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楠數著天花板上的裂縫，像讀一本無字天書。那些蜿蜒的紋路在月光下泛著青灰色，第三條裂縫末端分叉的形狀像極了上周打翻的辣椒油在地磚上濺開的痕跡。她小心地翻了個身，床墊彈簧發出細微的呻吟。
    身旁的陳昊鼾聲如雷，一條腿霸道地橫跨大半個床鋪。小楠屏住呼吸，慢慢把身體蜷縮成更小的體積，仿佛這樣就能減少存在感。喉嚨深處又泛起那種熟悉的刺癢，她死死咬住嘴唇內側的軟肉，直到嚐到鐵鏽味。
    窗外駛過的卡車帶起一陣風，老舊的窗框跟著震動。小楠趁機輕輕咳了兩下，聲音悶在枕頭裏。陳昊在睡夢中皺眉，大腿肌肉繃緊。小楠立刻僵住，連睫毛都不敢顫動。
    三分鍾，五分鍾。陳昊的呼吸重新變得平穩。小楠像拆彈專家完成一次危險作業般長舒一口氣，卻在呼氣的瞬間被更劇烈的癢意擊中。一連串咳嗽從她胸腔裏炸開，像一串點燃的鞭炮。
    "媽的！"陳昊猛地彈起來，眼睛還沒完全睜開，腳已經條件反射般踹出去。
    小楠早有預料地用手臂格擋，但衝擊力還是讓她滾下床沿。尾椎骨撞在地板上的悶響被陳昊的罵聲掩蓋"大半夜的能不能消停點？老子明天還要上班！"
    "對不起"小楠撐著床頭櫃站起來，指尖碰到白天沒吃完的喉糖，塑料包裝窸窣作響。
    陳昊已經重新躺下，背對著她，被子全卷在身上，像條憤怒的蠶蛹。小楠站在床邊，突然注意到他後頸上那個新鮮的吻痕——櫻桃大小的紫紅色，絕不是她留下的。昨天他說加班到淩晨，回來時身上有股甜膩的香水味，混合著火鍋店的麻辣氣息。
    喉嚨裏的刺癢變成一團火。小楠輕手輕腳地走出臥室，關上門才放任自己咳出聲。這次咳得太過劇烈，她不得不彎腰撐著膝蓋，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地板上。
    廚房水龍頭流出的水帶著鐵鏽味。小楠一口氣喝了兩杯，喉頭的灼燒感稍緩。冰箱門打開的冷光裏，前天買的啤酒又少了兩罐——她昨晚澆在aj裏的那一罐，還有現在她手裏握著的這一罐。
    鋁罐拉環"啪"的脆響在寂靜的廚房格外刺耳。小楠條件反射地看向臥室方向，等了十秒沒有動靜，才敢喝下第一口。冰涼的酒液滑過發炎的喉嚨，像一把鈍刀慢慢刮著潰爛的傷口，疼痛中帶著詭異的舒緩。
    第三口啤酒下肚時，小楠的目光落在油煙機上的便簽本上。陳昊潦草的字跡寫著"買小米辣"，後麵畫了三個感歎號。那是上周五留下的，當天晚上她做了泡椒牛蛙，吃得滿嘴起泡也不敢喝水，因為陳昊說"吃辣時喝水是慫包"。
    小楠突然扯下那張便簽，揉成團扔進垃圾桶。鋁罐在她手中變形，殘餘的啤酒滴在拖鞋上。她想起第一次見到陳昊時，在學校後門的小餐館，他硬要往她碗裏加了兩勺辣椒油，笑著說"嚐嚐真正的味道"。她邊吃邊流淚，他笑得更開心了，說她就連哭起來都好看。
    廁所鏡子裏的人影把啤酒罐捏得更扁了。小楠盯著自己浮腫的眼皮和嘴角的火泡，不明白為什麽二十三歲的臉能憔悴得像三十歲。鏡麵一角貼著藥店買的咽炎貼，旁邊是陳昊的剃須刀，刀片上還沾著幾根胡須，像某種微型武器。
    馬桶衝水聲在深夜格外響亮。小楠按下按鈕的瞬間就後悔了，但已經來不及。果然，臥室門被粗暴地推開，陳昊的腳步聲像悶雷一樣逼近。
    "你他媽在開演唱會啊？"他一把拉開廁所門，睡褲鬆鬆垮垮地掛在胯骨上，肚腩從t恤下擺溢出來，"看看幾點了！"
    小楠下意識把啤酒罐藏到身後"我喉嚨痛"
    "喉嚨痛還喝酒？"陳昊一把搶過罐子，發現已經空了，表情更加扭曲，"操，我買的酒是給你治病的？"
    "上周買的你說朋友來喝"
    "所以呢？"陳昊把鋁罐砸在她腳邊，彈起的碎片劃過她腳踝，"你工資夠賠嗎？"
    小楠低頭看著腳踝上滲出的血珠，突然想起上個月部門聚餐，她因為咳嗽提前離席，陳昊在微信裏罵她"不給麵子"。那天她站在公司樓下等車，血也是這麽順著高跟鞋流進鞋墊裏的，沒人發現，就像現在一樣。
    "說話啊！"陳昊推了她肩膀一把。小楠後背撞上毛巾架，金屬掛鉤硌得肩胛骨生疼。
    "對不起。"她機械地重複，聲音比想象中平靜，"我去睡沙發。"
    陳昊似乎被這種順從安撫了，打了個哈欠"把廁所收拾了。"轉身時他踢翻角落的洗衣籃，髒衣服撒了一地，但他看都沒看就跨了過去。
    小楠蹲下來撿衣服時，在陳昊的牛仔褲口袋裏摸到一張小票。xx酒店，雙人套餐，昨晚19:32結賬。她盯著那張紙片看了很久，直到上麵的字跡在視線裏模糊成一片灰色。
