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天花板。這是程默恢複意識後看到的第一樣東西。
    他眨了眨眼，刺眼的光線讓他立即閉上了眼睛。頭痛欲裂， 腦袋裏像有無數根針在紮，太陽穴那裏像是被鈍器狠狠砸中，疼得他幾乎要暈厥過去。他嚐試抬起手遮擋光線，卻發現手臂沉重如鉛，連這麽簡單的動作都異常艱難。
    \"你醒了？\"一個女性的聲音從右側傳來，帶著明顯的驚喜和一絲顫抖。
    程默艱難地轉過頭，看到一個陌生女子站在床邊。她約莫二十七八歲，栗色的長發隨意地紮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臉頰兩側。她的眼睛——那雙眼睛讓程默的心髒莫名地緊縮了一下——是深褐色的，此刻盈滿了淚水。
    \"我...這是哪裏？\"程默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市中心醫院。\"女子急忙拿起床頭的水杯，小心地扶起他的頭讓他喝水，\"你已經昏迷三天了。\"
    水滋潤了幹裂的喉嚨，但程默的困惑絲毫未減。他環顧四周，純白的病房，監測儀器規律的\"滴滴\"聲，窗外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一切都如此陌生。
    \"你是誰？\"他終於問出了最直接的問題。
    女子的手明顯顫抖了一下，水杯裏的水晃出幾滴，落在被單上形成深色的圓點。她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露出一個微笑。
    \"我是林萱，你的...未婚妻。\"她說出最後三個字時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程默皺起眉頭。未婚妻？他努力在腦海中搜尋關於這個女子的一切，但那裏隻有一片空白。更糟的是，他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我...我叫什麽名字？\"他問道，聲音因恐懼而緊繃。
    林萱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她輕輕握住他的手，\"程默。你叫程默，今年三十歲，是一名自由撰稿人。\"
    程默。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就像在叫一個陌生人。他低頭看著自己被握住的手——修長的手指，右手無名指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左手腕內側有一顆小痣。這些都是他從未見過的細節。
    \"發生了什麽？我為什麽在這裏？\"他追問道。
    林萱咬了咬下唇，\"你在家附近的巷子裏被人襲擊了。有人發現你時，你頭部受傷，流了很多血...\"她的聲音哽咽了，\"醫生說可能是腦震蕩導致的逆行性遺忘。\"
    程默抬手摸向自己的頭部，觸到了厚厚的繃帶。一陣尖銳的疼痛隨著觸碰襲來，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別碰。\"林萱急忙製止他，\"傷口還沒愈合。\"
    程默放下手，目光卻無法從林萱身上移開。她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右腳的運動鞋內側明顯磨損得比左側嚴重。這個細節突然觸動了他大腦深處的某根神經。
    \"你走路...外八字。\"他脫口而出。
    林萱驚訝地睜大眼睛，\"你記得？\"
    程默搖頭，\"不，隻是...看到你的鞋子。右邊內側磨損更厲害，左邊低一點...\"他皺起眉頭，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注意到這種細節。
    但林萱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這是...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時你開我玩笑說的話。\"她用手背擦去淚水，\"你說我走路像隻企鵝，右腳總是往外偏，所以鞋子內側磨得特別快。\"
    程默茫然地看著她。他不記得這件事，但奇怪的是，他能想象出她說這話時的樣子——微微歪著頭，嘴角帶著羞澀的笑意。
    \"我不記得。\"他最終隻能誠實地說，\"但看到你的鞋子...感覺熟悉。\"
    林萱勉強笑了笑，\"這說明你的記憶沒有完全消失。醫生說這種情況，有些深層記憶可能會保留下來，尤其是與強烈情感相關的。\"
    程默點點頭，盡管他並不確定。他環顧病房，\"我的東西...有沒有什麽能幫我記起來的？\"
    林萱從床下拿出一個背包，\"這是你當時帶著的。警察把它和你的其他隨身物品一起送來了。\"
    程默接過背包，感覺沉甸甸的。他拉開拉鏈，裏麵有一台筆記本電腦、一個錢包、一部手機和一本皮質筆記本。他首先拿出錢包，裏麵有身份證——照片上確實是他自己，名字寫著\"程默\"，地址是城東區某公寓。還有幾張信用卡和少量現金。
    手機設有密碼，他嚐試了幾個常見的組合都不對。林萱在一旁安靜地看著，沒有主動提供幫助的意思。
    筆記本看起來更有希望。程默翻開第一頁，上麵寫著日期和一段文字：
