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老爺和夫人...去了...”流朱哽咽著說出這句話，淚水大顆大顆地砸在青磚地上。
    甄嬛猛地站起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胡說！皇上並未讓他們給披甲人為奴，怎麽會...”
    流朱泣不成聲，“二小姐出門打水時，被披甲人擄走...她不堪受辱，自盡了...老爺和夫人沒幾日，就被人發現凍死在屋子裏...家奴拚了命才把消息送回來...”
    這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甄嬛心頭，她隻覺眼前一黑，耳邊嗡嗡作響，整個人像斷了線的風箏般向後倒去。
    “小主！”流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甄嬛癱軟的身子，將她安置在床榻上後，又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請太醫。
    空蕩蕩的鍾粹宮偏殿，隻剩下殘燭搖曳，自從小產之後，伺候的奴才們都各尋出路去了，如今甄嬛身邊，隻剩下流朱這麽一個宮女。
    溫實初提著藥箱疾步而入時，甄嬛囈語中聲聲喚著“阿娘”，蒼白的指尖在空中虛抓，仿佛要攥住那再也回不來的溫暖。
    溫實初望著這副光景，喉間泛起苦澀，銀針刺入穴位的動作都不自覺放輕。
    幾針過後，甄嬛便幽幽轉醒，眼裏迸出的恨意將溫實初驚得一顫，“嬛兒妹妹，你心緒不穩，還需...”
    甄嬛冷生打斷，“你可知道我父母親人的消息？”
    藥箱落地發出悶響，溫實初喉結滾動，艱難道，“節哀。”
    甄嬛突然暴起，死死揪住他的袖口，涕淚橫流，指甲幾乎掐進對方皮肉，“何時的事？你告訴我，究竟何時的事？！”
    溫實初望著那張因絕望而扭曲的臉，沉聲道“消息是這兩日傳回來的，事發時...約莫在六月盛夏。”
    甄嬛突然鬆了手，跌坐在床榻上發出癲狂的笑聲，“六月？凍死？何其可笑，竟無人查證嗎？”
    溫實初低聲歎氣，“伯父一家是罪臣，他們又怎會...”
    “罪臣？若不是他，甄家又豈會成為罪臣！”
    溫實初望著那雙被仇恨灼紅的眼睛，恍惚間竟覺得眼前人不再是當年那個天真的少女，隻得轉身囑咐流朱，“好生照顧你家小主。”
    在他踏出房門之際，甄嬛冷聲道“我需要迷情香料，還有朱砂。”
    溫實初腳步一頓，喉嚨發緊，隻吐出一個“好”字。
    甄嬛望著床幔，微微眯眼，呢喃道“四郎...你我之間，終究隻剩不死不休了...”
    夜裏，安陵容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如今弘晟還太小，雖說有怡親王在，可到底“主少國疑”，皇後母族烏拉那拉氏並沒有多大權勢，最好的方法，就是讓胤禛自己為弘晟鋪路。
    弘晟自小聰慧，在胤禛的教導下也頗有帝王之姿，他繼承皇位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若要讓胤禛心甘情願為兒子掃清前路，除非...除非這萬裏江山，當真到了改朝換代的關頭。
    安陵容倚著雕花床頭，望著天際漸露的魚肚白，思緒卻愈發清明。
    要在胤禛氣數將盡前，讓弘晟習得治國之道，又要在新帝登基前，將朝中異己一一拔除，這其中分寸，恰似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不過此事自然是皇後來做更為穩妥。
    晨霧漫進紗窗時，她終於闔上雙眼，夢裏是和南希坐著馬車正大光明出宮的模樣。
    叩香踮著繡鞋推開竹簾，晨光斜斜切進寢殿，她將銅盆輕擱在酸枝木架上，放柔了聲音，“娘娘，卯正二刻了，該起身去景仁宮請安了。”
    安陵容睡意惺忪的被她拉起來，閉著眼睛任由叩香和蘇和兩人洗漱梳妝。
    “娘娘，昨夜是沒睡好嗎，怎的眼下都有烏青了，奴婢給您遮遮。”
    安陵容輕聲道“烏青沒事，隻要不是皺紋就好。”
    叩香輕笑附和道“娘娘年輕貌美，皮膚白嫩滑溜，哪裏會有皺紋。”
    今日景仁宮裏本是一場平常的請安，隻是今日多了一人。
    慎嬪搖著團扇看著角落裏的甄嬛，嗤笑一聲，“喲，這不是甄貴人嗎，數月未見，甄貴人瞧著還是那般憔悴，可是小月子裏受了寒，落下病根了？”
    沈眉莊下意識站在甄嬛身前，卻不敢言語，甄嬛福身行禮，輕聲道“有勞慎嬪娘娘掛懷，嬪妾身子已然大好了。”
    慎嬪翻了個白眼，嘀咕道“誰關心你了。”
    甄嬛不願在這些事上費口舌，請安的時辰卡的將將好，其他人還來不及奚落，宜修便從內殿出來了。
    眾嬪妃齊齊起身福身行禮，“臣妾\嬪妾給皇後娘娘請安。”
    宜修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終停在甄嬛身上，“甄貴人的臉色瞧著不大好，本宮這還有兩支百年山參，最是補氣血，帶回去讓太醫斟酌著給你用藥。”
    甄嬛緩緩行至殿前，“嬪妾多謝皇後娘娘恩賜。”
    年世蘭最看不上甄嬛，斜靠在椅子上，手指緩緩摩挲杯盞，聲音幽幽，“皇後娘娘真是賢惠，對罪臣之女也這般大度，白白浪費了上好的山參。”
    若是往日，甄嬛定會分辯幾句，可如今她隻垂眸立在原地。
    年世蘭見她這副模樣，嗤笑一聲，三分輕蔑七分譏諷，“甄貴人失了皇嗣又失了親人，倒是學乖了不少。”
    這話如淬毒的銀針，精準刺入甄嬛心口，袖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死死咬住後槽牙，方才穩住微微發顫的聲線，“貴妃娘娘教訓的是。”
    敬妃見狀，輕咳一聲，打起了圓場，“甄貴人身子不好，還未見過新入宮的妹妹吧。”
    這話如春風拂過冰層，殿內緊繃的氣氛稍稍緩和。
    新晉的秀女們忙不迭起身，此起彼伏的“甄姐姐”聲中，甄嬛隻是淡淡頷首，發間的東珠流蘇隨著動作輕輕搖晃，映得她的臉色愈發蒼白。
    待請安結束，眾人魚貫而出。
    安陵容卻熟稔地繞過屏風，蓮步輕移轉入內殿，她望著桌上擺滿的牛乳蒸羊羔、翡翠蝦餃，杏眼彎成兩彎月牙，唇角笑意愈發溫柔。
    “皇後娘娘這裏的吃食，瞧著就比別處精致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