    啤酒還剩四罐。小楠盤腿坐在廚房地板上，一罐接一罐地喝。這次她沒有小心翼翼，而是放任鋁罐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奇怪的是，喝到第三罐時喉嚨反而不痛了，仿佛所有黏膜都已經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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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罐喝到一半，小楠突然很想吃草莓。去年生日那天，她提過想吃草莓蛋糕，陳昊說"反季節水果都是智商稅"。但她現在就是想吃，想得胃部抽搐。手機外賣p亮起時，她鬼使神差地點進一家從未敢嚐試的高檔水果店，選了最貴的奶油草莓，三兩就要128元。支付成功的提示音響起時，她有種跳樓的快感。
    冰箱門開合的聲音驚醒了陳昊。他揉著眼睛站在廚房門口時，小楠正把草莓一顆顆碼進玻璃碗。飽滿的果實紅得發亮，在廚房燈下像一排小心髒。
    "這什麽？"陳昊抓起一顆對著光看，"你中彩票了？"
    "想吃就買了。"小楠聽見自己的聲音陌生得可怕。
    陳昊愣了一下，隨即冷笑"行啊，學會頂嘴了。"他把草莓扔回碗裏，汁水濺在小楠睡衣上，"明天把水電費交了，我看你還有多少錢造。"
    臥室門摔上的巨響震得碗櫃玻璃嗡嗡作響。小楠拿起一顆草莓咬破，甜蜜的汁液湧進口腔的瞬間，她突然想起醫生說慢性咽炎最好多吃維生素c。原來身體早就在提醒她，隻是她一直假裝聽不懂。
    晨光透過紗簾照進來時，小楠在沙發上醒來，喉嚨痛得像吞了刀片。茶幾上的草莓還剩三顆，已經有些蔫了。她機械地咀嚼著，聽到臥室裏陳昊的手機鬧鍾響了第三遍。
    "小楠！我襯衫呢？"陳昊的吼聲伴隨著抽屜被暴力拉開的聲響。
    小楠咽下最後一口草莓，舌尖抵著上顎數牙印。她想起那件襯衫——上周發現領口有口紅印後，她偷偷扔進了樓下的垃圾桶。當時害怕得整夜失眠，現在卻隻覺得解脫。
    "問你話呢！"陳昊隻穿著內褲衝出來，肚子上的肥肉隨著步伐顫動，"今天約了客戶！"
    小楠慢慢站起來，從沙發靠背上拿起自己昨晚穿的針織開衫裹緊"不知道。"
    這三個字像顆炸彈在房間裏爆開。陳昊的表情從震驚到憤怒再到輕蔑"長本事了啊？"他一把抓住小楠手腕，"是不是昨晚喝昏頭了？"
    小楠沒有掙紮，隻是抬頭看著他發紅的鼻頭——那是長期酗酒的特征，和他父親一模一樣。陳昊最恨別人提這個，有次她不小心說到"酒糟鼻"，被罰睡了一星期地板。
    "鬆手。"她聲音很輕，但沒咳嗽。
    陳昊反而攥得更緊"你說什麽？"
    "我說，"小楠直視著他油膩的額頭，"你鬆手，我要遲到了。"
    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陳昊突然鬆開手，誇張地舉起雙臂"牛逼！林小楠會反抗了！"他轉身往臥室走，故意撞翻茶幾上的玻璃碗，最後兩顆草莓滾落在地，"晚上別等我吃飯，有約。"
    小楠蹲下來撿草莓時，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不是害怕，而是一種奇怪的興奮，像是第一次騎自行車放雙手的那種刺激。水龍頭下，草莓表麵的灰塵被衝走，露出底下摔傷的淤痕。她一口吃掉兩顆，甜中帶苦。
    出門前，小楠在玄關停留了一會兒。陳昊最珍視的那排球鞋閃閃發亮，每雙都價格不菲。最外側是那雙被啤酒浸泡過的aj，鞋墊還沒完全幹透。她蹲下來，把昨天藏在鞋櫃深處的半瓶二鍋頭拿出來，均勻地澆在另外三雙限量版上。
    酒液滲入高級皮革的聲音很輕，像某種小動物在偷笑。小楠把空瓶放回鞋櫃時，發現最裏麵有個絲絨盒子——她去年送陳昊的領帶夾，標簽都沒拆。現在它有了新用途，她想著，把盒子塞進自己包裏。
    電梯下到一樓時，手機震動起來。陳昊的微信頭像跳出來"把我那雙椰子鞋拿去保養，下班前搞定。"小楠盯著屏幕看了會兒，回複"好的，順便把你的東西打包。"
    發送成功後，她立刻關機。初秋的風吹過小區銀杏樹，灑下一片金黃色的雨。小楠仰起頭，三年來第一次注意到，原來清晨的天空可以這麽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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