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三月的一個下午遇見他，那時櫻花正開得囂張。他站在粉白的花雨裏對你說"知道嗎？櫻花樹下站誰都美。"風恰到好處地揚起他額前的碎發，陽光在他睫毛上跳舞，你覺得這是命運安排的浪漫邂逅。
    後來你才知道，這句話他對很多人都說過。
    第一次約會他遲到了四十七分鍾，你來來回回數了人行道上的地磚，數到第一百零八塊時，他帶著一身淡淡的煙草味出現。"抱歉，剛在幫朋友搬家。"他揉亂你的頭發，手指有意無意擦過你耳垂。你準備好的埋怨突然就蒸發了，像一滴水落在燒紅的鐵板上。
    他帶你去地下爵士酒吧，在薩克斯風的嗚咽聲中貼著你的耳朵說"這曲子讓我想起你"。其實那天你感冒了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隻記得他呼吸的溫度和香水後調裏雪鬆的味道。淩晨兩點你們站在便利店門口分食一個飯團，他咬過的地方留下半月形的齒痕，你小心地避開那個位置，仿佛那是什麽需要被供奉的聖跡。
    消息總是你發五條他回一條，字數不超過三個。你學會從他的"嗯"裏分析情緒單獨的"嗯"是敷衍，"嗯嗯"是心情不錯，"嗯"是有點不耐煩。你把這套解讀係統驕傲地分享給閨蜜，她沉默了一會說"你以前不是最討厭舔狗嗎？"
    五月的一個深夜他突然打來電話，背景音嘈雜。"想聽你的聲音。"他說得含糊，但你立刻分辨出那是喝醉後的語調。你握著手機講了一個小時單口相聲，直到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掛斷後你發現自己膝蓋抵在胸口，像隻煮熟的蝦，這個姿勢保持了五十三分鍾。
    他開始偶爾消失，兩三天不回消息。你編造各種理由替他開脫工作忙，手機壞了，可能生病了。你在共同好友的朋友圈裏尋找他的蹤跡，像偵探分析犯罪現場。有次刷到他給別的女生點讚，你點進那個陌生人的主頁，發現他們上周去了你一直想打卡的那家美術館。
    六月十七日是你的生日，他中午發來一句"生日快樂寶寶"，你截圖保存到私密相冊。晚上閨蜜們給你慶生，蛋糕上的蠟燭快燒完了你才許願，其實是在等他第二個祝福。淩晨三點你忍不住問"睡了嗎"，紅色感歎號跳出來的瞬間，你感覺有人往你胃裏灌了液氮。
    你試遍所有能想到的聯係方式，全都顯示被拉黑。微博取關，網易雲取消好友，連螞蟻森林的能量都不再偷取。這種徹底的抹除讓你恐慌，像被扔進沒有坐標係的宇宙。你在聊天記錄裏尋找蛛絲馬跡，最後一條是他發來的貓咪表情包，現在看那隻貓的眼神充滿嘲諷。
    你在他們公司樓下等了四個下午，終於遠遠看見他和同事走出來。他穿著你送的那件襯衫，袖口卷起的弧度都那麽熟悉。你剛要上前，一個穿紅裙子的女孩跑過去挽住他的胳膊。他笑著捏她的臉，動作和你記憶中的分毫不差。櫻花又開了，他站在同樣的位置對她說"知道嗎？櫻花樹下站誰都美。"
    你突然想起第一次約會他遲到那次，其實看見他從一輛粉色i oper上下來，駕駛座是個戴墨鏡的女生。當時你以為隻是順風車，現在明白了，你不過是他人生的順風車乘客，到站就得下車。
    回家路上你買了三罐啤酒，喝到第二罐時開始給他寫郵件。寫了一半驚覺這像極了那些你曾經嘲笑的矯情小作文，連忙全選刪除。第三罐喝完你終於哭了，眼淚砸在手機屏幕上，模糊了那張生日祝福的截圖。
    三個月後你在健身房更衣室聽見熟悉的輕笑，隔著櫃子縫隙看見他正幫一個女孩拉伸。他說"你韌帶真軟"，和當初誇你"鎖骨好看"用一樣的語氣。你平靜地換好運動鞋走出去，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這次終於不再像條搖尾乞憐的狗。
    後來你再也沒去過那條種滿櫻花的路。有年春天閨蜜突然說"其實櫻花樹下站誰都醜，花瓣粘在頭發上像頭皮屑。"你們笑作一團，你發現已經記不清他眼睛的具體顏色。
    最後一次夢見他是在今年雨季，夢裏你們回到便利店門口，這次你當著他的麵把飯團扔進垃圾桶。"我的愛給誰都熱烈，"你對自己說，"但不是誰都能得到。"醒來時雨已經停了，窗台上落著幾片被風吹進來的櫻花花瓣，你輕輕把它們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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