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誌明站在浴室鏡子前，手指劃過凸起的腹部，像在丈量這十二年來積累的"戰果"。鏡子裏的男人有著浮腫的臉龐和發紅的鼻頭，眼睛下方掛著兩個深色的眼袋，像是長期睡眠不足又像是酒精浸泡後的痕跡。他深吸一口氣，肚子又向前挺了幾分，睡衣扣子繃得緊緊的。
    "一百零三公斤。"他喃喃自語，這個數字比昨天又增加了零點五。他記得大學畢業那年自己才六十八公斤，身材勻稱，還是係籃球隊的主力。那時他偶爾抽煙，隻在社交場合喝酒，誰能想到十五年後會變成這樣？
    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是醫院的電話，提醒他下周取體檢報告。程誌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摸向睡衣口袋，那裏通常放著煙盒，然後才想起自己昨晚決定今天開始戒煙——今年的第七次嚐試。
    廚房裏，妻子李雯正在準備早餐，看到他進來，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就迅速移開。這種回避的目光最近越來越常見，程誌明知道原因——他半夜偷吃冰箱裏的食物，醉酒回家吐在玄關，煙灰掉在新換的沙發套上。所有這些都讓曾經恩愛的夫妻之間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
    "爸，你今天能來參加我的朗誦比賽嗎？"十歲的女兒小雨從房間探出頭，眼睛裏閃爍著期待。
    程誌明張嘴想答應，卻突然想起下午公司那個推不掉的酒局。"寶貝，爸爸今天有個重要會議"
    小雨的眼神立刻黯淡下來，"你上次也是這麽說的。"她小聲說完就關上了門。
    李雯把一碗白粥放在他麵前，沒有像以前那樣配上他愛吃的油條和煎蛋。"醫生說你需要控製飲食。"她的語氣平靜得可怕。
    上班路上，程誌明習慣性地在便利店停下，手指在煙櫃前徘徊。最終他買了兩包平時抽的牌子，外加一瓶小裝白酒——為了"緩解工作壓力"，他這樣對自己說。
    辦公室裏，堆積如山的文件提醒著他最近工作效率的下降。作為廣告公司的創意總監，他曾經是公司最耀眼的新星，如今卻因為頻頻失誤而麵臨降職風險。老板上周的警告言猶在耳"誌明，你得振作起來，公司不是慈善機構。"
    午休時間，程誌明獨自躲在樓梯間，點燃今天的第五支煙。手機震動起來，是醫院發來的體檢報告電子版。他深吸一口煙，點開了文件。
    "脂肪肝、肝功能異常、高血壓"這些詞匯一個個跳入眼簾，最後醫生的建議格外刺眼"建議立即戒煙戒酒，控製飲食，否則有肝硬化風險。"
    程誌明的手開始發抖，煙灰掉在西裝褲上燒出一個小洞。三十八歲，離四十不惑隻有兩年，他的身體卻像用了五十年的老機器一樣嘎吱作響。
    下午的酒局上，程誌明機械地舉杯應酬，卻第一次嚐不出白酒的香醇，隻覺得喉嚨火辣辣的疼。客戶的笑臉在他眼前晃動，他卻隻看到體檢報告上那些刺目的紅字。
    "程總監今天怎麽喝得這麽少？不舒服嗎？"客戶關切地問。
    "他最近身體不太好。"同事小張替他回答，眼神中帶著一絲憐憫。
    回公司的出租車上，程誌明搖下車窗，讓冷風吹散滿身的酒氣。路過一個公園時，一塊樸素的木牌吸引了他的目光"宣美閣——重塑生命的美好"。
    下麵一行小字寫著"戒煙、戒酒、健康飲食支持團體"。
    程誌明鬼使神差地讓司機停車。他站在宣美閣門前，這是一棟改造過的老式洋房，門前種著幾株綠植，整潔而寧靜。透過玻璃門，他能看到裏麵幾個人圍坐在一起，氣氛融洽。
    "要進來看看嗎？"一個溫和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程誌明轉身，看到一位約莫五十歲的女性，穿著簡單的棉麻衣服，手裏抱著一盆綠蘿。她臉上沒有化妝，眼睛卻明亮有神。
    "我我隻是路過。"程誌明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裏的煙盒。
    "沒關係，宣美閣隨時歡迎需要幫助的人。"女人微笑著，"我是林靜，這裏的創始人之一。十五年前，我和你一樣。"
    程誌明驚訝地抬頭"你怎麽知道我"
    "你身上有煙酒混合的味道，手指發黃，呼吸沉重。"林靜的語氣不帶任何評判，"更重要的是，你站在這裏盯著我們的牌子看了五分鍾，眼神和我當年一模一樣——想要改變卻又害怕失敗。"
    程誌明感到一陣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也可能是長期壓抑後的釋放。他突然說"我胖了三十多公斤，抽煙喝酒十五年，剛剛拿到體檢報告說我的肝快完蛋了。"
    林靜點點頭"那麽，你準備好改變了嗎？"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程誌明的聲音低了下去。
    "沒有人能保證成功，"林靜推開宣美閣的門，"但在這裏，你至少不會獨自麵對。"
