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月消散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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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兒園的滑梯是紅色的,上麵畫著一隻笑眯眯的長頸鹿。每天早上,我都會第一個衝上去滑下來,王老師會在下麵接住我,然後假裝生氣地說:\"楊帆檣,你又跑這麽快!\"
    但今天不一樣。
    姥爺的大手緊緊攥著我的小手,把我往幼兒園門口拽。我使勁往後縮著身子,鞋子在地上磨出刺耳的聲音。
    \"姥爺,這不是我的幼兒園!\"我急得快哭出來了,指著陌生的鐵門和陌生的樓房。我熟悉的幼兒園門口應該有個大象形狀的垃圾桶,這裏卻沒有。
    姥爺蹲下來,他的老花鏡滑到鼻尖上,鏡片後麵的眼睛嚴厲地盯著我:\"帆檣,別鬧了。你就是貪玩不想上學,是不是?\"
    \"不是的!我真的不認識這裏!\"我拚命搖頭,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
    姥爺歎了口氣,站起身拉著我往裏麵走。他的手心很粗糙,像樹皮一樣刮著我的皮膚。我回頭看著來時的路,突然發現連街道也變得陌生——常去的那家賣豆漿的小店不見了,變成了一家我從沒見過的文具店。
    \"老師您好,這是楊帆檣,今天第一天來。\"姥爺對站在門口的一位阿姨說。那阿姨穿著粉色圍裙,頭發紮成一個圓圓的發髻,我從來沒見過她。
    \"楊帆檣?\"阿姨翻著手裏的名單,\"我們班沒有這個孩子啊。\"
    姥爺皺起眉頭:\"怎麽會呢?他媽媽上周剛來報的名。\"
    阿姨又仔細看了一遍名單,搖搖頭:\"真的沒有。您確定是這個幼兒園嗎?\"
    我感到一陣眩暈。這不是我的幼兒園,我的老師是短頭發的李老師,不是這個紮發髻的阿姨。我的班級是向日葵班,在二樓左邊第一個教室。
    \"姥爺,我們走錯地方了!\"我拽著姥爺的袖子。
    姥爺卻像沒聽見一樣,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這是錄取通知書,您看。\"
    阿姨接過紙看了看,表情更加困惑:\"這...這不是我們幼兒園的通知書啊。而且公章也不對。\"
    我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姥爺為什麽不聽我說話?為什麽堅持要把我留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這樣吧,\"阿姨蹲下來擦掉我的眼淚,\"我先帶他去班裏,您去園長辦公室問問情況好嗎?\"
    姥爺點點頭,鬆開我的手:\"帆檣乖,姥爺一會兒就回來。\"
    我看著姥爺走遠的背影,心髒砰砰直跳。阿姨牽起我的手,她的手很軟,但我不想要她牽。我想回家,想找媽媽。
    教室裏,二十幾個小朋友圍成圓圈坐著唱歌。他們停下來好奇地看著我。
    \"小朋友們,這是新同學...\"阿姨轉頭問我,\"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楊帆檣。\"我小聲說,眼睛掃過每一張臉,沒有一個是我的好朋友王小虎或者蘇雨桐。
    \"你們認識楊帆檣嗎?\"阿姨問小朋友們。
    大家整齊地搖頭。一個紮辮子的小女孩說:\"老師,我們班沒有轉學生啊。\"
    阿姨讓我坐在角落的小椅子上,然後去打電話。我聽見她說:\"園長,有個孩子...對,名單上沒有...家長也不見了...\"
    不見了?姥爺去哪了?我跑到窗邊往外看,院子裏空蕩蕩的,姥爺沒有在園長辦公室門口,也沒有在操場邊上的長椅上。他就這樣消失了。
    \"小朋友,你姥爺叫什麽名字?\"阿姨回來問我。
    \"張建國。\"我抽泣著說,\"他戴眼鏡,穿棕色外套。\"
    阿姨和另一個老師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們帶我去園長辦公室,園長是個頭發花白的奶奶,她翻遍了所有檔案,搖搖頭:\"我們幼兒園從來沒有接收過叫楊帆檣的孩子。\"
    \"可是我一直在這裏上學啊!\"我哭喊著,\"我的老師是李老師,我的好朋友是王小虎!\"
    園長摸摸我的頭:\"好孩子,別哭。我們這裏沒有李老師,也沒有叫王小虎的小朋友。\"
    她們給媽媽打電話。我記得媽媽的號碼是138開頭,尾數是7878。園長撥了號碼,開了免提。
    \"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機械女聲從揚聲器裏傳出來。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不可能,媽媽昨天還用這個號碼給我講故事呢!
    \"爸爸的呢?\"園長問。
    我背出爸爸的號碼。這次電話接通了,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說:\"誰?楊帆檣?不認識。\"
    我徹底崩潰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這不是惡作劇,不是做夢。所有人都說我不存在,連爸爸媽媽也找不到。我就像突然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個生物,一個沒有過去、沒有家人的怪物。
    園長和老師們商量後,決定帶我去派出所。警車來的時候,我透過車窗看到那個紅色滑梯上的長頸鹿還在笑,好像在嘲笑我的無助。
    派出所裏,一個年輕警察蹲下來問我:\"小朋友,你家住在哪裏?\"
    \"陽光花園7棟302。\"我抽噎著說。
    警察在電腦上查了查,搖頭:\"那個房子裏住的是劉姓一家,沒有姓楊的。\"
    他們又查了我的名字,沒有任何記錄。就像我從來沒有出生過一樣。
    \"你姥爺長什麽樣?\"警察問。
    我描述姥爺的樣子:花白頭發,戴老花鏡,左臉有顆痣,喜歡穿棕色外套。警察畫了像,在係統裏搜索,卻找不到匹配的人。
    \"怪了,\"警察對同事說,\"這孩子說的有鼻子有眼,但什麽都查不到。\"
    天漸漸黑了,派出所的燈亮起來。我蜷縮在長椅上,抱著膝蓋。警察叔叔給我買了盒飯,但我一口也吃不下。我的世界崩塌了,所有我認識的人都說我不存在,所有我記得的事情都像是編造的。
    \"先送兒童福利院吧,\"我聽見警察說,\"明天再繼續找。\"
    一個女警察牽著我的手往外走。夜風吹在我濕漉漉的臉上,很冷。我抬頭看天上的星星,想起姥爺說過,人死了會變成星星。那如果一個人從來沒存在過,他會變成什麽?
    福利院的床很硬,被子有股消毒水味。我躺在黑暗中,聽著其他孩子的呼吸聲,眼淚不停地流。我想念媽媽溫暖的懷抱,想念爸爸紮人的胡茬,想念姥爺粗糙的大手。但現在,他們似乎隻存在於我的記憶裏。
    我是誰?如果沒有人記得我,我是不是真的不存在?
    窗外,一輪慘白的月亮掛在天空,冷冷地注視著我這個突然出現在世界上的六歲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