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陽光像融化的黃油般稠密，謝芳穎眯著眼睛走在人行道上，手裏拎著剛從便利店買來的冰美式。她今天特意請了半天假去看牙醫，此刻左臉頰還殘留著麻藥的鈍感，舌頭時不時去舔那顆被修補過的臼齒。
    "姐姐！穿白襯衫的姐姐！"
    謝芳穎起初沒意識到是在叫自己。直到一個身影攔在麵前，她才猛地刹住腳步，咖啡差點從杯蓋的縫隙濺出來。
    站在麵前的是個穿著黑色連帽衛衣的男孩，個子很高，謝芳穎需要微微抬頭才能看清他的臉。陽光從他背後照過來，給他蓬鬆的頭發鍍上一層金邊，像某種小動物的絨毛。他喘著氣，鼻尖上掛著細密的汗珠，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
    "你的qq號能給我嗎？"男孩開門見山地問，眼睛亮得驚人。
    謝芳穎愣住了。她三十歲的人生中不是沒被搭訕過，但被一個看起來高中生模樣的男孩當街要聯係方式還是第一次。她下意識抓緊了手提包。
    "你為什麽沒穿校服？"男孩又問，歪著頭打量她，"今天不是周三嗎？"
    謝芳穎這才反應過來，對方可能誤以為她是附近高中的老師。她今天確實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米色西裝褲，頭發也規規矩矩地紮成低馬尾——完全是她的工作標配。
    "我不是老師。"她忍不住笑了，麻藥讓這個笑容有些僵硬，"我已經工作很多年了。"
    男孩眨了眨眼，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他的表情從困惑迅速轉為恍然大悟："啊！所以你是大學生？實習老師？"
    謝芳穎正想糾正，男孩卻突然伸出手："手機借我一下。"
    不知是陽光太刺眼還是牙科麻藥的作用，謝芳穎鬼使神差地把手機遞了過去。男孩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很幹淨，在陽光下幾乎透明。他熟練地操作著，眉頭微蹙的樣子格外專注。
    "好了！"不到一分鍾，他把手機還回來，屏幕上顯示已添加一個新的qq聯係人，昵稱是"c"，頭像是一隻橘貓的背影。
    "後天是我十八歲生日，"男孩後退半步，突然鞠了一躬，"地址一會兒發你qq上，請一定要來！"
    謝芳穎還沒來得及反應，男孩已經轉身跑開，衛衣帽子在風中鼓起，像某種鳥類的翅膀。跑出十幾米後，他突然回頭，雙手攏在嘴邊喊道："我叫阿嗣！手機上說不正式，下次見麵再告訴你全名！"
    謝芳穎站在原地，冰咖啡外壁的水珠滑落到她手指上，涼絲絲的。她點開那個新添加的聯係人，個人資料裏生日一欄確實顯示後天。個性簽名隻有一句話："怕被別人捷足先登。"
    "真是個奇怪的孩子。"謝芳穎喃喃自語，卻不知為何沒有立刻刪除這個聯係人。
    兩天後的傍晚，謝芳穎站在鏡子前反複調整著連衣裙的領口。她選了一條藏藍色的針織連衣裙，既不會太正式也不會太隨意，配了一對小巧的珍珠耳釘。梳妝台上放著一個包裝好的禮物盒，裏麵是她昨天跑了好幾家店才選中的鋼筆——適合學生，又不顯廉價。
    "我到底在幹什麽？"她對著鏡子裏的自己皺眉。三十歲的職場女性，為什麽要去參加一個剛認識的高中生的生日會？但每當她想取消這個荒謬的約會，腦海中就會浮現對方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和幻想的他說"怕被別人捷足先登"時認真的表情。
    手機震動起來，是那個叫阿嗣的小孩發來的地址，附言寫著："七點，等你來切蛋糕_"
    地址是家位於商業區的ktv，謝芳穎鬆了口氣，至少不是什麽奇怪的地方。她最後噴了一點香水，拎起禮物袋出了門。
    推開ktv包廂門的瞬間，謝芳穎就後悔了。包廂裏擠滿了年輕人，目測至少有二十個，大部分看起來都是高中生模樣。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有的在唱歌，有的在玩桌遊，還有幾個男生圍在一起用手機打遊戲。空氣中混合著蛋糕甜膩的香氣和碳酸飲料的氣泡聲。
    謝芳穎僵在門口，手中的禮物袋突然變得無比沉重。她感覺自己像誤入青春片場的路人甲，格格不入。
    "姐姐！"李承嗣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他今天穿了件淺藍色襯衫，頭發似乎特意打理過，比那天在街上見到時更加清爽利落。他快步走過來，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喜悅。
    "你真的來了！"他接過禮物袋，手指不經意間擦過謝芳穎的手腕，觸感溫熱，"我介紹我同學給你認識。"
    謝芳穎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任由李承嗣拉著她的手腕走進包廂。她能感覺到無數好奇的目光投向她，耳邊捕捉到零碎的竊竊私語："那是誰？承嗣說的那個姐姐？看起來在辦成熟..."
