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工地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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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山蹲在城中村那間十平米不到、窗戶縫漏風的出租屋裏,手指頭一遍遍摳著手機屏幕。屏幕的光映著他那張焦灼的臉,像鬼火一樣幽幽的。包工頭老劉的電話,打了快八百遍,永遠是那個冷冰冰的女聲:“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工錢,整整三個月的血汗錢,像被這破手機吞了,連個響屁都沒有。他猛地捶了下硬板床,床板“嘎吱”一聲慘烈呻吟。房租像把刀懸在脖子上,房東那張胖臉天天在門口晃,唾沫星子幾乎能噴到他臉上:“小山,月底!月底再沒錢,卷鋪蓋滾蛋!” 他盯著牆角那個癟得像挨了揍的蛇皮袋,裏麵塞著他全部家當——幾件洗得發白、帶著汗堿的舊工裝,還有一條磨破了邊、硬邦邦的薄被子。胃裏咕嚕嚕叫得比屋外野貓還凶,口袋裏最後兩個硬幣,剛才換了包最便宜的泡麵,正等著開水壺裏那點可憐的熱氣。
他煩躁地劃拉著手機,手指頭都快要磨禿嚕皮了,本地論壇那些雞零狗碎的帖子在他眼前飛快地晃。忽然,一個標題像燒紅的烙鐵,“滋啦”一下燙進他眼裏:“城西‘鬼樓’驚悚實錄!工人夜半魂飛魄散,死也不回!” 他呼吸一滯,拇指像被磁鐵吸住,狠狠戳了下去。帖子寫得活靈活現,說城西那個爛尾快兩年的“宏泰家園”工地,一到半夜就鬧鬼。有說看到白衣女人在沒裝窗框的高層飄,頭發長得拖到地上;有說聽見空蕩蕩的毛坯房裏傳出女人哭,嗚嗚咽咽,比冬天的風還鑽骨頭縫;更邪乎的是,幾個不信邪的工人結伴去探過,結果第二天全跑了,工錢都不要,嘴裏隻哆嗦著:“有鬼!真有鬼!那東西……冰手!” 帖子底下評論炸開了鍋,有人信誓旦旦說那地方以前是亂墳崗,有人分析是開發商欠了血債遭了報應。王小山看著看著,心頭那點絕望的死灰底下,突然“噗”地一聲,躥起一小簇邪火,燒得他口幹舌燥。
“怕鬼?怕個球!”王小山對著破手機屏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差點噴屏幕上,“老子窮得鬼見了都繞道走!” 他眼珠賊亮地轉著,一個大膽又荒唐的念頭像藤蔓一樣瘋長——去工地裝鬼!鬧得越大越好,最好上新聞!到時候開發商為了捂蓋子,說不定……他猛地一拍大腿,豁出去了!總比餓死強!
接下來的兩天,王小山徹底成了拾荒的。他頂著能把人曬脫皮的毒日頭,在城中村那迷宮似的、散發著泔水酸臭和尿臊味的小巷子裏鑽來鑽去,眼睛像探照燈似的掃著每個垃圾堆和犄角旮旯的舊貨攤。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讓他淘換到了寶貝:一件不知道哪個劇團淘汰下來的、髒得看不出本色的白色化纖古裝戲服,那料子硬邦邦的,上麵還蹭著可疑的油漬和黴點;一頂亂糟糟的黑色長假發,油膩得能炒盤菜,散發著一股濃烈的劣質發膠和頭油混合的怪味;最絕的是在一個滿是灰塵的紙箱底,翻出一小盒快幹涸的舞台油彩,紅得瘮人。他還特意跑了一趟喪葬用品店,忍著那股子嗆人的香燭紙錢味兒,花掉僅剩的幾塊錢,買了幾刀薄薄的黃裱紙和一疊粗糙的紙錢。攤主是個幹瘦老頭,眼皮都沒抬,隻啞著嗓子問:“家裏走人了?” 王小山含糊地“嗯”了一聲,攥緊那包不吉利的東西,手心全是汗。
這天夜裏,烏雲厚重得像浸透了墨汁的髒棉絮,嚴嚴實實捂住了月亮。風刮過空曠的街道,卷起地上的廢紙和塑料袋,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像是無數隻小手在拍打。王小山背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像隻警惕的野貓,悄無聲息地溜出了出租屋。他貼著牆根最深的陰影,一路躲著稀稀拉拉的路燈昏黃的光暈,七拐八繞,終於摸到了“宏泰家園”那片死寂的工地。鏽跡斑斑的鐵皮圍擋破了個大洞,像個咧開的黑黢黢的大嘴。他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
