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他要花 他卻給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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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點零三分,齊野的拳頭第三次落在沙袋上時,指關節的皮膚已經破裂。汗水順著他的太陽穴滑下,在下巴處匯聚成滴,落在水泥地上形成深色的斑點。
"停。"陳誌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是在打沙袋還是在自殘?"
齊野沒有回答,繼續揮出第四拳。這次他的整個手腕都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
一隻粗糙的手突然拽住了他的肩膀,強行將他轉過來。陳誌強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像兩粒黑曜石"我說,停。"
"我還能打。"齊野喘著粗氣說。
"這不是打拳,這是自殺。"陳誌強抓起齊野的手腕,展示那些滲血的指關節,"三年不訓練,肌腱像生鏽的彈簧。你以為你還是那個"東方野獸"?"
齊野猛地抽回手"那你為什麽帶我回來?為了看笑話?"
陳誌強沒有立即回答。他走到角落的舊冰箱前,拿出兩瓶啤酒,用牙齒咬開瓶蓋,遞給齊野一瓶"為了這個。"
齊野盯著那瓶啤酒,喉嚨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過去三年,這種金黃色的液體是他唯一的救贖和最大的敵人。
"我不喝。"他推開酒瓶。
"聰明的選擇。"陳誌強把兩瓶都放回冰箱,"因為從今天開始,你要重新學會兩件事怎麽挨打,以及怎麽控製你的憤怒。"
他走到牆邊,按下一個開關。天花板上幾盞刺眼的聚光燈突然亮起,照亮了整個訓練區。齊野這才注意到,角落裏站著一個瘦高的年輕人,正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他。
"阿傑,過來。"陳誌強招手,"今天你當"東方野獸"的陪練。"
名叫阿傑的年輕人不情願地走過來,眼神中帶著明顯的輕蔑"教練,我下午還有比賽"
"所以這是熱身。"陳誌強扔給他一副拳套,然後轉向齊野,"規則很簡單不許還手,隻能防守和閃避。堅持三分鍾不倒下,今天就可以吃飯。"
齊野的胃部抽搐了一下。他認出了阿傑眼中的那種光芒——那是年輕拳手麵對過氣冠軍時特有的混合了敬畏和挑釁的眼神。三年前,他自己也用這種眼神看過那些老去的拳王。
"開始!"陳誌強喊道,沒有給齊野準備的時間。
阿傑的第一拳就瞄準了齊野的鼻梁。本能驅使齊野向右側閃避,但他的身體反應比記憶慢了半拍。拳頭擦過他的左顴骨,火辣辣的疼痛立刻蔓延開來。
"太慢了,冠軍!"阿傑嘲笑道,緊接著一記左勾拳。
這次齊野勉強架起手臂格擋,但衝擊力還是讓他後退了兩步。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防守姿勢已經變形,呼吸也開始紊亂。
"注意他的肩膀!"陳誌強在一旁喊道,"拳路是從肩膀開始的,不是拳頭!"
齊野努力集中注意力,但阿傑的攻勢如暴風雨般密集。第三拳擊中了他的肋骨,第四拳擦過太陽穴。世界開始旋轉,耳邊嗡嗡作響。
就在這一刻,那個畫麵又出現了——墨西哥人桑切斯的拳頭從死角襲來,燈光在視野中拉出長長的白色軌跡。03秒的失誤,一生的轉折。
"不!"齊野突然大吼一聲,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
一陣劇痛從下巴傳來,然後是膝蓋撞擊地麵的鈍響。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跪在地上,阿傑的拳頭懸在他頭頂,臉上帶著困惑的表情。
"搞什麽鬼?"陳誌強走過來,蹲下身與齊野平視,"你剛才去哪了?"
齊野的呼吸急促,汗水浸透了背心"我看到了那場比賽。"
陳誌強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閃回現象。腦震蕩後遺症。"他站起身,對阿傑擺擺手,"夠了,去準備你的比賽吧。"
年輕人撇撇嘴離開後,陳誌強遞給齊野一條毛巾"醫生怎麽說?"
"什麽醫生?"齊野擦著臉上的汗和血。
"別裝傻。你被ko後,肯定做過腦部檢查。"
齊野沉默了一會兒"醫生說有輕微損傷,但會恢複。"
"撒謊。"陳誌強嗤笑一聲,"職業拳手被ko後的腦部掃描我見多了。你的情況肯定不止"輕微"。"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這裏的問題比拳頭的問題更嚴重,野獸。"
齊野突然感到一陣憤怒"那你為什麽還要訓練我?為了看一個廢物的笑話?"
