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咖啡與銀色耳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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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租車停在小區的梧桐樹下,謝芳穎的手指搭在車門把手上,遲遲沒有推開。車窗上凝結的霧氣模糊了外麵的路燈,將光線暈染成一個個朦朧的圓點。
    "我送你到樓下。"李承嗣的聲音從身側傳來,帶著剛過變聲期特有的清朗。
    謝芳穎的指甲無意識地刮擦著真皮座椅。"不用了。"她說,聲音比想象中要幹澀。
    車內狹小的空間裏,李承嗣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氣混合著出租車本身的皮革味,形成一種奇特的氛圍。謝芳穎用餘光瞥見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修長的手指,修剪整齊的指甲,腕骨突出得恰到好處。這是一雙介於少年和成人之間的手。
    "至少讓我看著你進單元門。"他的語氣裏沒有懇求,隻有一種平靜的堅持。
    謝芳穎終於推開車門。五月的夜風裹挾著槐花香撲麵而來,讓她發熱的臉頰稍微降溫。她聽見李承嗣付車費的電子音,然後是車門關閉的悶響。
    腳步聲在身後保持著恰當的距離,像某種默契的儀式。謝芳穎摸出鑰匙卡刷開單元門,金屬門發出"嘀"的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謝芳穎。"
    她停在門口,沒有回頭。電梯間的燈光從玻璃門透出來,在地麵上投下她清晰的影子。李承嗣的影子就站在她影子的三步之外。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他的聲音很輕,"你在想"這孩子根本不懂什麽是喜歡"。"
    謝芳穎的呼吸停滯了一秒。她確實在這麽想。
    "我在咖啡館觀察了你三個月,"李承嗣繼續說,"看你修改方案時咬筆帽的樣子,看你在雨天望著窗外發呆的側臉,看你拒絕第三個搭訕者時禮貌而疏離的微笑。"
    謝芳穎猛地轉身,單元門的玻璃映出她瞪大的眼睛。"你跟蹤我?"
    李承嗣搖搖頭,左耳垂上的銀色耳釘在路燈下閃了一下。"我隻是坐在角落,戴著耳機假裝聽音樂。"他向前走了一步,"直到那天看見你牙醫回來,左臉還腫著,卻堅持修改方案到咖啡館打烊...我突然不想再隻是看著了。"
    謝芳穎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鑰匙卡的邊緣。她記得那天。智齒發炎讓她幾乎一夜未眠,但項目截止日就在眼前。咖啡館最後隻剩下她和角落裏一個戴耳機的少年。
    "你那天幫我續了杯熱水。"她突然說。
    李承嗣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是沒想到她會記得。"你還說謝謝,聲音啞啞的。"
    兩人之間突然陷入一種奇特的沉默。夜風吹動梧桐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謝芳穎意識到自己正站在成年與青春的分界線上,而李承嗣就站在線的那一端,向她伸出手。
    "晚安,李承嗣。"她最終說道,推開了單元門。
    電梯上升的三十秒裏,謝芳穎靠在冰涼的金屬壁上,盯著樓層數字一個個亮起又熄滅。手機在包裏震動起來,她掏出來一看,是李承嗣發來的消息:
    「靜隅咖啡館周六下午三點有鋼琴演奏會,我朋友演出。如果你來,我會當你至少不討厭我。如果不來,我會明白。」
    謝芳穎將手機鎖屏,又解鎖,反複三次。電梯"叮"的一聲停在23樓,她走出電梯,腳步比平時要慢。
    公寓門在身後關上的瞬間,謝芳穎長舒一口氣,仿佛終於結束了一場漫長的考試。她踢掉高跟鞋,赤腳走到落地窗前。從這個高度可以看到小區門口的路燈下,一個熟悉的身影還站在那裏。
    李承嗣仰著頭,似乎在數樓層。謝芳穎下意識後退一步,躲進窗簾的陰影裏。等她再探頭時,路燈下已經空無一人。
    浴室裏,熱水衝刷著謝芳穎的肌膚,蒸汽漸漸模糊了鏡麵。她伸手擦出一片清晰,盯著鏡中的自己:眼角已經有了細小的紋路,鎖骨下方有一顆淡褐色的痣,右肩有一道小時候騎自行車留下的疤痕。三十歲的身體,已經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而李承嗣,他才剛剛開始。
    謝芳穎關上水龍頭,水珠順著她的發梢滴落在瓷磚上。她裹上浴巾,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快步走向客廳。生日禮物還放在茶幾上,那個包裝精致的鋼筆盒。
    她小心地拆開包裝,裏麵沒有鋼筆,隻有一張折疊的紙條。謝芳穎展開紙條,上麵是工整的字跡:
    「這支筆我會用來寫給你的第一封信。
    ps:你看牙醫那天,咖啡裏我偷偷加了黃糖。
    ——c」
    謝芳穎的指尖輕輕擦過那行字跡。她想起那天咖啡異常的甜味,還以為是麻藥影響了味覺。這個細節像一滴溫水,落在她築起的高牆上。
    周六下午兩點四十五分,謝芳穎站在靜隅咖啡館對麵的便利店門口,已經喝了半瓶礦泉水。她今天選了件墨綠色的亞麻連衣裙和米色開衫,頭發鬆鬆地挽在腦後。珍珠耳釘是最後才決定戴上的——就是生日會那天戴的那對。
    透過咖啡館的玻璃窗,能看到裏麵比平時熱鬧。角落裏那架很少使用的三角鋼琴前已經圍坐了十幾個人。謝芳穎的目光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卻沒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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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點五十五分,她終於推開咖啡館的門。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幾個顧客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謝芳穎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這個角度能看到鋼琴,又不會太引人注目。
    "美式咖啡,不加糖?"