眼前一片荒涼。幾棟灰黑色的水泥骨架戳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裏,像巨大的、沉默的怪獸骸骨。裸露的鋼筋猙獰地刺向天空,地上散落著碎磚頭、凝固的水泥塊和鏽蝕的廢鋼筋,踩上去“哢嚓”作響。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混合著水泥粉塵、鐵鏽和某種說不出的腐朽氣息的味道,吸一口,冰涼地直鑽進肺管子。死寂,絕對的死寂,連隻老鼠的動靜都沒有,隻有風在高高的、空蕩蕩的樓層骨架間穿行,發出時高時低、嗚嗚咽咽的怪嘯,聽著讓人後脖頸子發涼。王小山打了個寒顫,下意識裹緊了身上那件單薄的夾克,心裏那點剛進來時的賊膽,被這片巨大的死寂和黑暗壓下去不少。他深吸了幾口帶著鐵鏽味的涼氣,強壓下心頭的忐忑,找到一棟看起來相對“完整”的爛尾樓,像隻壁虎一樣,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樓梯沒有扶手,每一步都踩在粗糙的、滿是碎石沙礫的水泥台階上,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
一直爬到七樓,一個毛坯房的大通間。這裏視野開闊,能望見遠處城市模糊的燈火,像隔著一層毛玻璃。風聲更大了,鬼哭狼嚎似的在空蕩蕩的水泥柱子間衝撞。王小山放下蛇皮袋,掏出那件散發著怪味的白色戲服,咬著牙套在身上。冰冷的化纖布料貼著他汗濕的皮膚,激起一層雞皮疙瘩。他又把那頂油膩膩的假發胡亂扣在頭上,長長的發絲垂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最後,他用手指蘸著那粘稠、帶著刺鼻化學味的紅色油彩,對著手機屏幕微弱的光,在自己臉上胡亂塗抹起來——慘白的底色,嘴角兩道誇張的、向下流淌的血痕,一直延伸到下巴。手機屏光映著這張臉,他自己瞥了一眼,都嚇得心裏“咯噔”一下,真像個剛從墳裏爬出來的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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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工!”王小山啞著嗓子低吼一聲,既是給自己壯膽,也是宣布這場荒唐的“演出”開始。
他深吸一口氣,醞釀了一下情緒,然後猛地從藏身的水泥柱子後麵探出半個身子,把那張塗得血呼啦擦的臉暴露在七樓空洞的窗口方向。他學著電影裏女鬼的樣子,雙手僵硬地向前伸著,十指彎曲成爪狀,喉嚨裏擠出一種刻意拖長的、帶著顫音的嗚咽:“嗚……嗚……我好冷啊……好冤啊……”聲音在空曠的樓體裏撞出嗡嗡的回響,又被風撕扯得斷斷續續,聽著還真有幾分瘮人。
喊了幾嗓子,他縮回柱子後麵,心髒在胸腔裏“咚咚”擂鼓,耳朵卻豎得像天線,拚命捕捉著樓下工棚方向的動靜。除了風聲,還是風聲。
“媽的,還不夠刺激?”王小山一咬牙,豁出去了。他掏出打火機,抖著手點燃了一小遝黃裱紙。微弱的火苗跳躍起來,映著他那張鬼臉忽明忽暗。他捏著燃燒的紙錢,故意把手伸到窗口外麵晃悠。昏黃的火光在七樓高處一閃一閃,在黑夜裏格外紮眼。他又抓起一把粗糙的紙錢,用力朝樓下的方向撒去。紙錢被風卷著,打著旋兒,紛紛揚揚地飄落下去,像一群詭異的白色飛蛾。
“我的命……好苦啊……誰來……陪陪我……”他捏著嗓子,再次發出淒厲的哭喊,還故意把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哭腔。
這一次,效果似乎出來了。遠處工棚那片低矮的棚戶區,原本星星點點的燈火,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迅速掐滅,瞬間陷入一片更濃重的黑暗。緊接著,死寂被打破了!一陣驚恐萬狀、變了調的嚎叫隱隱約約傳來,像被踩了脖子的雞,還夾雜著慌亂的、毫無章法的奔跑聲和什麽東西被撞倒的“哐當”亂響。
“成了!”王小山心裏一陣狂喜,差點樂出聲。他趕緊縮回柱子後麵,扒著冰冷的、粗糙的水泥邊緣,探出一點頭往下看。隻見工棚那邊人影晃動,幾個工人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從棚子裏竄出來,連滾帶爬,頭也不回地朝著工地大門的方向狂奔,黑暗中隻留下幾聲驚恐的尾音。
“嘿嘿,怕了吧?一群慫包!”王小山得意地咧開嘴,臉上幹硬的油彩繃得難受。他放鬆下來,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後背靠著同樣冰冷的柱子。剛才那一通折騰,加上高度緊張,此刻鬆懈下來,才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疲憊,汗濕的戲服緊貼著脊梁,冰涼一片。他掏出兜裏僅剩的半包皺巴巴的廉價煙,抽出一根點上,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劣質煙草味嗆得他咳嗽了兩聲,但尼古丁還是帶來一絲虛假的慰藉。黑暗中,那點微弱的紅光在他指間明明滅滅。
