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爭奪家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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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讓父皇親自算。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
    前幾日他核對國庫開支時,算出這個結果,整個人都懵了。
    那感覺,簡直像天塌了一般。
    朱標自幼便懂得審時度勢。
    他始終秉持嚴謹的治學態度,恪盡職守,即便褪去太子的尊榮,依然堪稱世人眼中的楷模。
    正因如此,他的行事作風與朱元璋截然不同。
    不同於朱元璋在沙場征伐中磨礪出的淩厲性格,朱標更傾向於循規蹈矩。
    謀定而後動,凡事皆有章法,這才是他一貫的行事準則。
    哪裏會像自己的父皇那般,要麽按兵不動,要麽就恨不得一蹴而就!
    然而治國理政,尤其是關乎大明根基的國策,豈能如此輕率?
    平日裏,礙於太子的身份以及對父親的敬重,朱標時常隱忍退讓。
    當然,這也因為朱元璋的某些決策在他看來無關痛癢。
    可自從胡惟庸歸來授課後,朱標徹底改變了想法。
    誰能想到,大明初立,就已隱患重重。
    若放任不管,恐怕不出幾代便會……
    涉及社稷存亡,朱標豈能坐視不理?
    正因如此,他對朱元璋的態度也愈發強硬。
    還退讓?
    再任由這位父皇恣意妄為,大明基業怕是要毀於一旦!
    他絕不願看到朱雄英或是孫輩淪為……
    朱標固然不願子孫背負罵名,難道朱元璋就甘願如此?
    可此前他從未將藩王、宗室待遇視為隱患。
    甚至在他看來,這些明明就是仁政。
    與其他帝王相比,自己給予子孫的待遇,難道還算過分?
    然而朱元璋很快就被朱標的直言所震懾。
    這還是他第一次被朱標當麵駁斥。
    但……當朱元璋親手核算朱標列出的各項數據時,冷汗止不住地沁出。
    宗室待遇本就是他所定,自然爛熟於心。
    可看著龐大的人口數字,再對比既定的優厚待遇,簡單相加後……
    朱元璋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盡管朱標在內閣輔佐下將監國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
    但真正的掌權者仍是朱元璋。
    也正因如此,他對大明的財政狀況了如指掌。
    僅瞥了一眼最終數字便已明了——
    這已占據大明全年歲入的半數以上。
    這是何等駭人的局麵?
    難道要舉國之財,專供朱氏宗親?
    官員俸祿、賑災濟民、水利工程、軍備製造……
    哪一項不需國庫真金白銀的支撐?
    自家人把天下百姓都逼得沒活路了,還能說什麽?
    唄!
    當年朱元璋不也是走投無路,才揭竿而起?
    他能反,別人活不下去就該等死?
    沒這個道理!
    說白了,就是求個活路!
    算到這兒,朱元璋也算不下去了。
    他頹然看向朱標,低聲問:
    “標兒,你說咱該咋辦?總不能讓你弟弟們餓肚子吧?”
    朱標無奈地看著自家老爹:
    “爹,您想哪兒去了?兒臣哪會讓他們沒飯吃?”
    “兒臣就兩點想法!”
    “第一,宗室待遇必須削減,人數也得控製,否則大明負擔不起!”
    “第二,藩王兵權得收回,不能再讓他們在封地肆意妄為。”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
    “說半天,你還是信不過你弟弟們?”
    “咱給他們兵權,是讓他們輔佐你這個大哥!”
    “你就這麽防著他們?”
    朱標早知道自家父皇固執,但沒想到能固執到這地步。
    他壓下脾氣,耐心解釋:
    “父皇,兒臣不是不信他們,是要先立規矩!”
    “您是開國之君,不定好規矩,後人改起來更難。”
    “伯父常說,規矩若從根子上壞了,後患無窮!”
    朱元璋原本還在聽,可一提到胡惟庸,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他焦躁地來回踱步,最終怒喝:
    “你左一個伯父右一個伯父,胡惟庸不過是咱的臣子!”
