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陸家嘴的咖啡廳裏，寧悅機械地攪動著杯中的拿鐵，奶泡已經消散成一片浮沫。對麵的林曉陽西裝革履，正滔滔不絕地講述他新接的項目，袖扣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
    \"所以你真的考慮回老家發展？\"林曉陽突然話鋒一轉，\"聽說文敘在鎮中學教得風生水起？\"
    寧悅的勺子撞在杯壁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回上海工作兩周了，文敘的名字還是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她盯著林曉陽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意識到這不是偶遇——他是專門來打聽消息的。
    \"教師交流項目。\"寧悅放下勺子，\"下學期他會來上海。\"
    林曉陽的眉毛幾不可察地跳了一下：\"真巧，我公司正好在你們學校附近拿了塊地。\"他向前傾身，身上古龍水的氣息撲麵而來，\"悅悅，當年我說的話依然算數。\"
    寧悅想起大學四年級那個雨夜，林曉陽在宿舍樓下捧著玫瑰，而她躲在窗簾後給文敘發消息：\"怎麽辦，他這樣我好尷尬\"。文敘回複：\"跟著你的心走。\"
    \"曉陽，我們...\"
    \"先別急著拒絕。\"林曉陽打開手機相冊，滑到一張設計圖，\"這是我為你設計的辦公室，朝南，能看到黃浦江。隻要你點頭，明天就能入職。\"
    寧悅盯著圖紙上\"設計總監\"的字樣，胃部一陣絞痛。這時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亮起文敘發來的照片：一摞嶄新的教材堆在簡陋的辦公桌上，配文\"提前備課\"。
    \"我該回去了。\"寧悅抓起包，\"項目方案明天要交。\"
    走出咖啡廳，盛夏的熱浪裹挾著汽車尾氣撲麵而來。寧悅站在十字路口，恍惚間看到對麵商場大屏幕正在播放遊樂園廣告——和上周她與文敘去的是同一家。
    回到公司，同事蘇夢湊過來：\"林總又來找你啦？\"她擠擠眼睛，\"鑽石王老五誒，聽說他前女友是模特？\"
    寧悅敷衍地笑笑，打開電腦。文敘的聊天窗口還開著，最後一條是她沒回複的那張教材照片。光標閃爍許久，她隻發了個\"加油\"的表情包。
    下班時暴雨突至。蘇夢硬拉著寧悅去新開的泰國菜館，說是要慶祝自己\"單身二十五周年\"。檸檬草的香氣中，蘇夢突然問：\"你那個青梅竹馬，真像朋友圈照片裏那麽帥？\"
    寧悅差點被冬陰功湯嗆到：\"你翻我朋友圈了？\"
    \"拜托，你上周發的那張遊樂園合照，評論區都炸了好嗎！\"蘇夢掰著手指，\"李總監問是不是明星，王姐說要介紹侄女...\"她突然壓低聲音，\"說真的，這麽優質的男人從小守著你，圖啥？\"
    寧悅的勺子沉入湯底。窗外雨簾模糊了城市燈火，像極了小時候文敘騎車送她回家時，雨衣帽簷滴下的水幕。
    \"可能...隻是習慣了吧。\"她輕聲說。
    \"我跟你講，\"蘇夢夾走最後一隻蝦，\"男人要是真愛一個女人，根本等不了十幾年。\"她湊近，口紅沾在杯沿，\"肯定是外麵玩夠了，發現還是老家的乖。\"
    回公寓的出租車上，寧悅反複翻看手機相冊。遊樂園那張照片裏，文敘的側臉被陽光鍍上金邊，而她笑得眼睛眯成縫，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這是她五年來最自然的一張照片。
    蘇夢的話像一根刺紮在心頭。她點開搜索框：\"一個人能暗戀多久？\"跳出的答案五花八門，最長的記錄是七十年。
    手機突然震動，文敘發來一段視頻：暴雨中的操場，幾個男生在踢足球。配文：\"想起初三那次，你逃課來看我比賽。\"
    寧悅的記憶瞬間鮮活——那天她躲在看台最後排，文敘進了製勝球後，隔著整個球場對她比了個v字。那是他們心照不宣的秘密。
    \"你記得真清楚。\"她回複。
    文敘秒回：\"關於你的事，我都記得。\"
    雨滴在車窗上蜿蜒成小河。寧悅想起蘇夢的質疑，手指懸停許久，終於發出那個盤旋已久的問題：\"為什麽這麽多年都不說？\"
    對話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持續了整整一分鍾。最後發來的卻是一張照片：夜空下的梨園，月光給梨樹披上銀紗。
    \"下周梨就熟了。\"文敘寫道，\"給你留了一籃。\"
    寧悅把手機貼在胸口，感受著那股酸澀的暖意。出租車駛過外灘，霓虹在雨水中暈染成模糊的色塊。她突然看清了自己的恐懼——不是被當作退而求其次的選擇，而是這段感情太過純粹，純粹到她不知如何安放。
    回到公寓，寧悅發現母親發來十幾條語音。最後一條文字信息格外醒目：\"黃宏帶女朋友回來了，明天要來家裏吃飯！你趕緊請假回來！\"
    照片裏，金發女子抱著嬰兒站在黃家院子裏，黃宏摟著她的肩，笑容勉強。寧悅放大背景——文敘的母親站在角落，表情複雜。
    正要回複，文敘的電話突然打進來。寧悅手一抖按了接聽，聽筒裏傳來他少有的急促呼吸：\"寧悅，你看到群裏消息了嗎？\"
    \"什麽群？\"
    \"中學同學群，黃宏他...\"文敘的話被一陣刺耳的電流聲切斷。寧悅慌忙點開沉寂多年的群聊，最新消息是黃宏全體成員：
    \"各位，周六我兒子滿月酒，都來捧場啊！特別文敘，記得準備大紅包，畢竟孩子跟你長得挺像。\"
    下麵附著一張嬰兒特寫——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確實神似文敘。
    寧悅的手機滑落到地毯上。蘇夢的話突然在耳邊炸響：\"肯定是外麵玩夠了...\"
    當她撿起手機時，發現通話還在繼續。文敘的呼吸聲通過電波傳來，沉重而清晰，仿佛就貼在她耳邊。
    \"不是我。\"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寧悅，那孩子不是我...\"
    窗外，一道閃電劈開夜空，照亮了寧悅慘白的臉。雨聲忽然變得很大，大到她聽不清自己顫抖的回應：
    \"我需要回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