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敕勒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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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驕陽炙烤著敕勒川廣袤的平原,黑河水麵泛著刺眼的銀光,仿佛千萬把利劍在河麵上跳躍。
\"報——柔然主力距我陣前不足五裏!\"斥候飛馬來報,聲音中難掩緊張,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
劉璟微微頷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佩劍的劍柄。他轉身對身旁的賀若敦道:\"傳令各營,按原計劃布陣,不得有誤。\"
\"諾!\"賀若敦抱拳領命,飛馬而去時,甲胄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劉璟深吸一口氣,感受著幹燥的風中夾雜的塵土氣息。他望向已經布好的卻月陣——大車與拒馬交錯排列,形成一道弧形防線,盾牌如鱗片般密布其後,長矛如林直指蒼穹。陣後,弩車與弓箭手嚴陣以待。
\"大王,此陣當真能擋得住柔然鐵騎?\"副將羊侃策馬而來,鐵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這位身高八尺的猛將眉頭緊鎖,粗壯的手指不斷敲擊著馬鞍,顯示出內心的不安。
劉璟嘴角微揚\"祖忻羊侃字)莫非信不過本王?\"
羊侃連忙搖頭,絡腮胡子隨著動作輕輕抖動:\"末將不敢!隻是柔然號稱三十萬大軍,我軍不過八萬有餘...\"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目光不自覺地瞟向北方那黑壓壓的敵陣。
\"兵不在多,在精;將不在勇,在謀。\"劉璟打斷他,目光如炬,\"柔然人善騎射而不善攻堅,我軍背水列陣,看似險招,實則絕了他們迂回包抄的可能。\"他指向陣型,指尖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卻月陣形如彎月,能將敵軍衝擊力分散至兩翼,而中央厚實,正是專克騎兵的陣法。\"
羊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素來謹慎穩重的他臉上的憂慮卻未完全消散。
劉璟看出了他的不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守好你的位置。記住,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麽,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擅動。\"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包括你,祖忻。\"
當羊侃離去後,劉璟的三弟楊忠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側,像一隻靈巧的貓。
\"大哥,飛羽來報,柔然可汗阿那環親自率軍前來。\"楊忠低聲道,手指向北麵一麵金色狼頭大纛,那旗幟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目的光芒。
劉璟順著望去,果然看見那麵在風中獵獵作響的旗幟。他輕笑一聲,眼角浮現出細小的紋路:\"阿那環倒是看得起我,親自來送死。\"
楊忠卻沒有笑,他握緊了手中的弓,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大哥,柔然此次傾巢而出,兵力數倍於我,若...\"
\"若什麽?\"劉璟轉頭看他,目光如刀,\"若我們敗了?\"
楊忠沉默片刻,終於點頭,年輕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劉璟望向遠方逐漸逼近的敵軍,聲音低沉卻堅定:\"自起兵以來,我們哪一戰不是以少勝多?阿那環此人剛愎自用,又好大喜功,此戰我已有七分把握。\"
他頓了頓,指向柔然軍陣:\"你看,他們連最基本的陣型都未整肅,各部族旗幟混雜,顯然內部不和。\"他的手指移動,指向自己身後的漢軍陣地,\"反觀我軍——\"八萬將士肅立如林,旌旗分明,雖麵對數倍之敵卻無一人麵露懼色。一麵麵軍旗在風中舒展,發出獵獵聲響。
楊忠眼中閃過一絲敬佩,緊繃的肩膀稍稍放鬆:\"大哥深謀遠慮,是愚弟多慮了。\"
劉璟搖頭,伸手替弟弟整了整歪斜的護肩:\"謹慎是好事。去吧,弓箭手就交給你了,記住我的信號。\"他的語氣突然變得柔和,\"保護好自己。\"
楊忠鄭重抱拳,轉身離去時,年輕的臉上已滿是堅毅。他想起臨行前妻子的叮囑:\"一定要平安回來。\"他在心中默念:道福放心,有大哥在,我們一定會贏。
與此同時,在敕勒川北坡,柔然可汗阿那環正勒馬立於高崗之上,俯瞰漢軍陣地。他身材魁梧,濃密的胡須中夾雜著幾縷銀絲,一雙鷹目銳利如刀。
\"這就是漢軍的陣型?\"阿那環皺眉,指著遠處那道弧形防線,\"怎麽像個半圓?\"他的聲音粗獷,帶著草原人特有的豪邁。
老謀士禿突佳驅馬上前。這位年過六旬的老者須發皆白,麵容瘦削,眼中卻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可汗,此陣有蹊蹺,背水而戰,看似自陷絕境,實則...\"