    “太子妃也隻是他侄女,不是親女!”
    “你連親爹的話都不聽,反倒對他言聽計從?”
    “你到底想幹什麽?”
    朱標徹底煩了。
    這老頭根本沒法溝通!
    聊數字,他扯政策;
    談國政,他論親疏;
    說危機,他講尊卑……
    父子倆壓根不在一個調上,怎麽可能談得攏?
    朱標累了。
    心力交瘁!
    他連半句解釋都嫌多餘,隻朝馬皇後草草一拱手,轉身便跨出了坤寧宮門檻。
    連眼風都沒掃過朱元璋。
    好得很!
    朱元璋素來是個炮仗性子,眼見最器重的長子竟敢這般敷衍輕慢,怒火登時竄得更高。他抄起茶碗砸得粉碎,瓷片飛濺中厲聲咆哮:\"朱標!你當老子是死人嗎?\"
    朱標的靴底在青磚上略滯了滯,卻終究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殿外。
    這父子二人爭執本是常事,拍案對罵亦不稀奇。可像今日這般冷著臉甩手就走,卻是破天荒頭一遭。朱元璋額角青筋暴跳,踹翻矮凳指著宮門痛罵:\"孽障!混賬東西!反了天了!\"
    他氣得指尖發顫——往日就算吵得再凶,朱標何曾這般拂袖而去?方才他已隱隱覺出理虧,可這逆子竟連台階都不給!更可恨的是,素來仁厚的長子竟要對弟妹們下狠手,今日能屠戮血親,來日豈非要學那李世民......
    玄武門的血色驟然浮現在眼前,朱元璋猛地打了個寒戰。他委屈巴巴轉向始終沉默的馬皇後,活像個告狀的老童生:\"妹子你瞧瞧!這小畜生愈發不成體統了!你說該咋整治?\"
    馬皇後眸光渙散地盯著鎏金熏爐,恍如魂遊太虛。被這一嗓子喚回神思,她竟扯出個古怪的笑:\"問我作甚?橫豎他是陛下手把手教出來的太子。若覺得礙眼,廢黜也好,賜死也罷——您可是天子啊。\"
    朱元璋如遭雷擊瞪著發妻,活似見了活閻王。馬皇後卻從容撫平裙褶,仿佛方才那句誅心之言不過是句\"今日膳房添了時鮮\"。
    朱元璋目光投向馬皇後時,她神色從容地點了點頭。
    顯然,方才那番言語正是她心中所想。
    朱元璋震驚地望著馬皇後,欲言又止,最終卻啞然無聲。
    他沉默地凝視馬皇後許久,而後黯然轉身,帶著滿腔憤懣踏出坤寧宮的大門。
    朱元璋想不通馬皇後為何會間接支持削藩,更不解她為何在此事上如此決絕。
    緣由其實並不複雜。
    說出來甚至有些簡單。
    隻因立場不同罷了。
    在朱元璋眼中,這些藩王皆是他的骨肉,是他朱家的血脈。
    更是他為太子朱標準備的得力臂膀。
    如今朱標竟要削藩,還要削減宗室待遇,豈不是讓朱家自相殘殺?
    這豈不是太子這個未來家主失職?
    然而,此事在馬皇後看來,卻是另一番景象。
    或許因馬皇後素來賢良的形象,朱元璋已然遺忘一個事實——
    馬皇後雖是朱家的嫡母、主母,且一直以來盡職盡責,
    但他不該忘記,馬皇後隻是朱標等寥寥數人的生母。
    其餘子嗣,在馬皇後眼中,不過是妾室所出。
    說到底,皆為庶子。
    平日裏照拂一二,是她作為主母的本分。
    畢竟朱家基業龐大,無論如何分封,終究會由她的兒子朱標繼承。
    可今日朱標一番話,徹底揭開了這層遮羞布。
    那些宗室庶子非但未能成為朱標的助力,反成依附朱家吸血的蛀蟲。
    長此以往,這些人遲早會拖垮朱標,甚至釀成大禍!