他盤算著,鬧得夠大了,明天消息肯定傳開,開發商那頭肯定坐不住。到時候……他美滋滋地想著拿回工錢甚至可能還有“封口費”的場景,忍不住又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笑。
就在這時,一陣風毫無征兆地卷了過來,比之前任何一陣都冷,像冰刀子,直直紮進他骨頭縫裏。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巨大的寒顫,渾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豎了起來。緊接著,他聽到了聲音。
不是風聲。
是哭聲。
一個女人的哭聲。
那哭聲……就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嗚嗚咽咽,斷斷續續,時高時低,像一根冰冷濕滑的細線,一點點纏上他的脖子,勒得他瞬間喘不過氣來。聲音飄忽不定,仿佛就在這層樓的某個角落,又仿佛來自樓下,或者……更近?
王小山全身的血液“轟”地一下全衝到了頭頂,頭皮炸開,頭發根根倒豎!剛才那點得意和盤算瞬間被碾得粉碎,隻剩下純粹的、冰冷的恐懼,像毒蛇一樣死死纏住了他的心髒!他猛地從地上彈起來,動作快得差點扭了腰,手裏的煙頭掉在水泥地上,濺起幾點微弱的火星,瞬間熄滅。他驚恐地瞪大眼睛,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裏凸出來,像兩個銅鈴,在濃墨般的黑暗中瘋狂掃視著周圍——冰冷的水泥柱子像沉默的墓碑,空蕩蕩的毛坯間如同巨大的墓穴,除了自己粗重得像拉風箱一樣的喘息,就隻有那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的……哭聲!
“誰?!誰在那兒?!”王小山的聲音完全變了調,尖利得刺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在空曠的樓層裏撞出嗡嗡的回響。他本能地後退,脊背重重撞在身後冰冷粗糙的水泥柱子上,硌得生疼。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的腳踝,還在急速上漲。
哭聲詭異地停頓了一下,仿佛被他這聲淒厲的喝問驚擾。但僅僅是一瞬,那嗚嗚咽咽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而且……更近了!仿佛就在他左邊那根粗大的承重柱後麵!王小山的心髒瘋狂擂鼓,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他猛地扭頭看向左邊,瞳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急劇收縮。黑暗中,似乎有什麽白色的東西,在柱子邊緣極其緩慢地……飄了一下?像一片被風吹起的、沉重的破布?那感覺轉瞬即逝,快得讓他懷疑是自己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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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出來!”王小山徹底慌了神,色厲內荏地嘶吼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完全是憑著本能,手忙腳亂地從蛇皮袋裏掏東西——不是別的,正是他下午在喪葬店買的那遝黃裱紙!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用汗濕、顫抖的手指拚命撕扯著那粗糙的紙張,嘴裏語無倫次地念叨著:“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快離開!……急急如律令!” 他把撕下來的紙片胡亂往自己身上拍,往旁邊的柱子上拍,像隻受驚的猴子在蹦跳。他想貼符,可手指抖得根本捏不住紙片,那些黃紙剛拍上去,就無力地飄落下來。
就在他手舞足蹈、驚恐萬狀地“驅邪”時,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他腳邊不遠處,那半包剛拆開、準備撒出去的粗糙紙錢,毫無征兆地,自己動了起來!