"因為我見過比你更糟的情況。"陳誌強平靜地說,"1998年,我在曼穀打過一場比賽。第七回合,一記上勾拳讓我昏迷了四分鍾。醒來後,我連自己叫什麽都不知道。"
齊野抬頭看他,第一次注意到陳誌強左眉骨上一道幾乎被皺紋掩蓋的疤痕。
"花了兩年時間,我才重新站上拳台。"陳誌強繼續說,"然後又花了三年,才敢再次麵對上勾拳。"他突然做了一個出拳動作,齊野條件反射地後仰,"看,本能還在。隻是需要喚醒。"
"怎麽喚醒?"齊野低聲問。
陳誌強露出那顆金牙笑了"從打掃廁所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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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周,齊野的生活被分割成三個部分清晨的基礎訓練,白天的雜務勞動,以及晚上的觀摩學習。他擦地板、洗拳套、清理廁所,同時忍受著年輕拳手們的嘲笑。
"嘿,冠軍,馬桶刷和拳擊手套哪個重?"一個紅發小子經常這樣調侃他。
齊野學會了沉默。每當憤怒湧上心頭,他就想起陳誌強的話"憤怒是燃料,但不是方向盤。學會控製它,否則它就會控製你。"
每天晚上,當其他拳手離開後,陳誌強會讓齊野觀看比賽錄像,分析每一個動作。不是現在的比賽,而是齊野過去的比賽。
"看這裏,"陳誌強暫停畫麵,"你的右手擺拳後總是習慣性低頭03秒。桑切斯就是抓住了這個破綻。"
齊野盯著屏幕上的自己,那個自信滿滿的冠軍,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將迎來人生的轉折點。
"所以是我的錯。"他苦澀地說。
"不,是老馬的錯。"陳誌強出人意料地說,"任何一個稱職的教練都應該發現並糾正這個習慣。但他太依賴你的天賦了。"
齊野猛地轉向他"別責怪老馬!他——"
"他什麽?拋棄了你?"陳誌強冷笑,"醒醒吧,野獸。拳擊界就是這樣,今天你是冠軍,明天你就是垃圾。沒有人會對垃圾忠誠。"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刺進齊野的心髒。他站起身想要離開,卻被陳誌強按回椅子上。
"但垃圾可以回收。"陳誌強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重新鍛造,變成別的東西。也許不再是冠軍,但至少不再是垃圾。"
那天晚上,齊野躺在簡易床鋪上,聽著窗外漸起的雨聲。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獲得金腰帶後,老馬對他說的話"記住這一刻,小子。因為總有一天,你會需要它的記憶來度過艱難時光。"
當時的他不以為然,以為勝利會永遠持續下去。現在他明白了,拳擊場上沒有永恒,隻有不斷的變化和輪回。
雨越下越大,敲打著地下室的窗戶。齊野突然起身,穿上訓練服,走向空無一人的訓練區。他沒有開燈,隻是站在沙袋前,開始在黑暗中出拳。
一拳,兩拳,三拳雨水的聲音成了他的計時器,每一次擊打都試圖將那些嘲笑、屈辱和失敗擊碎。汗水混合著不知何時流出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襟。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的雙臂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時,訓練區的燈突然亮了。陳誌強站在門口,手裏拿著兩條毛巾。
"我向他要花,他卻給我雨。"齊野突然說,聲音嘶啞。
陳誌強挑了挑眉毛"什麽?"
"小時候我父親是個酒鬼。"齊野靠在沙袋上喘息,"有一次我生日,向他要錢買花送給媽媽。他給了我一記耳光,把我扔進雨裏。"他抹了把臉,"那天我明白了,有些人注定得不到花,隻有雨。"
陳誌強沉默地走過來,遞給他一條毛巾"但雨能讓植物生長。"
齊野抬頭看他,突然明白了什麽。他接過毛巾,點了點頭。
"下周,"那個人"要來俱樂部。"陳誌強突然說,"我需要你做好準備。"
"誰?"齊野問。
陳誌強隻是神秘地笑了笑"一個能讓你重新學會恐懼的人。晚安,野獸。"
當他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齊野再次轉向沙袋。窗外的雨依然下著,但有什麽東西在他心中悄然改變了。他不再揮拳,而是開始練習最基本的防守姿勢,一次又一次,直到動作變得流暢自然。
這一次,他不再祈求花朵,而是準備迎接暴雨的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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