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漢王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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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雞鳴山下,淮水滔滔,渾濁的河水裹挾著斷枝殘骸奔流而下,仿佛在訴說著戰爭的殘酷。一葉小舟破開波浪,緩緩靠向南岸。
    劉亮攏了攏被江風吹亂的白色儒衫,踏上了梁軍的領地。撲麵而來的是一股混雜著草藥與腐臭的刺鼻氣味,他下意識地用衣袖掩住口鼻,眉頭微蹙。
    放眼望去,梁軍營寨內哀嚎遍野。麵色灰敗的士兵或躺或坐,手腳上滿是潰爛的瘡口。幾個軍醫打扮的人穿梭其間,卻顯得無能為力。路邊,幾個士兵正用樹枝挑著一隻死老鼠丟進火堆,發出\"吱吱\"的燃燒聲,空氣中頓時彌漫開一股令人作嘔的焦糊味。
    \"軍師祭酒大人,請隨我來。\"引路的梁軍小校聲音嘶啞,眼中布滿血絲,顯然也多日未眠。
    劉亮微微頷首,心中暗道:\"大哥果然料事如神,梁軍當真爆發了瘟疫。\"他跟隨小校穿過營區,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沾染上什麽不潔之物。幾個梁兵抬起頭,用仇視的目光盯著這個漢國使者,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漢國使者到!\"
    隨著一聲通報,劉亮被引入中軍大帳。帳內光線昏暗,藥香濃鬱,卻掩不住那股若有若無的腐敗氣息。主位上坐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正是威震天下的\"白袍將軍\"陳慶之。
    與傳聞中英姿勃發的形象不同,此刻的陳慶之眼窩深陷,麵色蠟黃,瘦削的身軀在寬大的戰袍中更顯單薄。唯有那雙眼睛依然銳利如鷹,透著一代名將的不屈意誌。
    \"漢國軍師祭酒劉亮,奉漢王之命,特來拜見梁國征北將軍陳慶之。\"劉亮躬身行禮,聲音清朗有力,在這死氣沉沉的營帳中格外清晰。
    帳內眾將聞言,紛紛強打精神挺直腰板。柳仲禮握緊了腰間佩劍,眼中滿是敵意;蘭欽咳嗽了幾聲,用布巾掩住口鼻;陸法和與黃法氍匆匆從側簾進入,站在陳慶之身側,警惕地打量著來使。
    \"原來是玄德之弟。\"陳慶之的聲音沙啞卻依然有力,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久仰賢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劉祭酒請坐。\"
    劉亮環視一周,向眾將一一拱手。柳仲禮冷哼一聲,別過臉去。劉亮不以為意,在陳慶之對麵落座,目光平靜地注視著這位傳奇老將。
    \"這次奉漢王之命前來,是想與陳將軍商議結束這場戰爭。\"劉亮開門見山,\"我家漢王寬仁為懷,不願再造殺戮...\"
    \"水淹雞鳴山,淹死我數萬將士,還敢自詡寬仁?\"柳仲禮猛地拍案而起,眼中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劉亮,你漢國使這等毒計,就不怕天譴嗎?\"
    帳內氣氛驟然緊張,幾個將領的手按上了劍柄。劉亮卻神色不變,緩緩坐直身體,目光如劍直視柳仲禮:\"請柳將軍明白,兩軍交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運用天時地利,不戰而屈人之兵,古來戰例不勝枚舉。\"他頓了頓,聲音提高,\"若梁軍計成,水淹義陽,柳將軍可會有悲天憫人之心?\"
    柳仲禮冷笑:\"我不會有悲天憫人之心,但也不會假惺惺自稱慈悲!殺就殺了,何必裝模作樣?\"
    劉亮搖頭歎息:\"螢火之光,安比皓月之明?我家漢王悲憫蒼生之心,豈是沙場武將所能理解?\"他轉向陳慶之,\"若柳將軍不信,不妨請教貴國陛下,看看何為真正的慈悲。\"
    老將蘭欽見氣氛劍拔弩張,連忙打圓場:\"劉祭酒遠道而來必有要事,如今我軍處境艱難,還請言歸正傳。\"
