堡!\"斥候策馬回報,聲音裏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李明達捋了捋濃密的胡須,眯起眼睛望向遠處高聳的塢堡城牆。他年約四十,左頰一道刀疤從眼角延伸到下巴,那是十年前與契胡廝殺留下的印記。\"河東各城堅壁清野,唯獨這些世家大族自恃塢堡堅深,不肯入城避難。\"他冷笑道,\"今日就讓他們知道,在這亂世中,沒有誰能獨善其身!\"
柳家塢堡內,柳澄正與幾位族兄在廳中議事。這位柳家少主年方二十五,麵容白皙,舉手投足間盡是世家公子的優雅。
\"少主,探子來報,羌人已至十裏外!\"家仆慌張地闖入廳內。
柳澄手中的茶盞一頓,茶水濺出幾滴在錦袍上。他強自鎮定道:\"慌什麽?我柳家塢堡牆高池深,豈是那些蠻夷能攻破的?傳令下去,緊閉城門,加強戒備!\"
然而當夜,羌人如潮水般湧來。火箭如雨點般射入堡內,點燃了糧倉和馬廄。柳澄站在城樓上,看著火光中猙獰的羌兵麵孔,雙腿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從未想過,自幼習讀的詩書禮儀,在這生死關頭竟毫無用處。
\"少主,西門被攻破了!\"家仆滿臉是血地跑來報告。
柳澄腦中一片空白,耳邊隻剩下喊殺聲和慘叫聲。當他被羌兵按倒在地時,才真正明白父親柳虯為何堅持將老幼送入城中避難——原來父親早料到會有今日。
\"這就是柳家少主?\"李明達用刀尖挑起柳澄的下巴,\"帶走!這些世家公子細皮嫩肉,正好給兄弟們當奴隸使喚!\"
柳澄被鐵鏈鎖住雙手,與其他柳家壯丁一起被驅趕著前行。身後,柳家塢堡在烈火中坍塌,他世代積累的財富被羌人洗劫一空。鞭子抽在背上時,柳澄咬破了嘴唇,心中第一次對那個稱病不出的漢王生出了怨恨——若是漢王出兵,柳家何至於此?
第二天,薛家塢堡———
\"報——羌人已攻破柳家防線!\"
斥候的急報讓薛家塢堡內的氣氛驟然緊張。薛修義站在城樓上,遠眺西方,那裏升起的濃煙遮蔽了半邊天空。他握緊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這位年近六旬的前安北將軍,眉宇間仍透著軍人的剛毅。
\"父親,柳家已遭毒手,我們...\"長子薛孝通站在父親身後,聲音裏帶著壓抑不住的焦慮。
薛修義沒有回頭,隻是冷冷道:\"柳家自恃塢堡堅深,卻不知兵事。我們薛家不同。\"
塢堡內,數千家奴正在緊張備戰。薛修義年輕時曾任安北將軍,深諳兵法。這些年來,他雖隱居河東,卻從未放鬆對家奴的軍事訓練。此刻,這些平日耕作的農夫都換上了皮甲,手持長矛,在薛家子弟的指揮下嚴陣以待。
\"老爺,羌人距此已不足二十裏!\"管家匆匆跑來報告。
薛修義終於轉過身,目光如電掃過在場眾人:\"傳我命令,婦孺全部退入內堡,十五歲以上男丁各就各位。崇禮守東門,鳳賢守西門,善兒隨我坐鎮中軍。\"
眾人領命而去,隻有薛孝通遲疑了一下:\"父親,我們是否該向蒲阪求援?漢王...\"
\"住口!\"薛修義突然暴喝,嚇得薛孝通後退半步,\"上次楊檦來報信時,我們是如何回絕漢王的?現在去求援,豈不是自取其辱!\"
薛孝通低下頭,但眼中仍有不甘。他想起半月前,漢王使者楊檦來請薛氏入城避難。父親卻以薛家世代居於此地,什麽風浪沒見過,嚴厲得拒絕了楊檦。
\"去吧,做好你該做的事。\"薛修義揮了揮手,語氣緩和了些。
