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倉倉從未想過會在圖書館遇見石水。
    周三下午的文學區通常空無一人，她習慣在這個時間來找創作靈感。今天卻意外發現有人先占據了她的專屬座位——靠窗的第四張橡木桌，陽光正好能斜照在稿紙上卻不刺眼。
    那人背影挺拔，白襯衫袖口挽至肘部，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桐倉倉正想轉身離開，卻見那人抬手將額前碎發往後梳——那個手勢太過熟悉，讓她瞬間認出了石水。
    "這裏有人嗎？"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石水轉過頭，金絲眼鏡後的眼睛微微睜大，顯然也認出了她。
    "桐作家。"他合上麵前的書——那是她的處女作《雨夜車站》，書脊已經翻得有些舊了。"巧遇。"
    桐倉倉注意到他迅速將什麽東西塞進了書頁間，但沒看清。她僵硬地點點頭，準備隨便找個借口離開，石水卻已經拉開身旁的椅子。
    "坐吧，我正在研究你的早期作品。"他推了推眼鏡，"很有意思的敘事結構。"
    桐倉倉的耳根發燙。《雨夜車站》是她二十三歲寫的青澀之作，現在回頭看滿是瑕疵。她慢吞吞地放下包，刻意選了離石水最遠的位置。
    "不必那麽戒備。"石水輕笑，"我隻是好奇你創作風格的變化。"他翻開書的扉頁，露出夾在裏麵的書簽——那是一條銀質腳鏈，墜著小小的"酉"字掛飾。
    桐倉倉的呼吸停滯了。那條鏈子她太熟悉了。
    "這是"她的聲音發緊。
    石水似乎沒注意到她的異常，自顧自地說道"五年前在一場小型簽售會上得到的禮物。作者親手設計，世上僅此一條。"他的指尖撫過鏈墜，"我一直很珍惜。"
    桐倉倉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膝蓋。那確實是她設計的鏈子，當時隻做了一條，送給簽售會上最後一個離開的讀者——一個戴著口罩、自稱"山水"的女孩。
    "那個讀者"她艱難地開口，"是你？"
    石水終於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我那時頭發比較長。"他做了個攏發的動作，"而且戴了口罩。"
    桐倉倉的大腦一片空白。五年前那個安靜的女孩，現在坐在她麵前變成了西裝革履的精英編輯，還恰好是負責她新書的這算什麽？命運的玩笑？
    "為什麽不說？"她聽見自己問。
    石水——或者說"山水"——將腳鏈重新夾回書頁"想看看你什麽時候能自己發現。"他歪著頭，"結果你連自己設計的鏈子都認不出，我很受傷啊。"
    陽光透過玻璃窗，在他睫毛下投下細碎的陰影。桐倉倉突然注意到他右眼角有一顆幾乎看不見的小痣，和她小說裏描寫的男主角一模一樣。這個發現讓她心跳漏了一拍。
    "所以你一直是我的讀者？"
    "從你大學時期投給《青芽》雜誌的那篇《雨夜書店》開始。"石水的聲音帶著懷念，"那篇稿子差點被退稿，是我堅持要上的。"
    桐倉倉瞪大眼睛。那是她十九歲時第一次投稿，署名"時雨"。《青芽》是校內刊物，讀者不超過五百人，他怎麽會
    "你是《青芽》的編輯？"
    "匿名審稿人。"石水微笑，"當時就覺得這個作者很有潛力。"
    桐倉倉的臉燒了起來。她突然意識到，麵前這個人幾乎見證了她整個創作曆程，從青澀的校園寫作到現在的職業作家。這個認知既令人羞恥又奇妙地溫暖。
    "那現在呢？"她小聲問，"還喜歡我的作品嗎？"
    石水沒有立即回答。他站起身，走到她身後的書架間。桐倉倉以為談話結束了，正要鬆口氣，卻感覺溫熱的氣息突然貼近耳後。
    "比起你的作品，"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我更喜歡觀察創作者本人。"
    桐倉倉僵在原地。石水的指尖輕輕搭在她的手腕內側，那裏的脈搏正瘋狂跳動。
    "比如現在，"他的拇指摩挲著那處敏感的皮膚，"你的心跳告訴我，你記得小說裏那段"喉間澀意"的描寫是怎麽來的。"
    年會上的一幕突然閃回腦海——她看著市場部的林悅挽著石水的手臂，喉間泛起的那種酸澀感。原來他都知道。
    "酉字"石水突然換了個話題，"你知道它最古老的含義嗎？"
    桐倉倉搖頭，不敢轉頭，怕一動作就會蹭到他的唇。
    "最早的甲骨文裏，"他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廓，"酉像一個酒壇，也像一個被珍視之物困住的人。"他的指尖在她手腕內側畫了一個古老的符號，"就像我，被你困住這麽多年。"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桐倉倉心裏某個鎖住的門。她終於轉過身，鼻尖幾乎碰到他的。書架間的空間如此狹窄，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鬆香氣。
    "所以你是我粉絲？"她試圖用玩笑緩解緊張。
    石水笑了"現在不是了。"他稍稍退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遞給她，"現在我是你的編輯、讀者，以及"他故意停頓，"你小說裏那個"解釋酉字的男主角"的原型。"
    那是她的新書《酸澀》的校樣，扉頁上龍飛鳳舞地寫著"給山水，謝謝你的酒壇。——桐倉倉"
    桐倉倉瞪大眼睛"我還沒寫獻詞！"
    "我提前幫你寫了。"石水推了推眼鏡，"反正你遲早要寫。"
    陽光透過書架間的縫隙，在他們之間投下斑駁的光影。桐倉倉突然知道了《酸澀》的結局該怎麽寫——不需要編造，隻需要記錄這個午後，這條銀鏈，和這個困住她多年的讀者。
    離開圖書館時，她的腦海中已經浮現出最後一章的文字【有些相遇看似偶然，實則是迷路已久的命運終於找對了方向。】
    石水在台階下等她，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桐倉倉快步跟上，與他並肩走向被染成琥珀色的街道。
    "對了，"石水突然說，"酉時了，要不要去喝一杯？"
    桐倉倉看著他的側臉，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好啊。"她頓了頓，"不過這次換我請你——為了感謝你當年救下那篇投稿。"
    石水笑著搖頭"不必。"他輕輕握住她的手，"那篇《雨夜書店》也救了我。"
    他們十指相扣的影子在夕陽下融為一體，像極了酉字最古老的寫法——兩個相互依偎的人形，被時光封存在同一個酒壇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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