不是被風吹動。風是橫著刮的。可那幾張黃色的紙錢,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住了,竟然直挺挺地、違反物理常識地,從冰冷的水泥地麵上,緩緩地、一張接一張地……立了起來!然後,就那麽筆直地懸停在了離地麵半尺高的空氣中!像幾片被釘在無形牆上的黃色枯葉!
王小山的動作瞬間僵住,眼珠子死死盯著那幾張懸空的紙錢,大腦一片空白,連呼吸都忘記了。極度的恐懼像冰水,把他從頭頂澆到腳底,凍得他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時間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那幾張懸停的紙錢,“噗”地一聲輕響,同時燃起了幽綠色的火焰!沒有煙!那火焰是純粹的、冰冷的綠光,跳躍著,無聲地吞噬著紙片,映得周圍一小片區域都泛著詭異的慘綠。火光中,王小山那張塗滿油彩的鬼臉,顯得更加扭曲恐怖。
“啊——!!!” 王小山終於爆發出非人的慘嚎,恐懼徹底衝垮了他最後一絲理智。他再也顧不上去想什麽工錢,什麽計劃,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逃!離開這個鬼地方!他像被火燒了屁股的野狗,猛地轉身,朝著樓梯口的方向沒命地狂奔!那身累贅的白色戲服被風鼓起,像一麵招魂幡,長長的假發在腦後瘋狂地飛舞。
他跌跌撞撞衝下樓梯,黑暗中根本看不清台階,好幾次腳下一滑,重重摔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膝蓋和手肘傳來鑽心的疼痛,但他完全感覺不到,爬起來繼續狂奔,嘴裏發出不成調的、嗬嗬的喘息。冰冷的恐懼感如跗骨之蛆,緊緊追咬著他,那女人的哭聲仿佛就在他腦後吹氣!
跑到四樓樓梯拐角,他稍微緩了口氣,扶著冰冷的水泥牆大口喘氣,肺裏火燒火燎。他下意識地回頭,想看看那東西有沒有追下來。
這一眼,差點讓他心髒直接停跳!
就在他剛剛逃離的七樓,那個空洞的窗口處,一個白色的影子,靜靜地懸在那裏!長長的黑發垂落下來,遮住了麵孔,白色的衣袂在風中無聲地飄蕩。沒有腳!就那麽詭異地漂浮在七樓窗外的虛空之中!仿佛在無聲地俯視著下麵亡命奔逃的他。
王小山魂飛魄散,怪叫一聲,連滾帶爬地繼續往下衝。他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衝到一樓!衝到有光的地方!衝到人多的地方去!
終於,他連滾帶爬地衝到了一樓大廳。這裏更加空曠,堆著些廢棄的建築材料,巨大的水泥柱子像森林。遠處,工地圍牆外路燈昏黃的光線,微弱地透進來一點,成了他此刻心中唯一的燈塔。他朝著那點微光的方向,使出吃奶的力氣衝刺。
就在他快要衝出這片水泥森林,接近那片相對開闊的空地時,眼角餘光猛地瞥到,一根粗大的水泥柱子後麵,無聲無息地飄出來一個影子!
又是白色!又是長發!
“啊!”王小山魂飛天外,腳下一軟,整個人向前撲倒在地,摔了個結結實實的狗啃泥。下巴重重磕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一股鹹腥的鐵鏽味瞬間彌漫口腔。他顧不上疼,手腳並用,驚恐萬分地在地上向後蹭爬,絕望地看著那個白影慢悠悠地、離地半尺地“飄”到了他麵前。
完了!死定了!王小山絕望地閉上眼睛,身體抖得像秋風裏的最後一片葉子,等著被那冰涼的鬼爪掐住脖子。
“嘖……”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帶著點不耐煩,還有點……嫌棄?不是女鬼的哭嚎,而是一個有點蒼老、有點沙啞的……老頭的聲音?
“我說你這新來的,懂不懂規矩?業務也太不熟練了!”
