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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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臂而不傷骨,真神技也!”
黃昏時分,回春老道輕輕解下包紮在丁康左手手腕上的血跡斑斑布條,抬眼瞅了一眼剛嗅迷香,已然昏迷的丁康大是驚歎。
送丁康至王府醫館的蕭陽三兄弟聞言,都情不自禁注視著丁康那血糊糊對穿傷口,都是不由得打了個寒噤,暗自慶幸提前知道唐府禁忌,沒敢越矩胡為。隻見蕭陽砸吧著嘴,輕聲問道:“仙長,能痊愈否?”
回春老道又仔細看了看已經沒冒血的傷口,舒了口氣點頭問道:“怎會去招惹江湖高手呀?雖狠了點兒,還好無毒,又被金針及時刺穴,止住了血流。如此神技,傷者之福也,不妨事了。”言訖,便用自治藥汁為丁康清洗傷口。
“仙……仙長,可……”一直沉默的蕭鵬滿臉狐疑,忽然期期艾艾出聲問道:“可那金針已被那……人拔了呀?”
“嗬嗬,殿下沒學醫,有此一問也算正常。”快速清洗傷口的回春老道一樂,頭也不抬地解說道:“金針止血,玄妙無比,但若不在血止後及時拔出,時間一久,這兩隻手將漸漸幹枯,算是殘廢了。”
“啊!”三兄弟一齊錯愕驚呼。相互一望,神色赫然,各存心思。
傷口清洗幹淨,回春老道將幾滴濃稠的藥汁滲入丁康的傷口,然後灑上黃色藥粉,便用白布裹了起來。等用同樣手法給丁康的右手腕包紮妥當後將兩手臂疊在一起,用兩塊木板固定,再用一副白布將胳膊吊在脖子上。臨了,回春老人吩咐道:“三日一換藥,半月之後便可痊愈。”
這時,突聞門口馬蹄聲疾,三輛馬車竟從車馬門直接衝進了庭院。就在蕭陽三兄弟愣神之間,便見謝王妃、武林夫人和豐城夫人競相高喊——
“三郎,你在哪?”
“鵬兒,沒事兒吧?”
“朗兒,你們沒在唐家胡來吧?”
正在淨手的回春老道噗嗤一笑,回頭掃了三兄弟一眼,揚聲道:“三位夫人別著急,三位郎君毫發無損,好著呐!嗬嗬,不過,三位殿下似乎也被嚇著了。”
三兄弟聞言,相互一苦笑,集體紅臉,便默然出了醫堂,各找各的娘,各吐各的衷腸……
華燈初上,夜未央,昏迷的丁康被平展展的放在了一張竹榻上,由四位妙齡淄衣尼姑抬至佛堂中央。
盤坐蒲團,胸前掛著一串菩提果的劉太王妃,麵對著一尊與蕭恢生前麵目相似的佛像嘰裏咕嚕念了幾句佛經,打個稽首。她左邊的侍女便趕緊彎腰,攙扶著劉太王妃顫巍巍站起身來。
右邊那托著龍頭拐杖的侍女趕緊將拐杖遞入劉太王妃手中,迅捷後退一步,轉身便去給那尊佛像上香。
“篤篤篤!”劉太王妃望著丁康,把龍頭拐杖跺得令人心驚肉跳,臉色難看極了。突然,她霍然一甩胳膊,不顧侍女撫胸驚愕厲喝道:“可真是唐家所為?”
“是。”跪在門外的蕭陽三兄弟弱弱作答。
“哼!”劉太王妃冷哼一聲,氣呼呼地篤著拐杖,走向門口。那侍女又迅速跟進,攙扶住她的左臂。臨到門口,她驀然回首吩咐道:“送他去禪房靜養。”
“阿彌佛陀!”四名妙齡尼姑齊齊稽首,輕呼佛號,嗓音妖冶悅耳。
劉太王妃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老眼裏的精光仿若鯉魚在波浪中騰身跳躍。心道:“依仗了誰,連征辟使也敢傷害,就不怕聖上發怒?”
忽然,一陣暈眩襲來,腦子兀自昏昏沉沉,一片混亂,沒法多想,略一凝神,見蕭陽三人拜伏在滴水簷前,想了想吩咐道:“起來吧!”言訖,便徑直出了這上書著“菩薩精舍”的小院。
夜色蒼茫之中,蕭陽見祖母雖住著拐杖,卻邁著甚是矯健的步履從身邊匆匆走過。忽覺那平常所見的老態龍鍾樣兒蕩然無存,刹那愣住了。
將要爬起身來的蕭鵬見蕭陽出神望著祖母背影,胳膊一拐,悄聲問道:“十三哥,咋的啦?”
“呼!”蕭陽出了口粗氣,悄聲問道:“你說,祖母老嗎?”
“不算太老,嘻嘻!”蕭鵬望著劉太王妃的背影,扮著鬼臉,一笑輕聲。
“總算完了!”已站起身來的蕭朗感概一句,扭臉拱手告辭道:“十三哥、十五哥,小弟先回了哈,明天見!”
“想回去?”翻身爬起的蕭陽詫異問道:“你不去給祖母請安了?”
“嘿嘿,他不去最好!”蕭鵬神秘一笑。
“這……還要去呀?”蕭朗很不情願地嘟囔道。
“你說呢?”蕭陽瞥了蕭朗一眼,轉身便走。邊走邊提醒道:“若不去,板子上身,信不?”