    "這是芳穎姐姐，"李承嗣向眾人介紹，聲音裏帶著莫名的驕傲，"我在街上遇到的仙女。"
    謝芳穎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仙女？這個稱呼從十八歲男孩口中說出來，讓她既尷尬又莫名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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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啊仙女姐姐，"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笑嘻嘻地說，"承嗣這兩天一直念叨你呢。"
    李承嗣的耳尖立刻紅了，他塞給謝芳穎一杯果汁，迅速轉移話題："蛋糕馬上來了，大家準備唱生日歌！"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謝芳穎坐在角落的沙發上，安靜地觀察著這群年輕人。與她想象中"缺少朋友"的形象完全不同，李承嗣顯然是這群人的中心。他唱歌很好聽，玩桌遊時反應敏捷，時不時還會照顧到被冷落的同學。謝芳穎注意到，他每次經過她身邊時，都會放慢腳步，有時會遞給她一碟水果或是一包紙巾，卻不多說什麽。
    切蛋糕環節，李承嗣堅持要謝芳穎站在他旁邊。當眾人起哄讓他許願時，他閉上眼睛的瞬間，謝芳穎確信他的目光曾短暫地停留在她臉上。
    "謝謝大家的禮物，"吹滅蠟燭後，李承嗣舉起一個精致的模型飛機，"特別是謝姐姐的鋼筆，我會好好用它寫情書的。"
    包廂裏爆發出一陣哄笑和口哨聲，謝芳穎感到一陣眩暈。這個男孩的每句話都像精心設計過的曖昧陷阱，讓她這個成年人都不知如何招架。
    聚會接近尾聲時，同學們陸續離開。謝芳穎也起身告辭，卻被李承嗣拉住了手腕。
    "等我一下，"他低聲說，呼吸裏有淡淡的奶油香氣，"我送你。"
    等最後一位同學離開，包廂裏突然安靜下來，隻剩下大屏幕上無聲播放的v畫麵。李承嗣關掉音樂，轉身麵對謝芳穎。熒幕的光在他臉上變幻，忽明忽暗。
    "謝謝你今天來，"他說，聲音比平時低沉，"還有禮物。我很喜歡。"
    謝芳穎點點頭，突然不知該說什麽。她注意到李承嗣的手指在微微發抖，這個在朋友麵前遊刃有餘的男孩此刻看起來緊張得像個真正的孩子。
    "謝芳穎，"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字正腔圓，"我喜歡你。"
    謝芳穎的心髒猛地漏跳一拍。她設想過很多種今晚可能發生的情景，唯獨沒有這一種。
    "你喜歡我什麽？"她脫口而出，隨即感到這個問題既俗氣又愚蠢。
    李承嗣卻認真思考起來，眉頭微蹙的樣子和那天在街上操作她手機時一模一樣。"喜歡你喝咖啡時皺眉的樣子，"他說，"喜歡你明明很緊張卻假裝淡定的樣子，喜歡你選禮物時認真的樣子..."
    "你知道我多大嗎？"謝芳穎打斷他，"我三十歲了，李承嗣。比你大整整十二歲。"
    "十歲。"李承嗣糾正道，"我查過了，你是摩羯座，生日在1月，所以實際年齡差是十歲半。"
    謝芳穎瞪大眼睛："你查我？"
    李承嗣突然上前一步，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氣。"三個月前開始，"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在街角那家咖啡館。你總是坐在靠窗的位置，用筆記本電腦工作，喝不加糖的美式咖啡。"
    謝芳穎的呼吸停滯了。她確實常去公司附近的咖啡館，也確實總是點美式。但她從不記得見過這個男孩。
    "我戴著耳機，"李承嗣繼續說，仿佛讀懂了她的疑惑，"坐在你斜後方。你有一次把圍巾落在椅子上，是我追出去還給你的。"
    記憶的碎片突然拚湊起來。謝芳穎確實丟過一次圍巾，也確實有個戴耳機的少年追出來還給她。但她從未注意過他的長相，隻記得對方道別時耳朵上閃爍的銀色耳釘。
    "所以那天在街上..."
    "不是偶遇。"李承嗣承認，眼睛亮得驚人，"我跟著你走了兩條街，才鼓起勇氣搭話。"
    謝芳穎感到一陣眩暈。這個看似衝動的街頭搭訕，竟然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偶遇"。而她，一個自詡精明的職場女性，就這樣一步步走進了十八歲男孩的陷阱。
    "為什麽？"她聽見自己問。    謝芳穎想說這太荒謬了，想說年齡差距是不可逾越的鴻溝，想說他對喜歡的理解太過幼稚。但當她看著李承嗣認真的眼睛，所有準備好的說辭都卡在了喉嚨裏。
    "送我回家吧。"最後她隻說出這一句。
    走出ktv，五月的夜風帶著花香。李承嗣堅持要打車送她，謝芳穎沒有拒絕。車內狹小的空間裏，兩人都沉默不語。謝芳穎望著窗外流動的霓虹，突然意識到，自己三十年來構築的成人世界壁壘，被這個剛滿十八歲的男孩撞出了一道裂縫。
    而更可怕的是，她竟然在期待看到裂縫那邊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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