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初動、布子守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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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晟從墨韻齋議完事出來,悄然無聲的秋雨像是無數蠶娘吐出幽怨的銀絲,斜斜密集出一塊灰色幕布,將整個天地遮蓋。

    偶爾從虎堖兒坪碼頭顯露出來的燈火映照著闃無聲息的湖麵,給人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他人雖離開了唐睿,可不知為啥,心頭仍在突突亂跳。

    他婉拒了那鄭仆婦殷勤遞來的雨傘,光著腦袋,沐浴在夜色中,雨幕裏,想讓自己好好清醒一番。

    他手按腰刀,在雨裏踽踽而行,沿著青石大道回往剛分配給他的駐地。一再追憶當時的情景:為何在小郎主麵前,我就像個剛在牙牙學語的無知嬰兒呢?

    冰冷的雨水澆得他全身濕透,衣服都貼在肉上,一陣風吹過,打了一個哆嗦,便不再糾結小郎主為何對細作之事兒,恍如祖師爺一般高居神龕,讓他仰望之心結了。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縱有在萬千軍萬馬中斬敵將頭顱如探囊取物般的本領,也是無用。遂深思著如何按照唐睿製定策略,著手打造一支紀律嚴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特種部隊”,同時在各大王侯府邸選擇目標,施行收買之“反間”計劃。

    他情不自禁地一按自己的右胸,見唐睿臨時抄寫給他的小冊子還在,便輕舒一口氣,暗自立誓:放心吧小郎主,卑下定在一天之內將之刻在腦海,然後完好無損交還給你!

    他回到那緊靠皂角林帶的一座規整四合院,見他的副手樊納早在門樓平台上等候著他,便加快了腳步。

    樊納見趙晟終於回窩兒,暗中舒了口氣迎了上去,恭敬問道:“旅帥,你到哪兒去啦?輔食吃了嗎?”

    旅帥,乃是唐家奪魂堂的中級將官稱謂。

    逢亂世,又地處南蠻包圍的唐家,實行的是全民皆兵製。凡十八歲以上的男子一律稱之為“武士”。平時按照居住地點就近編伍,由各房的長老負責訓練,警備治安。大規模征發參戰時,就由長老率領上前線。

    奪魂堂相當於一個國家軍政部。由堂主在各房挑選合格武士組建唐家護衛隊,參加各種物資販運保護。若遇因爭搶地盤而發生大規模戰爭,就由唐家姥姥會決策,受命族長進行實行戰時編製,委派“軍侯”分領幾個作戰集群,集群下將各地征發的武士按其地域集中編製為某一戰鬥部隊,號為“部”,全由奪魂堂委派出隊率擔任“旅帥”指揮。

    一部的武士人數不少於五百,不大於一千。基本編製是整編為伍(有伍長)、什(有什長)、隊(有隊率),每個隊率都可支配約占編製10的另編人員為隨從親兵,擔任警衛、通訊等特別戰地勤務,因此,一個隊的編製在一百人以上,一百五十人以內。

    奪魂堂所屬的護衛隊可以稱得上是常備軍,編製以隊為基本單位。趙晟奪得了唐家四英之位,便有統帥一千護衛隊資格,內部便將之稱為旅帥。

    趙晟望著這位來自黔陽的副手籲了口氣,搖頭道:“我已經在墨韻齋用過餐了,不知兄弟們的情緒……對了,那三個家夥沒來找你麻煩吧?”

    “嘿嘿,來是來過,可見你沒在就又走了!”樊納陰陰一笑,道:“他們說明天再找你理論呢。”

    “好!我就等他們來好了,哈哈!”趙晟上前一拍樊納的肩膀,嘚瑟道:“你去給兄弟們說一聲,明天要進行一場比武大賽,到時候小郎君會親臨觀戰。”

    “可這雨……”

    沒等樊納把話說完,趙晟一瞪眼睛,硬聲道:“臨陣時,就是下刀也要戰,更別說這細雨了!”

    “也是……”樊納一點頭,弱弱附和。

    趙晟掉頭進門,一想到自己要開先河,訓練出一支“特種部隊”來效忠唐家,頓覺得渾身是勁。可一想到貴族勢力遍布建康,心裏又是一沉:究竟該挑選些什麽樣的人呢?

    他心裏又在從認識的熟人中一個個掂量,評判著他們的人品才能,長處短處,一下子列了好多人……不知不覺,便到了正房前石階前。

    猛然,他忽然一拍大腿,想到小郎主吩咐他:通知唐斧、呂戟和魏刀明天各帶三十人也來加加比武的事兒,便回頭對身後的樊納吩咐道:“樊隊率,你立馬去通報唐府三個好戰分子,讓他們明天各選三十名好手與我們對陣!”

    “啊!”埋頭走路,差點兒撞在趙晟身上樊納驚呼一聲,趕緊拱手問道:“這是何因?”

    “別多問,若他們問起,就說是小郎主的特別安排就行了!”不管樊納愣在雨裏傻傻猜想,趙晟丟個後腦勺便登上石階……

    唐睿見趙晟居然麵紅耳赤地推謝了鄭姆送給他的雨傘,有些狼狽地閃出門樓,便在心裏大肆腹誹道:“咦,這是啥情況?莫非對這風韻迷人的鄭姆有意思?嘿嘿,人家鄭姆可是名花有主了哦!”

    他望著如絲,如絹,如霧,如煙的朦朧細雨,心底猛然升起一種淒涼。便施施然地轉身走進書房,盤腿兒到棋桌前,捧著那碗香茶,輕啜一口兒後探手進棋簍子,抓起一粒黑子便“啪”一聲拍在三三位上,輕聲嘟噥道:“小爺這顆子兒,算不算是守住一個角了呢?嘿嘿!”

