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陳丹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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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初刻的霜霧濃得化不開,遼人的號角聲像生鏽的刀刃在城磚上刮擦,驚飛了簷角棲息的寒雀。
陳丹寧踩著凍僵的屍體站起來,靴底與冰麵摩擦出刺耳的響聲,死去士兵的眼睛還睜著,眼珠上蒙著層白翳,映著城下烏壓壓的獸麵紋盾牌 —— 那些盾牌邊緣綴著風幹的人耳,在晨霧裏像串搖晃的黑色葡萄。
東城傳來孩童的哭喊,十六歲的繡娘正用牙齒咬開麻繩,給木門板捆紮甲胄碎片。門板上還留著去年端午貼的 \"鎮宅符\",朱砂字跡被血水汙染,變成暗紅的咒文。
第一波箭雨襲來時,陳丹寧看到七十歲的夫子舉著磨尖的石硯,硯台底部還刻著 \"耕讀傳家\",殘墨早已結冰,硯台邊緣凝著的血珠卻未凍住,順著老人虎口的裂紋往下滴,在青磚上砸出暗紅的梅花。
他突然想到幾年前齊梓恒與一眾夥伴們一起坐在青陽府府衙門口跪坐遊行示威,麵對羽林軍他們醜惡的嘴臉卻依舊要將百姓救出,他們當時尚且年幼的臉上是不是也露出了這般毅然決然的神情?
申時三刻,殘陽將城樓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具趴在地上的屍體。最後的滾木用完了,百姓們拆下雕花的房梁,木頭上的漆彩剝落處,露出 \"五穀豐登\" 的吉祥紋,此刻卻被麻繩捆著磨盤,吱呀作響地砸向遼兵。
有婦人抱著磨盤墜樓,她的藍布衫在風裏鼓成風帆,綻開成兩朵猙獰的墨菊。
日南府方向馳來的三騎快馬踏碎薄冰,馬蹄鐵與石板路相撞迸出火星。信使的聲音比城頭的冰棱更冷:\"枕水若失 ——\" 話未說完,王婆婆扔下的石頭砸在餓死的老狗身上,狗毛上結著的冰碴迸濺開來,混著老人鬢角的白發,竟分不清哪樣更白。
黃昏時的北城傳來木頭碎裂的巨響,撞車撞開的半扇城門裏,二十具百姓屍體被釘成肉盾,他們的手還保持著推拒的姿勢,指甲縫裏嵌著城門的木屑,腳底的血在地麵匯成蜿蜒的河,凍成暗紅色的琉璃。
陳丹寧看見李安倒下時,默不作聲將他對麵的蠻子一刀紮穿,隨後還是想了想伸手將兄長舊部的雙眼給合上了。
今日死了太多人了。
或許我今日也要結束。
戌初的月亮被硝煙染成鉛灰色,像枚扣在天際的喪章。
陳丹寧的鐵槍斷成兩截,斷口處結著冰棱,刺得掌心生疼。他扯下少年士兵腰間的柴刀,刀把上的 \"保家\" 二字被手汗浸得發亮。
遼兵主將的戰馬踏過結冰的血泊,馬蹄下迸濺的血珠在月光裏凝成細小的冰晶,落進陳丹寧的睫毛。
李夫子砸向遼兵的城磚帶著體溫,老人長衫上的補丁結著冰,每走一步都發出布料撕裂的脆響。他念的 \"風蕭蕭兮\" 被血沫堵在喉間,化作嗬嗬的氣音,卻驚起城角棲著的寒鴉,鴉羽掠過陳丹寧的發梢,帶下的不是羽毛,是片沾著血的霜。
寒夜裏,霜花爬上每具屍體的睫毛,將睜大的眼睛凍成琥珀。日南府的城樓依然緊閉,雉堞間飄著半麵殘破的杏黃旗,在北風裏翻卷,像隻永遠握不緊的拳頭。
“大人,我來助你!”
叮當作響的腳步聲亂作一團,是刀劍刺入皮肉的嘎吱聲。
陳丹寧身上的傷口太多了,到處都像是傷口,血滋滋的往外冒,把他淋成一個血人。
手上的刀也快要揮不動了。
小時候他被祖父強摁著在家裏練揮刀。
說每日要揮夠五千次才夠數。
他今日揮了多少次了?不記得了。
麵前一片恍惚,連蠻子的笑也變得猙獰又惡心起來。
他身邊的戰士都倒下了,就剩下他一個渾身脫力的人還在無力的揮著劍。
“大人!小心!”