    門內飄來一陣淡淡的花香，混合著紅茶的香氣。程誌明猶豫了一下，跟著林靜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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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程誌明回到家時已經十點半。李雯和小雨已經睡了，餐桌上留著一份涼了的晚餐。他輕手輕腳地走進臥室，從包裏拿出今天在宣美閣領取的資料——一份詳細的戒斷計劃和健康飲食指南。
    浴室裏，程誌明把兩包未開封的煙和那瓶白酒扔進了垃圾桶。然後，他做了一件十二年來從未做過的事——站在體重秤上，拍下數字發給了宣美閣的聯絡群。
    "1035kg，第一天。"他寫道。
    幾秒鍾後，手機亮起。林靜回複道"歡迎開啟新旅程，程先生。記住，宣美閣與你同在。"
    程誌明躺在床上，第一次在沒有酒精幫助的情況下嚐試入睡。窗外，一輪新月悄悄升起，像是上天對他這個微小開始的祝福。
    接下來的周六，程誌明參加了宣美閣的第一次團體活動。活動室布置得簡潔溫馨，十幾把椅子圍成一圈，中間的小桌上擺著新鮮水果和花草茶。
    "新朋友來了。"林靜向眾人介紹程誌明，"這是程先生，從今天開始加入我們。"
    房間裏的人年齡各異，有二十出頭的大學生，也有六十多歲的退休教師。他們鼓掌歡迎，眼神中沒有程誌明預想的審視或憐憫，隻有真誠的理解。
    "我們每周六上午都會舉行分享會。"一位叫老陳的中年男子解釋道，"大家輪流講述自己的故事、進展或困難。不想說也可以隻聽。"
    輪到程誌明時，他的手掌心全是汗。"我我叫程誌明，38歲，煙酒十五年，暴飲暴食十二年。"他停頓了一下，"上周體檢，醫生說我的肝"
    他的聲音哽住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感湧上心頭。這時，一隻手輕輕握住了他的肩膀。是林靜。
    "第一次總是最難的。"她說，"但在這裏，脆弱不是弱點，而是勇氣的表現。"
    程誌明深吸一口氣"我想改變，但我害怕失敗。我試過很多次了"
    "失敗多少次不重要，"老陳說，"重要的是你每次都重新開始。我已經戒酒三年了，但前五年裏失敗了至少二十次。"
    分享會結束後，林靜帶程誌明參觀了宣美閣的設施——一間配備了基礎健身器材的活動室，一個藏書豐富的閱覽室，還有一個小廚房，幾位成員正在準備健康的午餐。
    "我們不相信嚴苛的戒律或懲罰。"林靜解釋道，"宣美閣的理念是通過建立健康的生活習慣和社交支持，讓人自然地遠離那些有害的東西。"
    她遞給程誌明一本筆記本"這是你的改變日誌，每天記錄飲食、運動、情緒和任何你想記下的東西。不需要完美，隻要真實。"
    程誌明翻開第一頁，上麵已經有人寫了一段話"每一個偉大的改變，都始於一個微不足道的決定。——歡迎你，程誌明。"
    他的眼眶突然濕潤了。多年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不是孤軍奮戰。
    加入宣美閣的第四周，程誌明遭遇了第一次重大危機。公司一個重要項目失敗，老板當著全團隊的麵嚴厲批評了他。走出會議室，他幾乎是跑著去了最近的便利店。
    "一包中華，最烈的那種白酒。"他對收銀員說，聲音嘶啞。
    拿著煙酒站在路邊，程誌明的手指顫抖著撕開包裝。就在他要點燃的那一刻，手機響了。是宣美閣的緊急聯絡人——老陳。
    "誌明，我剛結束分享會，突然想到你今天有那個重要匯報。"老陳的聲音平靜而堅定，"不管結果如何，記得我們宣美閣的"五分鍾法則"嗎？"
    程誌明愣住了。那是他們學習的一種應對渴望的技巧——當強烈想抽煙喝酒或暴食時，先等待五分鍾，做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
    "我我差點就"程誌明看著手中的煙，突然覺得惡心。
    "現在，深呼吸，把煙放回口袋。"老陳指導道，"然後告訴我，附近有什麽藍色的東西？"
    程誌明茫然四顧"呃路牌？"
    "好，現在找三樣圓形的東西。"
    就這樣，老陳引導他度過了最危險的五分鍾。當渴望稍稍減退，程誌明把煙酒扔進了垃圾桶。
    "謝謝你，老陳。"他真誠地說。
    "不用謝我，記得下次輪到你值班做緊急聯絡人。"老陳笑道，"宣美閣就是這樣，我們互相扶持。"
    那天晚上，程誌明在改變日誌上寫道"今天差點失敗，但最終贏了。體重100kg，比第一天少了35kg。小雨說我看起來精神多了，李雯今晚主動和我聊了天"
    他停下筆，想起林靜說過的話"改變不是一條直線，而是螺旋上升的。每一次跌倒後的重新站起，都會讓你比之前更強一點。"
    窗外，初夏的夜風輕輕吹動窗簾，帶來一絲清涼。程誌明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多年來第一個沒有借助煙酒入睡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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