薛孝通行禮退下,心中卻思緒萬千。他想起那些從長安傳來的消息,漢王如何禮賢下士,如何減免賦稅,如何整頓吏治...與如今北魏朝廷的腐敗形成鮮明對比。
黃昏時分,羌人的鐵騎終於出現在地平線上。黑壓壓的騎兵如潮水般湧來,馬蹄聲震得大地微微顫抖。塢堡上的守軍不禁屏住了呼吸。
李明達騎在一匹高大的黑馬上,身披狼皮大氅,麵容粗獷。他舉起馬鞭指向薛家塢堡,對左右笑道:\"聽說這薛家老頭做過將軍,今日倒要看看他有幾分本事!\"
羌軍如潮水般湧向塢堡,卻在距離城牆百步處突然遭遇陷阱。前排騎兵連人帶馬跌入偽裝巧妙的陷坑,慘叫聲此起彼伏。原來薛修義早已命人在城外挖掘了縱橫交錯的壕溝和陷馬坑。
\"放箭!\"薛修義一聲令下,城牆上頓時箭如雨下。
羌軍猝不及防,丟下數十具屍體倉皇後退。李明達在後方看得真切,臉色陰沉如水:\"好個薛修義,果然有兩下子。\"
首戰告捷,薛家塢堡內士氣大振。但薛修義臉上卻沒有喜色,他站在城樓上,望著羌軍退去的方向,眉頭緊鎖。
\"叔父,我們勝了!\"年輕的薛善興奮地跑來報告。
薛修義搖搖頭:\"這隻是開始。李明達不會輕易放棄。\"他轉向薛善,\"派去河東城的信使回來了嗎?\"
薛善的笑容僵在臉上:\"還沒有...按理說早該...\"
薛修義的心沉了下去。河東城距此不過三十裏,快馬半日可往返。如今已過去整整一天,卻杳無音信。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心中浮現:漢王是故意不派援兵。
夜幕降臨,羌軍暫時退去。薛家大廳內燈火通明,族中重要人物齊聚一堂。
\"已經三天了,河東城一點動靜都沒有。\"薛鳳賢拍案而起,他是薛修義的侄子,生得高大威猛,\"叔父,我們被拋棄了!\"
薛孝通反駁道:\"或許信使在路上遇到了意外。漢王仁厚,不可能見死不救。\"
\"仁厚?\"薛鳳賢冷笑,\"別忘了我們是怎麽拒絕他的!如今他巴不得我們這些"魏國忠臣"被羌人消滅幹淨!\"
\"夠了!\"薛修義一聲怒喝,廳內頓時安靜下來。他環視眾人,緩緩道:\"現在爭論這些無益。關鍵是我們該如何應對。\"
沉默片刻後,薛孝通上前一步:\"父親,我認為應該立即派人向漢王求援。上次拒絕他是我們不對,但如今河東百姓遭難,漢王不會坐視不理。\"
薛善也附和道:\"是啊叔父。我聽說漢王在長安減免賦稅,善待百姓,連那些曾經反對他的人都得到了重用。這樣的胸襟...\"
\"你們兩個是被漢王灌了迷魂湯嗎?\"薛鳳賢打斷道,\"高丞相才是北魏正統,手握重兵,威震天下。我們薛家世代忠魏,如今危難之際,更應東渡投奔丞相!\"
\"高歡?\"薛孝通怒極反笑,\"他縱容部下欺壓百姓,貪腐成風。你可知河北百姓現在過的是什麽日子?\"
\"那也比你那個所謂的"漢王"強!\"薛鳳賢反唇相譏,\"一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宗室遠親,也敢妄稱複興漢室?笑話!\"
兩派人馬越吵越凶,薛修義看著眼前分裂的家族,心中一片冰涼。他何嚐不明白,無論投靠哪一方,薛家都難逃成為棋子的命運。但眼下羌軍壓境,必須盡快做出決斷。
\"都住口!\"薛修義拍案而起,\"今日到此為止。各自回去想想,明日再議。\"
眾人不歡而散。薛孝通和薛善走在回房的路上,夜色如墨,隻有零星的火把照亮道路。
\"善弟,你當真認為漢王會接納我們嗎?\"薛孝通低聲問道。