    \"4月15日，陰。又夢見那個場景了。海水那麽冷，她的聲音在風中飄散。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程默的心跳加速。這是他的筆跡嗎？他翻到下一頁，卻發現接下來的十幾頁都被整齊地撕掉了。再往後翻，偶爾有幾頁寫著零散的句子：
    \"必須找到真相。\"
    \"他們都在說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最後一頁寫滿了\"對不起\"，筆跡越來越潦草，有些地方甚至劃破了紙張。
    \"這是什麽？\"程默抬頭問林萱。
    她看了一眼筆記本，臉色突然變得蒼白，\"我...我不知道。我從沒看過你的筆記本。你總是說那是你的私人空間。\"
    程默覺得她在說謊，但他沒有證據。他繼續翻找背包，在側袋裏發現了一張照片——準確地說，是半張照片。照片被整齊地從中間剪開，隻剩下他一個人的部分。他穿著休閑裝站在某個公園裏，笑容燦爛，手臂搭在某個人的肩膀上——那個人的部分已經不見了。
    \"這是誰？\"他指著被剪掉的部分問道。
    林萱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可能...可能是某個朋友吧。我不清楚。\"
    程默盯著照片看了很久。照片上的他看起來很快樂，與筆記本中那個充滿悔恨的人判若兩人。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醫生說我什麽時候能出院？\"他突然問道。
    \"大概還要觀察兩天。\"林萱回答，\"腦部掃描顯示有輕微出血，他們需要確保沒有並發症。\"
    程默點點頭，突然感到一陣疲憊襲來。他靠在枕頭上，閉上眼睛。林萱體貼地為他調整了枕頭高度。
    \"你需要休息。我去找醫生告訴他你醒了。\"她輕聲說，然後離開了病房。
    當門關上的聲音響起，程默立刻睜開眼睛。他拿出手機再次嚐試解鎖，這次輸入了自己的生日——不對。他猶豫了一下，輸入了林萱的生日，假設她告訴他的年齡是真實的——還是不對。
    最後，他嚐試了\"0420\"，手機解鎖了。
    \"這麽簡單？\"程默皺眉。主屏幕上隻有幾個基本應用，沒有社交媒體。他檢查通話記錄——最近一周隻有幾個未接來電，都來自\"林萱\"。短信和通訊錄同樣空空如也，仿佛被刻意清空過。
    相冊裏隻有一張照片——又是那張被剪掉一半的公園合照，但這次是完整的。照片的另一半是一個年輕女子，但不是林萱。這個陌生女子有著黑色的短發，笑容明媚，親密地靠在他身邊。
    程默的心跳加速。如果林萱是他的未婚妻，為什麽他的手機裏會有與另一個女子的親密合照？而且為什麽要剪掉她？
    他迅速將照片刪除，然後將手機放回背包。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推開，但不是林萱，而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子。
    \"程先生，很高興看到你醒了。\"醫生微笑著走近，\"我是劉醫生，負責你的治療。感覺怎麽樣？\"
    \"困惑。\"程默誠實地回答，\"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劉醫生點點頭，開始檢查他的瞳孔反應和傷口，\"這是很典型的逆行性遺忘症狀。通常由腦部創傷引起，特別是顳葉受損。好消息是，你的ct掃描顯示沒有嚴重的結構性損傷，記憶很可能會逐漸恢複。\"
    \"要多久？\"
    \"很難說。有人幾天就能恢複，有人需要幾周甚至幾個月。\"劉醫生收起檢查工具，\"有些記憶可能永遠無法找回，尤其是創傷事件前後的片段。大腦有時會選擇性遺忘過於痛苦的記憶。\"
    程默想起筆記本中那些\"對不起\"，\"如果...如果有人對我撒謊，聲稱是我親近的人，我該怎麽辨別？\"
    劉醫生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這是個好問題。失憶患者確實容易受到欺騙。我建議你多接觸熟悉的環境、物品，看看能否觸發記憶。身體記憶有時比認知記憶更持久——比如你可能會不記得怎麽騎自行車，但一旦上車，身體會自動記起來。\"
    身體記憶。程默想起他對林萱走路姿勢的奇怪熟悉感。
    \"另外，\"劉醫生補充道，\"強烈的情感聯係通常會留下更深的印記。即使忘記了一切，有時對某個人的感覺還會存在。\"
    林萱說她是他的未婚妻。如果這是真的，他應該對她有強烈的感覺才對。但此刻，除了那奇怪的鞋子細節，他對她沒有任何特別的感受。
    劉醫生離開後，程默再次拿出筆記本翻看。在最後一頁的\"對不起\"下麵，他發現了一個幾乎被劃掉的電話號碼。他眯起眼睛，勉強辨認出數字，然後用手機撥打了這個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一個低沉的男聲傳來。
    程默不確定該說什麽，\"呃...你好。我是程默。\"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然後那個聲音變得警惕，\"程默？你...你不是應該...等等，你出什麽事了？\"