“啊?這……”
“啊什麽啊?走吧!”沒等蕭朗問出音兒來,便被蕭鵬一推,挪揄道:“祖母問今日之行了嗎?豬腦花!”
當蕭陽、蕭鵬、蕭朗三人來到王府後院正殿時,大廳上已是蠟燭高燒,點去了小半枝,刹時都有些心緒不寧起來。便在滴水簷前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願第一個登上那仿若天梯一般的九級台階。
隻聽得守在大廳門口的一個宦官叫道:“十三郎、十五郎、十八郎前來給太王妃請安!”聲音中帶著別樣的陰柔尖利。
三人大驚之下,心神激蕩,刹那規矩正身。卻見蕭陽嘟噥一句:膽小鬼,便一拱手,一彎腰,捉挾高聲喊道:“十三郎給祖母請安來了!”
蕭鵬、蕭朗見他們十三哥不像往日那般隻報出“十三郎”,待他們兩人加入了才一起喊“給祖母請安”,遂癟癟嘴,趕緊有樣學樣兒,恭敬起來。
端坐在主位上的太王妃略感驚訝,遂沉聲道:“進來吧!”
蕭陽見祖母的聲音泰然自若,跟往日沒甚差別,暗自舒了一口氣,便佯裝歡喜地跑進大堂,在劉太王妃身前納頭便拜。隻聽得腳步聲響,蕭鵬、蕭朗一左一右地跪在他身邊,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叩首請安。
“嗬嗬嗬!”劉太王妃見三個如穿一個裙袍的孫兒似乎在鬧小脾氣,便眉開眼笑問道:“去一趟唐家堡有何感想,誰來說說?”
其實,她在回殿的路上已經反複思忖了。猜測是蕭靈慧和唐戩抗旨出仕,故意支使人打傷丁康,想讓陛下知道:唐家後裔扼守祖訓,不願為朝廷效力。
她很清楚,唐家這種近千年間不出世的行為,已經形成了一種蔑視天下的霸氣,曆朝皇帝都想懲治一番,至少將巴鹽納入朝廷所有。然而,連漢武帝時代也沒將巴鹽納入朝廷專賣,若逼急了,那些蠻夷幹脆停產,逼得朝廷隻得妥協。
永嘉之禍以來,南朝雖已將巴蜀納入版圖,但卻沒對鹽鐵施行專賣,致使巴鹽越發壯大。不過,據說產鹽之地都是窮山惡水,刁民遍地,也沒有哪家士族豪門願意與那些蠻夷打交道。唐家則大肆造船,出手鎮服各大鹽場,將之收購起來行銷南北。
近來北方戰亂,陛下和朝廷新勢力見北伐有望,便打起了鹽鐵專賣的注意。卻遭到老牌兒門閥勢力的強力反抗。
皇權不是萬能的,也不是所向無敵的至尊正義。哪怕當今聖上扶持了不少寒門子弟入朝佐政,但決定朝綱走向的權利和財富,依然掌握在門閥士族手裏。連陛下想救濟北來難民,也隻能靠出家侍奉佛祖,才逼得士族豪門不得不捐資將其贖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祖母,這是十五姑讓孫兒呈給您的奏本兒……”蕭陽從寬袖裏摸出奏本兒,微微抖簌著舉過頭頂顫聲道:“還說……還讓孫兒待她向您問好,讓孫兒轉告……”
“慢慢說,不用著急。”劉太王妃安撫一句,便對身邊的宦官吩咐道:“取上來吧,居然用上奏本了,這是把老婆子看成什麽人了?”
“啊!”蕭陽一驚,趕緊補充道:“祖母,這不是呈給祖母之本兒,是讓祖母轉呈給陛下的奏疏!”
“哼!居然指使本妃替她出馬,好大膽子!”劉太王妃當即怒聲咆哮道:“本妃豈是她能左右的,收起來,等會兒出去將之燒掉!”
“嘶……”
沒等張口結舌的蕭陽轉過神來,劉太王妃又怒斥道:“嘶個甚?他唐家打傷了人就想讓本妃替她收拾殘局,這是把我鄱陽王府當擋箭牌嗎?門兒都沒有!豈有此理,自作孽,不可活!”
“祖母……孫兒要向您稟告今日之行經過!”傻眼兒的蕭陽想趕緊離開這裏,遂咽了口唾沫,平息了一下自己緊張情緒,望著劉太王妃惶恐不安地喊了一聲。等劉太王妃的臉色平複正常,才把今天去唐家堡塢的經過一一照實而說,最後支支吾吾道:“……求佛祖饒恕她膝下之十五女郎下嫁唐家罪過,她老人家替十五姑這不孝女兒傳訊王兄:奴家夫君願替朝廷效力,但奴家即將坐月子,求寬限些時日……”
劉太王妃聽蕭陽說到這裏,忽道:“鵬兒、朗兒,十三郎所講可是真的?”
蕭鵬心中一怔,明白祖母心中疑惑,立時點頭不語。
蕭朗卻叫道:“祖母,這唐家真是胡塗透頂,丁祭酒乃是陛下和伯父所遣之征辟使,卻因一個婢女被害成這個樣子,咱們不找他麻煩,也就是了,可丁家和陛下會放過他們嗎?”
劉太王妃搖了搖頭,並不答話。
蕭鵬卻忽然接話道:“十八弟,自古以來征辟事兒都是你情我願,強求不得。你不覺得丁祭酒心胸有些狹窄,行事太過猖狂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