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兵從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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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初雪裹著冰粒簌簌而下,琉璃瓦上積了層薄霜,紅牆在暮色裏暈成朦朧的胭脂色。朱雀大街的銅漏剛報過酉時,馬蹄聲便撕破雪幕,八百裏加急的騎手渾身浴雪,懷中捷報被蠟封裹著,卻仍洇出暗紅血痕。
    梁太傅握著捷報的手指微微發顫,素白絹紙上\"齊軍奪回失地,大破遼軍於鎮北關\"。
    階下群臣交頭接耳,雪粒子敲打窗欞的聲音裏,不知誰喊了聲\"天佑我朝\",卻被突然炸開的鞭炮聲蓋了過去——原來是宮牆外的百姓得了消息,把過年剩下的爆竹都點了起來。
    雪愈下愈急,禦花園的梅枝壓著積雪彎成新月。
    盧曉駿和江夢捧著捷報在回廊下抹眼淚,溫長青進來,看到何知郵還未抖落滿身雪花,摟著二人小聲安慰。
    “阿川哥給我寫信了,他們平安,還有吃食,衣服也都供上了!丟失的城池也搶回來了。”
    盧曉駿一激動就手舞足蹈的語無倫次。
    “對,我們一開始就相信他能做到,不是嗎?”
    何知郵眼角同樣含有淚水,在無聲的感動中與盧曉駿撞了撞手心。
    “那齊梓恒沒說幾時回來?他受傷沒有?”
    盧曉駿搖頭看著發問的溫長青。
    “他說在那邊還有要事處理,那邊的情況現在也離不開人,受傷的話......信裏沒寫。陳丹寧的情況也沒有在信中言說,大軍都趕到了,應該無礙......”
    溫長青努努嘴,有些無奈。
    “知道外麵現在怎麽傳嗎?”
    “...說齊梓恒是神兵天降,天神降臨,將整個枕水三城百姓都救於危難。不僅如此還在外麵施粥救人,鏟除山匪,現在外麵看到齊軍的旗幟比看到官兵們都好使。”
    “那不是好事嗎?梓恒少爺的名聲打開了......”
    何知郵臉色突變的突然伸手,他已經明白溫長青所說的是什麽意思了。
    “兵,神兵天降,兵從何來......”
    想到這一層,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凝重了下來。
    盧曉駿麵色發白的帶著嘴唇都顫抖。
    他拽著何知郵的袖子輕聲發問,眼神中都是不敢置信。
    “難道梓恒兄做的事情不對嗎?他救人,救城,難道還要被問罪?”
    “問罪?我問他大爹!”
    齊梓恒撓了撓腦袋,語氣裏都是對這件事的不屑。
    陳丹寧咳嗽一聲,差點沒把剛喂進去的藥又嗆出來。
    他臉色蒼白的看著齊梓恒,眼巴巴的來了一句。
    “阿恒,不要學壞。”
    齊梓恒連忙從袖子裏掏出帕子給他擦嘴。
    “我的意思是,我做事無愧於天地,要是誰拿這件事來給我找不痛快,我就給他點顏色看看,讓他在我這開染坊。”
    柴叔嘿嘿一聲從帳子後麵竄出來,他對陳丹寧手的恢複狀態可好奇了,每日裏都要過來轉上兩圈。他當日可是看到陳丹寧被砍斷的胳膊,沒想到還能瞧見這胳膊接上的一日,真是神了!
    “少爺都安排好了,俺們都是村裏的農民,為了剿匪自願成立的草台班子。”
    陳丹寧狐疑的看著柴子舉著他的胳膊左看右看。
    他沉默片刻問道,“這真的能行?”