浩子一聲驚呼,陳丹寧雙眼被血糊住,隻能驚覺寒光一道而來。
嘎吱。
他的刀飛出去了,連帶著握著刀的手一起飛向了遠處。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禁止,手上的勁一下再也使不出方向,血流如注中,雙眼隻能瞪大了看著自己的右臂在空中打了個旋然後無力的垂在地麵。
“我跟你們拚了!”
浩子咧著嘴怒嚎,卻被一箭紮穿了胳膊直接倒在地上。
蠻子嘰嘰咕咕的說著什麽,上下打量著陳丹寧,似乎看出了他的身份,嬉嬉笑笑的並不準備一下子就給他一刀痛快。
“要殺就殺,我操。”
很快竄出來兩個蠻子,竟然把他的左手綁上了麻繩拴在了馬鞍上。
幾人咿咿呀呀又說了什麽,陳丹寧雙眼難睜,隻覺得一股力氣拴在手上,突然馬鳴叫一聲,左手扯著自己已經幾乎流幹了血的身體在屍橫遍野的城門外來回奔馳。
陳丹寧左手幾乎快被扯斷,臉上胸口不住的在鋪滿了石子和屍體上來回摩擦。周身都是馬蹄飛濺,一個不注意畜生的蹄子就會將他的周身肋骨踩斷。
陳丹寧幹嘔出一口血,逐漸在混亂之中神情恍惚。
也許這就是他最後的歸宿,死在馬蹄下,也比被這群蠻子帶回去折磨強。
突然馬鳴嘶吼一聲,騎在大馬上的遼人直接從馬上一個倒栽蔥掉了下來,雙眼圓瞪與陳丹寧雙目相對,竟然就這麽死了?
陳丹寧感覺自己的一絲神魂又被拉扯回來了。
他凝神,用左手摸索著懷裏的匕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拴在手上的繩子給割開,最後如同一個皮球一般翻滾在屍堆裏最後停下。
他喘著粗氣掙紮著挪動軀體,目之所及。
一麵白旗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大大的“齊”字直接刺進他的眼中。
那背旗之人,手上正挽著滿弓,箭無虛發的將麵前所有的遼人的靈魂全部釘死在這片土地上。
他下意識的想揉去眼裏的血腥,卻驚覺自己已經失去了右手,隻能捏緊了左手心裏的刀刃。
“陳丹寧!”
馬背上之人揮著旗幟從遠處飄來,在屍橫遍野中,在亂處橫生中,一下就找到了如此狼狽的自己。
......
披風掃過石灘鎮最後一盞熄滅的燈火時,齊梓恒的戰馬已口吐白沫。
他攥著染霜的韁繩,聽著身後弟兄們壓低的喘息 —— 三十騎急行軍整夜,馬蹄鐵在結冰的石板路上撞出火星。石灘鎮的遼人哨兵剛發出半聲警哨,斬馬刀已抹過咽喉,溫熱的血濺在齊梓恒手背,比臘月的風更燙。
\"少爺,前方五裏是枕水城郊!\"
齊梓恒踩過遼兵屍體,忽然聽見西南角傳來拖拽重物的悶響 —— 像有人用鈍刀在剮蹭凍硬的牛皮。他躍上殘破的城樓,月光下,遼人的戰馬正拖著道長長的血痕碾過雪地,被拖拽的身影穿著半片破碎的銀鱗甲,右臂空蕩蕩的袖管掃過地麵,每拖行丈許,就留下個血糊糊的肘印。
“救人!”
他一聲令下,身邊跟隨他這幾日出生入死的叔叔嬸嬸們立刻正色,駕馬揚旗往外趕去。
齊梓恒搭箭的手在抖,不是因為徹夜奔襲的疲憊,而是看見遼兵主將的馬鞭正抽在陳丹寧背上,甲片迸飛的脆響混著血肉撕裂的悶響,像根細針紮進他太陽穴。第一箭正中眉心,驚得那畜生前蹄騰空,那具已經魂斷的屍體被重重拋在地上。
“陳丹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