\"實則什麽?\"突厥部首領阿史那朵思不耐煩地打斷道,這位滿臉橫肉的壯漢輕蔑地吐了口唾沫,\"軍師總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漢人不過八萬殘兵,我軍三十萬鐵騎,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們!\"他拍著胸脯,鐵甲發出沉悶的響聲。
庫莫奚紇也大笑著附和:\"朵思首領說得對!漢人就會耍些小聰明,擺個花架子嚇唬人。我們柔然勇士什麽時候怕過這些南蠻子?\"他揮舞著手中的彎刀,刀身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周圍的將領們哄笑起來,唯有禿突佳麵色凝重,皺紋顯得更深了。
阿那環抬手示意眾人安靜,轉向禿突佳:\"軍師有何高見?\"盡管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耐,但他還是給了這位老臣說話的機會。
禿突佳深吸一口氣,枯瘦的手指指向漢軍陣地:\"可汗,清晨時分我曾建議趁漢軍立足未穩突襲他們,如今他們已布好陣勢,此陣古怪。\"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低沉,\"不如暫且退兵,另尋良機...\"
\"退兵?\"阿那環突然大笑,笑聲中充滿嘲諷,\"我軍三十萬對八萬,還要退兵?傳出去豈不讓草原各部笑掉大牙!\"他的笑聲戛然而止,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阿史那朵思更是直接抽出彎刀,刀尖直指禿突佳:\"老東西,你是不是收了漢人的金子?怎麽盡說些喪氣話!\"他的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禿突佳麵色一白,卻仍堅持道:\"可汗,漢王劉璟絕非等閑之輩。他自起兵以來,戰無不勝,必有過人之處。此陣...\"
\"夠了!\"阿那環厲聲喝止,眼中閃過一絲不悅,\"軍師年邁,膽氣已衰。我柔然自先祖立國以來,何曾畏懼過任何敵人?今日之戰,必將載入史冊!\"
他猛地拔出腰間金刀,刀身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目的光芒。\"柔然的勇士們!\"他聲如洪鍾,傳遍三軍,\"長生天已降下神諭,此戰我柔然必勝!漢軍不過螻蟻,讓我們碾碎他們,把那些懦弱的南人抓回去當奴隸!\"
\"柔然必勝!柔然必勝!\"三十萬大軍齊聲呐喊,聲浪震天動地,連遠處漢軍陣地的旗幟都被震得獵獵作響。士兵們揮舞著兵器,臉上寫滿了狂熱。
禿突佳黯然退到一旁,望著狂熱的人群,心中暗歎:驕兵必敗啊...清晨若聽我之言突襲漢軍,何至於此?如今漢軍以逸待勞,我軍長途奔襲,勝負難料矣...他抬頭望向天空,幾隻禿鷲已經在盤旋,仿佛預見了即將到來的血腥盛宴。
阿那環卻已聽不進任何勸告。他金刀前指,厲聲喝道:\"先鋒十萬鐵騎,衝鋒!碾碎漢軍的破車爛盾!\"他的聲音中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隨著號角聲響起,柔然先鋒騎兵如潮水般湧向漢軍陣地。馬蹄聲震耳欲聾,塵土飛揚,遮天蔽日。衝在最前麵的騎兵臉上塗著戰紋,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嚎叫。
漢軍陣中,劉璟冷靜地觀察著敵軍的衝鋒。他抬手示意,身旁的旗手立刻揮動紅旗。
\"弓箭手準備!\"楊忠高聲下令。五千名弓箭手同時拉弓,箭尖斜指蒼穹,弓弦繃緊的聲音連成一片。
當柔然騎兵進入射程的刹那,劉璟猛地揮下手臂。
\"放!\"
刹那間,漫天箭雨呼嘯而出,劃破長空,如死神之鐮般落入柔然騎兵陣中。箭矢破空的聲音尖銳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啊——\"慘叫聲此起彼伏。柔然騎兵大多隻著皮甲,麵對密集的箭雨毫無招架之力。前排騎兵紛紛中箭落馬,後排收勢不及,直接撞上前方倒下的同伴,一時間人仰馬翻,死傷無數。鮮血很快染紅了幹燥的土地,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少數衝破箭雨的騎兵來到漢軍陣前,卻被大車和拒馬阻擋。他們試圖躍馬而過,卻被陣中突然刺出的長矛貫穿。一名年輕的柔然戰士被長矛刺穿胸膛,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胸前冒出的矛尖,口中溢出鮮血,最終無力地倒下。
\"哈哈哈!\"站在最前排的年輕小將裴英起大笑出聲,手中長矛剛刺穿一名柔然騎兵的胸膛,\"漢王這卻月陣真神了!殺這些胡狗跟殺雞一樣簡單!\"他的臉上濺滿了敵人的鮮血,卻掩不住興奮的神色。
身旁的羊侃皺眉喝道:\"小裴,專心應敵!這才剛剛開始!\"
裴英起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正要反駁,忽見前方景象大變——柔然騎兵的屍體已堆積如山,竟在拒馬前形成了一道斜坡。後續的騎兵不再硬衝,而是沿著屍坡縱馬而上!
\"不好!\"羊侃臉色驟變,額頭滲出冷汗,\"速報漢王,敵軍已突破第一道防線!\"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傳令兵飛奔而去。羊侃握緊手中長刀,沉聲道:\"全軍戒備!戰鬥現在才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