    這還了得?
    於一位母親而言,庶子與親戚家的孩子並無二致!
    或許還不如。
    如今這些庶子竟威脅到她最疼愛的長子的家業傳承,還有何可猶豫的?
    難道因她素日慈和,便以為馬皇後毫無手段?
    縱使朱元璋在宮中杖斃內侍不在少數,
    但馬皇後處置的宮女、內侍,數量實則更多。
    這位曆經戰亂、執掌後宮的女子,若你未負她,
    她便是天下最賢德的皇後。
    可若你觸及她的逆鱗,甚至危及她兒子的家業繼承,
    你便會見識到何為將門之女的雷霆手段。
    馬皇後端坐床榻,麵色變幻不定。沉思片刻後,她起身行至案前,提筆寫下兩封密信。
    皇後不緊不慢地從案幾旁的暗格中取出象征六宮之主的鳳印,蘸了朱砂後重重蓋在信箋上。她端詳著眼前兩封墨跡未幹的書信,親自裝入錦囊,轉頭對身旁的宮人吩咐道:
    \"速遣驛騎送至晉王、燕王府邸。\"
    \"就說本宮有十萬火急之事,命他們即刻返京!\"
    \"奴婢遵命。\"
    聽到皇後用上這般鄭重的自稱,侍立在側的宮人們個個噤若寒蟬,哪敢多問半句,忙不迭地領命退下。
    可這封密信剛出宮門,轉眼便呈到了朱元璋的禦案前。燭影搖紅中,皇帝盯著信箋上寥寥數語,麵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吾兒速歸!汝父欲令庶子奪嫡,速回京助母兄!\"
    兩封信內容如出一轍,偏偏就是這短短二十餘字,讓朱元璋握著信箋的手背青筋暴起。
    荒唐!
    何時說過要讓庶子繼承大統?
    可滿腔怒火衝到嘴邊,卻化作一聲歎息。他將信紙重新折好,遞給候在一旁的掌印太監。
    \"即刻派六百裏加急送往邊關。\"
    \"老奴這就去辦。\"
    接信的太監將錦囊貼身收好,躬身退出謹身殿時,背後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天曉得他方才在坤寧宮外被錦衣衛攔住,要求麵聖交信時是何等惶恐。這深宮裏的主子們哪個動動手指都能要人性命,偏生要他這個小人物夾在中間擔驚受怕。
    所幸聖上沒有雷霆震怒。若當真撕了這信或是扣下不發,他這項上人頭怕是要搬家了。
    真是無妄之災!
    殿內重歸寂靜,朱元璋獨坐龍椅,眉間皺成川字。此刻他終於明白馬皇後的立場——在她眼中,除了嫡出的太子,其餘藩王宗親不過都是庶子罷了,甚至有些連宗譜都上不得台麵。
    這般人物,豈能動搖她親骨肉的儲君之位?
    庶子...
    這個被忽略多年的問題,此刻如驚雷般炸響在朱元璋心頭。他猛然驚覺,結發妻子不僅是母儀天下的皇後,更是個護犢的母親。為嫡子謀劃,本就是人之常情。
    至於太子標?
    如今的大明儲君,將來的九五之尊,平日待諸弟確實仁厚。可若真到了君臨天下之日,這些血脈至親,終究要以君臣之禮相見。
    到那時,親情還能剩下幾分?
    這一輩尚且如此,下一輩又會怎樣?
    等到雄英那一代,那些本就不熟悉的叔叔們姑且不論,叔叔家的孩子,他能有多少情分?
    不過是同姓的堂兄弟罷了,還能指望多深厚的感情?
    若要讓這些人拿大明的家業去冒險,他們怎會心甘情願?
    唉……
    明白了!
    徹底明白了!
    朱元璋此刻雖不懂什麽統計學、管理學,但從人性出發,他已然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說到底,還是為了爭奪家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