    \"我失憶了。\"程默直接說，\"在醫院。有人告訴我我叫程默，但我不記得任何事情。我在筆記本上找到了這個號碼...\"
    \"聽著，\"男人的聲音突然壓低，\"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林萱。她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
    程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你認識林萱？她真的是我的未婚妻嗎？\"
    \"事情很複雜。\"男人急促地說，\"我現在不能多說。明天中午我會去醫院花園找你。假裝不認識我。\"電話突然掛斷了。
    程默盯著手機，困惑和不安如潮水般湧來。如果林萱在撒謊，她是誰？為什麽要假裝是他的未婚妻？而電話裏的男人又是誰？
    正當他陷入思考時，病房門再次打開。林萱走了進來，手裏拿著兩杯咖啡。
    \"醫生說你恢複得不錯。\"她微笑著說，遞給他一杯，\"記得你喜歡黑咖啡，不加糖。\"
    程默接過咖啡，小心地啜了一口。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沒有喚起任何記憶。他抬頭看著林萱，突然注意到她的右手無名指——沒有戒指。
    \"我們訂婚了？\"他問道，\"為什麽你沒有戴戒指？\"
    林萱的表情僵住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我...我洗澡時摘下來了，忘記戴上。\"她的聲音有些不自然。
    程默點點頭，沒有追問，但心中的疑慮更深了。他假裝喝咖啡，實際上在觀察林萱的每一個細微動作。她似乎很緊張，手指不停地絞在一起，目光遊移不定。
    \"怎麽了？\"林萱注意到他的注視。
    \"沒什麽。\"程默放下咖啡杯，\"隻是在想...我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林萱的表情柔和下來，\"你是個好人，程默。善良、體貼，有時有點固執...\"她的聲音帶著真摯的情感，\"你熱愛旅行和寫作，總是充滿好奇心。我們是在一次書展上認識的，你當時在簽售你的第一本遊記。\"
    程默試圖想象這個場景，但腦海中隻有空白。\"我寫過書？\"
    \"嗯，《邊緣行走》，是關於你在東南亞獨自旅行的經曆。\"林萱從背包裏拿出一本書遞給他，\"我特意帶來了，也許能幫你記起些什麽。\"
    程默接過書，封麵上是他的照片——比現在年輕一些，站在一片熱帶海灘上，背後是蔚藍的大海。他翻開扉頁，上麵有他的簽名和一段簡介：\"程默，自由作家，熱衷於探索世界的邊緣地帶。\"
    這似乎印證了林萱的說法，但為什麽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他繼續翻閱書籍，發現裏麵確實詳細記錄了東南亞各國的旅行見聞，文筆生動，充滿細節。這確實像是他寫的，但他卻一個字都不記得。
    \"我父母呢？\"他突然問道，\"他們知道我出事了嗎？\"
    林萱的表情變得悲傷，\"你...你是孤兒。你告訴過我你在福利院長大，從來不知道父母是誰。\"
    又一個無法驗證的說法。程默感到一陣挫敗。他就像一張白紙，任由別人在上麵書寫關於他的故事，卻無法辨別真假。
    \"我想休息一下。\"他最終說道，將書放在床頭櫃上。
    林萱點點頭，體貼地為他調整了床鋪，\"我去外麵打個電話，有事就按呼叫鈴。\"
    當林萱離開後，程默立刻拿起那本《邊緣行走》，仔細檢查每一個細節。在書最後的致謝部分，他看到了一行字：\"特別感謝s..的支持與陪伴，沒有你，這段旅程不會如此完整。\"
    s..？林萱的全名是什麽？他翻回書扉頁，林萱在上麵用娟秀的字跡寫著：\"給我的最愛，願我們的故事像你的書一樣精彩。——林萱\"
    所以她的全名是林萱，首字母.x.，與s..不符。那麽s..是誰？會不會是照片中被剪掉的女子？
    程默的頭痛加劇了，他閉上眼睛，試圖整理這些零碎的信息。他到底是誰？一個旅行作家？一個有著神秘過去的男人？為什麽有人要襲擊他？林萱真的是他的未婚妻嗎？
    最令人不安的是，為什麽即使忘記了一切，他對林萱的走路姿勢仍有那種奇怪的熟悉感？這究竟是身體記憶的殘留，還是大腦在欺騙他？
    窗外，夕陽西下，將病房染成橘紅色。程默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他不僅失去了記憶，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能相信那些聲稱認識他的人。
    明天，他將見到那個神秘的電話男子。也許，他能提供一些答案。又或者，隻會帶來更多問題。
    後續
    照片中的女子：被剪掉的合照中女子身份不明，與筆記本中提到的\"海水\"和\"她的聲音\"有聯係，程默過去有一段重要但被隱藏的感情關係。
    s..的致謝：書中特別感謝的\"s..\"與林萱(.x.)不符，這個神秘人物是程默過去的關鍵人物，與他的真實身份或失憶原因有關。
    外八字細節：程默對林萱走路姿勢的特殊記憶過於具體，暗示他們之間確實存在某種聯係，但這種聯係的性質與林萱聲稱的關係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