王小山猛地睜開眼,恐懼被巨大的荒謬感衝擊得暫時短路了。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隻見眼前站著的……飄著的……根本不是什麽長發女鬼!那身白衣服,好像也是件……老式的、洗得發白的工作服?至於那頭“長發”,仔細一看,分明是這“鬼”頭頂稀疏的幾縷花白頭發,因為“飄”得太快,全都豎了起來,向四麵八方支棱著,活像個炸了毛的蒲公英!臉上更沒什麽油彩,就是一張普普通通、布滿皺紋的老臉,此刻正皺著眉,一臉嫌棄地俯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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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王小山驚得語無倫次,指著對方,手指抖得像得了帕金森,“你是什麽東西?!你到底是人是鬼?!”
“廢話!”那“老鬼”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那白眼翻得極其生動,王小山甚至能看清他眼角的眼屎,“飄”得這麽明顯,當然是鬼!如假包換!” 他語氣裏居然帶著點自豪。
王小山徹底懵了,癱在地上,大腦一片混沌,恐懼和荒謬感交織著,讓他說不出話。
老鬼自顧自地數落起來,那架勢活像個車間主任在訓斥新來的學徒工:“你看看你!啊?整的這叫什麽活兒?大半夜的,穿個不倫不類的破布片子,臉上抹得跟猴屁股似的,擱七樓那兒又喊又叫又撒紙錢,還點火!生怕別人不知道這兒鬧鬼是吧?動靜整得比拆遷隊還大!” 他越說越氣,雙手叉腰如果鬼有腰的話),那件發白的工作服也跟著一鼓一鼓,“你這叫擾民!懂不懂?嚴重幹擾我們正常的工作秩序!把人都嚇跑了,這‘凶宅’的名頭還怎麽維持?業績還要不要了?我們鬼圈也是有kpi考核的!你這屬於惡性競爭,破壞行業生態!搞不好老子年底評不上‘優秀怨靈’,得扣陰德分的!”
王小山聽著這連珠炮似的訓斥,內容荒誕離奇到了極點,可對方那理直氣壯、唾沫橫飛如果鬼有唾沫的話)的架勢,又莫名地帶著一種詭異的真實感。他張著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又氣又怕又委屈:“我……我裝鬼是為了嚇人!為了討工錢!誰……誰要搶你們業績了!你們……你們鬼還搞末位淘汰?!”
“廢話!”老鬼又翻了個白眼,“現在陰間也卷!不努力點,投胎指標都排不上號!你以為嚇唬人容易?得講究方式方法,懂不懂?要營造氛圍!要潤物細無聲!要讓人自己嚇自己!像你那樣瞎嚎,跟個二踢腳似的,除了把人全嚇跑,屁用沒有!” 他飄近了一點,那沒有實質重量的身體帶起一股陰冷的風,吹得王小山直哆嗦。老鬼湊近了,仔細端詳了一下王小山臉上那糊成一團的油彩,嫌棄地撇撇嘴:“瞧瞧你這妝畫的,血都流到下巴了,跟剛啃了死孩子似的,太假!太刻意!一點藝術美感都沒有!還有這衣服……”他伸手那手看著有點半透明)扯了扯王小山身上那件劣質戲服,“這什麽料子?紮不紮得慌?我們講究的是形神兼備!要慘白!要飄逸!要那種欲說還休的怨氣!懂不懂?”
王小山徹底傻了,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位唾沫橫飛雖然沒唾沫)的“老前輩”,感覺自己二十多年的世界觀碎了一地,撿都撿不起來。
老鬼似乎訓累了,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一點,帶著點過來人的滄桑:“小夥子,聽我一句勸。這人呐,要是狠起心來算計,可比我們這些死鬼嚇人多了。你瞅瞅我,”他指了指自己,“當年也是在這工地上,為了省倆錢,用的鋼筋比麵條粗不了多少,結果呢?樓塌了,把自己也埋裏頭了,死得透透的。死了也不安生,還得留在這兒打工還債,維持凶宅的名聲,好讓開發商這黑心錢賺得名正言順點……你說我這命苦不苦?”