    柳仲禮鐵青著臉坐下,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劉亮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卷帛書,緩緩展開。
    \"漢王有兩條路供貴軍選擇。\"劉亮的聲音平靜如水,\"一武一文。\"
    陳慶之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武又如何?文又如何?\"
    \"武,明日我軍放火燒山,滅絕瘟疫。\"劉亮的聲音依然平靜,卻讓帳內眾將毛骨悚然,\"文,我軍可允許梁主以金銀贖回校尉以上軍官,但軍隊必須留下。\"他環視一周,補充道,\"另外,梁軍殺我左威衛將軍侯莫陳悅,漢王有言:需殺梁軍一將祭奠。\"
    \"放肆!\"柳仲禮再次暴起,其餘將領也紛紛怒目而視,有人甚至拔出了佩劍。帳內頓時殺氣彌漫。
    劉亮巋然不動,隻是靜靜地看著陳慶之。老將軍抬手示意眾人安靜,臉上看不出喜怒。
    \"劉祭酒的條件,老夫聽明白了。\"陳慶之的聲音出奇地平靜,\"若一時難以決斷呢?\"
    劉亮起身行禮:\"若陳將軍需要時間考慮,我明日再來。\"
    帳內眾將心知肚明——所謂\"明日再來\",恐怕就是漢軍大舉進攻之時。
    陳慶之閉目沉思片刻,突然睜眼道:\"請祭酒稟報漢王,兩個時辰後,老夫想與他在水上相會。\"
    劉亮聞言一怔,隨即點頭:\"陳將軍之請,我必轉達。\"他再次行禮,轉身離去,白衣在昏暗的帳中劃出一道清冷的光。
    ——————
    待劉亮離去,陳慶之揮手遣散眾將,隻留下軍師陸法和、大將胡僧佑與黃法氍。
    帳內一時寂靜,唯有燈芯燃燒的\"劈啪\"聲。陳慶之望著跳動的火焰,仿佛看到了自己即將熄滅的生命。
    \"軍師。\"他率先打破沉默,握住陸法和的手,\"我已有決斷,還請軍師看顧全軍,勿生激變。\"
    陸法和眼中含淚,重重點頭。這位精通奇門遁甲的軍師早已看出端倪——陳慶之命數將盡,眉間那股死氣已經再明顯不過。
    \"將軍...\"胡僧佑聲音哽咽,這位身經百戰的猛將此刻像個無助的孩子,\"末將願率親衛護將軍突圍!\"
    陳慶之拍拍他的肩膀,轉向黃法氍:\"胡將軍、黃將軍。劉璟乃我故友,雖各為其主,卻惺惺相惜。\"他深吸一口氣,胸腔中傳來不祥的嗡鳴聲,\"劉璟是仁義之君,必會善待二位。望二位投身漢國,為華夏一統盡力。\"
    胡僧佑再也忍不住,跪地痛哭:\"將軍何出此言!末將願隨將軍赴死!\"
    黃法氍也淚流滿麵:\"將軍,我們拚死突圍,未必沒有生機!\"
    陳慶之搖頭苦笑,指了指帳外:\"聽聽那些哀嚎的士兵。瘟疫橫行,糧草斷絕,如何突圍?\"他扶起胡僧佑,\"我陳慶之一生征戰,從不畏死。但求死得其所,不負陛下所托。\"
    陸法和突然開口:\"將軍決意與漢王水上相會,是要...\"
    \"不錯。\"陳慶之打斷他,\"我與玄德,是時候做個了斷了。這些年來,我們雖為敵手,卻彼此敬重。如今我命不久矣,不如以這殘軀,為將士們謀一條生路。\"
    帳內再次陷入沉默。遠處傳來士兵痛苦的呻吟聲,提醒著他們時間的緊迫。
    \"好了,莫作兒女態。\"陳慶之強打精神,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這封信,請軍師日後轉交六皇子,托六皇子轉交給陛下,就說...陳慶之有負所托,唯以一死謝罪。\"
    陸法和接過信,小心收好。他知道,這不僅是陳慶之的絕筆,更是一代名將最後的忠誠。
    \"報!\"親兵在帳外高呼,\"漢軍使者已離營,漢王船隊正向雞鳴山駛來!\"
    陳慶之點點頭,讓黃法氍幫自己卸下甲胄,整了整衣冠,突然問道:\"我看起來如何?\"
    胡僧佑含淚答道:\"將軍風采依舊。\"
    陳慶之大笑,笑聲中卻帶著幾分淒涼:\"好!那就讓我以最好的狀態,去見這位故友最後一麵。\"
    他步出大帳,望向水麵上漸漸駛近的漢王座船。夕陽西下,餘暉灑在滔滔淮水上,泛起一片血紅。
    \"玄德,多年不見,想不到竟是在這等情形下重逢。\"陳慶之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