    也不知道是在問胳膊還是在問柴叔方才提出的解決方案。
    齊梓恒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給他吃了一枚丹藥。
    “手不太行不能提重物,但是法子可行,比那些官爺怕死關起城門還非要編出一套冠冕堂皇的借口敷衍民眾那可太可行了。”
    齊梓恒瞪了柴叔一眼,柴叔立刻放下了陳丹寧的胳膊,又嘿嘿一笑溜出去。
    陳丹寧抿唇,垂眸看著齊梓恒放在手邊的湯藥,懷裏新的爐子燙得他手心都發紅。
    “我的上首,西北軍的主將,是梁鈺。”
    “?”
    “是梁鈺。”
    齊梓恒下意識夾著眉頭與他對視,看見他眼裏的肯定和決絕。
    梁鈺不是在京城?軍隊主將怎麽可以不在軍中鎮守?
    “阿恒。”
    陳丹寧短促的喊了一聲,左手捏住齊梓恒的胳膊,他能感受到陳丹寧吃了藥後體溫逐漸升高傳遞到他的身上。
    “我原來不願相信,但是我現在信了。”
    “有時候人的一生真的挺奇妙的......我少時受人教唆在先生的課堂上對梁家家眷出言不遜,也是借此契機才與梁鈺阿川結識,未來大幾年裏,我都認為梁鈺是梁鈺,而梁家是梁家......就連上次在軍中見到他我也是這麽固執的認為......年少的情誼可抵萬金,我從來都不後悔認識你們。”
    “但是我們在石灘鎮的時候,分明是能守住的,是能守住!是有人......泄露了軍機圖和軍中陣型......連失三關皆是如此。我陳丹寧百口莫辯,被世人誤解,差點在戰場上以死來償還這些錯誤。阿恒,是你救了我,你帶著祖父的人,是我陳家的貴客,我信你。”
    齊梓恒已經不知道說什麽了。
    看著他蓄滿了淚水的眼睛,捏了捏他的手心。
    他聽懂了,他說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梁鈺,是梁家的人。
    這一動作或許真的給到了這個七尺男兒一些安慰。
    陳丹寧一個在戰場上被戰馬獨臂拖著都未曾認輸的男兒,竟然當著他的麵垂淚,滾燙的淚水滴在齊梓恒的手心,都要把他給燙化了。
    此時他不是那個堅韌不拔的將軍,更是一個無助的少年。
    “阿恒,我真心不願是他,為什麽,他要如此對我?”
    “為什麽!我也叫他一聲哥啊!”
    陳丹寧嗚咽一聲,腦袋壓到齊梓恒的肩膀上。
    “...我知道我們陳家私設兵丁定會有一日被揭發,但是我沒想到捅刀子的人會是我的兄弟手足。太傅忌憚陳家久矣。”
    “難道我們多年的情誼終究要敗給這王權勢力?阿恒,我胸口好疼......”
    齊梓恒看他這般模樣心裏也跟被攪著一樣難受。好像有什麽跟著扯著他的心口,讓他也喘不上氣來。
    他想說,萬一不是梁鈺少爺呢?
    可是他開不了口,他有什麽資格去勸已經斷了一臂的陳丹寧去放棄仇恨?
    他一個在逃的皇子有什麽資格去再相信梁家?
    他有什麽資格替梁鈺辯解?立場不同,就已經注定了所有的悲劇。
    最後陳丹寧藥勁兒上來,啜泣著歪著腦袋睡了過去,嘴裏還念念有詞,似乎陷入了過去的回憶之中。
    “...大景朝堂梁氏橫,後宮朝野盡握中。”
    “...生殺予奪隨心欲,恰似巨鼠蛀金墉。”
    齊梓恒胸悶,出了營帳直接長腿一跨就上了紅棗馬。
    “你去哪?天快黑了。”齊梓川從旁邊追出來。
    齊梓恒一夾馬腹,馬兒如一道閃電一般竄出去。
    “陳丹寧心情不好,我去殺幾個蠻子給陳丹寧助助興。”
    齊梓川還未多叮囑些什麽,就見一邊的黑馬被柴叔一溜煙騎上了跟了過去。
    他扶額,也罷,有人跟著也讓人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