薛善毫不猶豫地點頭:\"我聽說漢王常說"天下英才,盡入吾彀"。以我們薛家的能力和聲望,若能真心投效,必得重用。\"
薛孝通望著漆黑的夜空,下定決心:\"我們不能坐以待斃。父親太過固執,若等他想通,恐怕薛家早已...\"
他沒有說完,但薛善明白他的意思。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點了點頭。
當夜三更,薛孝通和薛善帶著二十餘名心腹,悄悄集合在馬廄。他們輕裝簡從,隻帶必要的武器和幹糧。
\"孝通哥,我們這樣做,叔父會...\"薛善還有些猶豫。
薛孝通堅定地說:\"為了薛家的未來,我們必須這麽做。父親終會明白的。\"
一行人趁著夜色掩護,從塢堡側門悄然離開。馬蹄裹布,人銜枚,悄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次日清晨,薛修義得知長子與侄子帶人出逃的消息後,勃然大怒。他摔碎了最心愛的茶盞,麵色鐵青。
\"逆子!竟敢背族而逃!\"薛修義怒吼聲響徹整個大廳。
薛鳳賢趁機進言:\"叔父,孝通他們投奔漢王,等於將我們薛家置於險境。如今之計,唯有盡快與李明達談判,東渡投奔高歡丞相。\"
薛修義頹然坐回椅中,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他望著廳外漸亮的天色,心中天人交戰。投奔高歡意味著背棄祖輩生活的土地,但固守待援的希望已經破滅...
\"罷了...\"良久,薛修義長歎一聲,\"派人去見李明達,就說我薛修義願以一半家財,換我薛家平安東去。\"
薛鳳賢大喜,立即安排使者前往羌營。李明達正為連日攻打不下而煩惱,接到薛家使者後,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告訴薛老將軍,本首領敬他是條漢子。隻要他交出三千金和半數糧草,我便放他離去,絕不阻攔!\"
使者將消息帶回,薛修義苦笑:\"這羌賊倒是會做生意。\"但他已別無選擇。
三日後,薛家千餘口人收拾細軟,在羌軍的\"護送\"下離開世代居住的塢堡,向東而去。薛修義騎在馬上,回望漸漸遠去的家園,老淚縱橫。
\"叔父,我們會回來的。\"薛鳳賢在一旁安慰道。
薛修義搖搖頭,聲音沙啞:\"回不來了...這一走,薛家就再也不是從前的薛家了。\"
與此同時,薛孝通和薛善一行人曆盡艱險,終於抵達蒲阪漢軍大營。當他們被帶到漢王劉璟麵前時,這位年輕的王者正站在沙盤前研究軍情。
\"薛家子弟?\"劉璟轉過身,銳利的目光打量著風塵仆仆的兩人,\"你們家主不是說不需要漢軍庇護嗎?\"
薛孝通跪伏在地,額頭觸地:\"漢王明鑒,家父一時糊塗。今我兄弟二人冒死來投,願為複興漢室效犬馬之勞!\"
劉璟沉默片刻,突然大笑:\"好!來得正好!\"他上前親手扶起二人,\"本王正欲出兵河東平亂,你們熟悉地形,可為向導。\"
薛善激動得聲音發顫:\"漢王不記前嫌,真乃仁德之君!\"
劉璟拍拍他的肩膀:\"記住,在本王這裏,隻問才能,不問出身。\"他轉向帳外,高聲喝道:\"傳令三軍,明日出兵河東!羌人肆虐夠久了,該讓他們知道我漢軍的厲害!\"
當夜,薛孝通站在漢軍大營外,望著滿天星鬥,心中百感交集。他不知道父親和族人此刻身在何處,但他確信,自己選擇的這條路,終將帶領薛家走向真正的榮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