    謝芳穎抬頭,看見服務生端著咖啡站在桌前。她點點頭,有些驚訝對方記得她的習慣。
    "那位先生點的,"服務生指了指角落,"說您來了就送過來。"
    謝芳穎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終於發現了李承嗣。他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麵前攤開一本書,陽光透過他身旁的窗戶,在他身上鍍上一層金邊。他似乎感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頭,嘴角揚起一個明亮的笑容。
    謝芳穎下意識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溫度剛好。
    鋼琴演奏會開始前,李承嗣來到她的桌前。"可以坐這裏嗎?"他指了指她對麵的椅子。
    謝芳穎點點頭。近距離看,李承嗣今天穿了件簡單的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處,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身上的香水味很淡,像是柑橘混合著雪鬆。
    "我以為你不會來。"他輕聲說。
    謝芳穎轉動著咖啡杯,"我也以為我不會來。"
    鋼琴聲適時地響起,是一首舒伯特的小夜曲。演奏者是個和李承嗣年齡相仿的男生,手指在琴鍵上靈活地舞動。謝芳穎發現李承嗣聽音樂時會不自覺地用食指在膝蓋上打拍子,節奏分毫不差。
    "你朋友彈得很好。"中場休息時,謝芳穎說。
    李承嗣點點頭,"我們從小學就一起學琴,不過他堅持下來了,我隻學了兩年。"
    "為什麽放棄?"
    "發現更喜歡建築。"李承嗣的目光落在咖啡館的拱形天花板上,"就像這個穹頂,是典型的..."
    "新羅馬式設計。"謝芳穎不假思索地接上。
    李承嗣的眼睛亮了起來,"你知道?"
    "我大學選修過建築史。"謝芳穎說完就後悔了,這像是在暗示他們之間有共同點。
    李承嗣卻笑了,眼角擠出細小的紋路。"所以你看,我們不是完全沒有交集。"
    鋼琴聲再次響起,這次是一首德彪西的《月光》。李承嗣突然壓低聲音:"他彈錯了一個音符。"
    謝芳穎驚訝地看著他,"你能聽出來?"
    "我媽媽是鋼琴老師,"李承嗣解釋道,"從小被迫聽了太多古典樂。"
    謝芳穎想起自己書架上那本《建築理論》,隨口問道:"所以你爸爸是建築師?"
    "大學教授,"李承嗣糾正道,"他總說真正的建築不是畫在紙上,而是..."
    "立在土地上。"謝芳穎再次不自覺地接上。
    李承嗣愣住了,"你怎麽知道?"
    謝芳穎的咖啡杯停在半空。她父親也曾是建築係教授,常說同樣的話。這個巧合讓她胸口發緊。
    演奏會結束後,李承嗣堅持送她去地鐵站。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謝芳穎走在前方半步,能感覺到李承嗣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
    "謝芳穎,"在一個紅燈前,他突然開口,"年齡對你來說真的那麽重要嗎?"
    謝芳穎望著對麵跳動的紅燈數字。"不是年齡本身,"她最終說,"而是我們處在完全不同的人生階段。"
    "但我們都喜歡建築,都喜歡黑咖啡,"李承嗣的聲音很平靜,"我們都討厭下雨天——你在雨天總是皺著眉頭進咖啡館。"
    謝芳穎驚訝於他的觀察力。"那些隻是表麵的共同點。"
    "什麽是不表麵的?"李承嗣反問,"房貸?工作壓力?還是..."他停頓了一下,"你害怕我太年輕,會變心?"
    綠燈亮起,謝芳穎快步穿過馬路,心跳如擂鼓。這個男孩的問題總是直擊要害,讓她無處可藏。
    地鐵站入口前,李承嗣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她。"生日會的回禮。"他說。
    謝芳穎接過盒子,還沒來得及打開,李承嗣已經轉身離開,隻留下一句:"耳釘很適合你。"
    直到地鐵進站,謝芳穎才打開那個小盒子。裏麵是一枚精致的銀色書簽,頂端設計成小小的耳釘形狀。書簽背麵刻著一行小字:"給喜歡黑咖啡和建築的謝小姐。——c"
    謝芳穎將書簽攥在手心,金屬的涼意漸漸被她的體溫捂熱。車廂玻璃映出她的臉,那對珍珠耳釘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為一個人這樣心神不寧過了。
    而更可怕的是,她竟然開始期待下一次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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