    重生這麽多年,直到今日才被父母承認他可以主事兒,心中如何不喜?他獨自樂嗬了一陣子,才轉頭對紫薇問道:“你姐帶回來的那幾個少年怎麽安排的?”

    紫薇笑道:“宋姆將她的床榻讓給四位男孩兒,自己和鄭姆擠在一塌,那個女孩兒跟我們睡在一起。”

    “真難為你們了!”唐睿心裏很受感動,呢喃道:“讓你們受苦了!”

    “郎君,快別這麽說……”或許是照顧唐睿洗浴的時間久了,紫薇膽子大了不少。隻見勇敢地抬頭,望著唐睿雙眸一眨一眨地笑道:“比起家裏的境況,這裏不知好了多少倍,不知你還要二姐嗎?”

    “要你二姐?”唐睿一愣,刹那明白紫薇的心思,便打趣道:“我可不敢要了你們三姐妹哦,哈哈,莫非你是想三姊妹天天晚上擠在一個床榻上聊天睡覺?”

    “郎君是知道的,咱們家一到冬天,所有衣物都給阿父穿出門兒,哪有飯吃便上哪兒去。我、阿娘、二姐都隻能躲進草堆裏取暖,等著阿父給我們帶回吃食。去年臘月,二姐見阿娘吐酸水,便自己不吃,偷偷地給阿娘積攢……結果差點兒餓死了……”紫薇說著說著便哽咽起來。

    狗日的蕭山,你他娘的是個畜生!唐睿一聽,心裏酸酸的很不好受。當即便對他的親娘舅暗罵起來。嘴裏卻問道:“聽說鄱陽王府減免了你家的地租,為何……為何還鬧饑荒?”

    “家裏遭了賊。”紫薇低下腦袋,弱弱回答。

    “遭賊?”

    在唐睿的驚呼聲中,紫薇又忽然抬起頭來說道:“不隻是我們家遭賊,凡是鄱陽王府的佃農,幾乎家家遭賊……那些遭千刀殺的賊,為啥要專搶我們呀?”

    “呃……”唐睿被噎得說不話來,心裏隱隱猜到是鄱陽王府的其他房的紈絝子弟打擊蕭山所為,不由得滿腔怒火。

    他想到剛才從趙晟嘴裏掏出的信息,覺得自己以往對這個被曆史稱為最黑暗的社會,依然把它想像得有些美化了。

    今天才了解:不管是南梁的宗室還是梁朝士大夫,都是他娘的陰私躁急,侈靡無度、耽心晏逸。這些統治階級中的人不是豪華相競,就是崇尚玄談;不是醉生夢死,就是溺道佞佛。

    庶民百姓啼饑號寒、動輒得咎;士族巧取豪奪、中飽私囊不斷。整個帝國的吏治**真可謂罄竹難書,俯拾皆是。

    這一切的一切,都源於當今聖上是根據貢獻物的好劣和多少來品評官吏的政績優劣。獻物多的便雲:稱職。獻物少的言:弱惰。

    於是,牧令守長為了爭寵,無不諂媚多獻。可他們的獻物從何而來,當然是竭澤而漁來供朝廷揮霍了。

    南梁律令非常嚴苛。

    家中一人犯法,全家不論老小統統治罪,一人逃亡,則全家人都要成為罪徒。然而,一些苦不堪言的膽兒大草民,因忍受不了苛捐雜稅和嚴刑苛法的壓迫,不得不從農耕民變為浮民,遁跡山野,與大自然和野獸爭奪生存權。那些膽兒小的就隻能投奔到寺廟、道觀,尋求庇護。

    現在建康權貴紈絝子之間的遊樂,都流行“四盡”一詞:一曰遊江魚鱉盡;二曰遊山獐鹿盡;三曰遇民財物盡;四曰換俾精興盡。致使整個建康城的貴族子弟個個攀比,一片烏煙瘴氣。

    要說這“四盡”一詞的發明專利,卻是跟隨當今陛下打天下的魚弘。他搜刮財物之狠,可以說已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但卻幹了三任郡守。有官吏問他獲得陛下讚賞而升官的秘訣時,遂恬不知恥地向那官吏炫耀:“吾任郡守做到了四盡:一曰水中魚鱉盡,二曰山中獐鹿盡,三曰田中米穀盡,四曰村裏民庶盡。”

    試問魚弘這大膽、露骨、窮凶極惡的“四盡太守”,當今陛下知否?當然是知道的。不然,建康的紈絝子們怎會這般有樣學樣兒,猖狂無忌。

    “這樣一個黑暗**的南梁,小爺不造反……呃!”心中一急,唐睿不知不覺中又犯了“中二病”,不由自主地一拍長案,大聲咆哮起來。還好及時刹車,否則,傳出去又是他的“魔怔病”犯了。

    盡管他收得快,可依舊把紫薇嚇傻了。但她心裏卻自然而然地響起她大姐的叮囑:郎君時常會有一些魔怔言辭冒出,千萬別亂說,隻當沒聽見就好了。

    也不怪唐睿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實在是剛剛聽了趙晟對南梁現實的講述,又聽到紫薇說她家被搶,若他波瀾不驚,那才是怪事兒。因為二十一世紀的有識青年都知道:治理一個國家最核心的東西——收拾民心。

    “看來小爺得要快速積攢實力哇!”唐睿眼睛一眯,暗自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