王小山聽著,看著老鬼那張在昏暗中顯得格外淒苦的臉,又聯想到自己被拖欠的血汗錢,心裏那點恐懼慢慢被一種同病相憐的悲涼取代了。他吸了吸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那……那我咋辦?工錢要不回來,我……我快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老鬼嗤笑一聲,帶著點看透世事的嘲諷,“活人總比死鬼有辦法。你連真鬼都敢假扮,還怕那些黑了心的活人?” 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裏似乎閃過一絲狡黠的光,“喏,給你指條明路。明天,就明天早上,你直接去宏泰地產總部大樓門口堵他們老總!不用你裝神弄鬼,就大大方方去!把你的事兒,原原本本,添油加醋那麽一說……放心,他們現在啊,比你更怕鬧鬼的事兒捅出去!尤其是……”老鬼故意拖長了音調,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帶著森森鬼氣的笑容,“尤其是,當你知道得‘太多’的時候。”
王小山似懂非懂,但看著老鬼那篤定的樣子,心裏莫名地升起一絲希望。他掙紮著想爬起來,渾身骨頭像散了架。
“行了行了,趕緊滾蛋!”老鬼不耐煩地揮揮手,像趕蒼蠅,“收拾幹淨點,別留垃圾!汙染環境!記住啊,以後別來這片兒搶業務了!再讓我逮著,我投訴到城隍爺那兒去!” 說完,也不等王小山反應,那半透明的身影倏地一下,像被風吹散的青煙,毫無征兆地消失在眼前濃重的黑暗裏,隻留下一股淡淡的、冰冷的鐵鏽和塵土混合的氣息。
王小山癱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好半天才緩過神。他抹了把臉,手上全是汗水和蹭花的油彩。他掙紮著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不遠處一個廢棄的水泥攪拌池,裏麵積了點渾濁的雨水。他借著遠處路燈極其微弱的光,忍著刺骨的冰冷,胡亂洗掉臉上那鬼畫符一樣的油彩,又脫下那件又髒又臭的戲服,連同那頂油膩的假發,一股腦塞回蛇皮袋,深深埋在池底。做完這一切,他感覺像卸下了千斤重擔,長長地、疲憊地籲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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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王小山就出現在宏泰地產那棟氣派的、玻璃幕牆閃閃發亮的寫字樓前。他換上了自己最幹淨的一套舊工裝,雖然洗得發白,但還算整齊。他沒哭沒鬧,也沒舉牌子,就那麽直挺挺地站在旋轉門入口的顯眼位置,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每一個匆匆走進大樓、衣著光鮮的人。他按照那老鬼教的,逮住一個看著像小領導模樣的人,就把昨晚的經曆,用一種刻意壓低了聲音、帶著點後怕和神秘兮兮的語氣,掐頭去尾,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重點強調了自己“親眼”所見七樓窗口那個飄著的白衣長發的“東西”,還有那幾張“自己立起來燒著綠火的紙錢”。
“真的!大哥,我拿我爹媽發誓!看得真真兒的!那臉……白得跟紙一樣,那頭發……拖得老長……就在七樓那兒飄著!還有那紙錢,邪門得很!自己就燒起來了,綠油油的火,一點煙都沒有!嚇死人了!”他描述得繪聲繪色,臉上殘餘的驚恐無比真實。
那小領導本來一臉不耐煩,聽到後麵,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比王小山的舊工裝還白,眼神閃爍,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一把將王小山拉到旁邊僻靜的角落,聲音壓得極低:“兄弟,兄弟!別喊!別聲張!這事兒……你確定?就你一個人看見了?”
“千真萬確!”王小山拍著胸脯,賭咒發誓,“我王小山要是說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昨晚嚇破膽跑出來的可不止我一個!工棚那邊都聽見動靜了!” 他故意說得含糊,卻點出了關鍵——昨晚工棚確實被驚動了。
小領導臉色更難看了,掏出手帕不停地擦汗:“這……這事兒鬧的……兄弟,你跟我來!跟我來!別在這兒站著了!” 他不由分說,幾乎是半推半搡地把王小山帶進了大樓,直接領進了安保部旁邊一間沒人的小會議室。
事情的發展快得出乎王小山的預料。不到一個小時,一個自稱是項目部經理的中年男人匆匆趕來,態度出奇地和藹,甚至帶著點刻意的熱情。他先是給王小山倒了杯熱水,然後拍著胸脯保證:“誤會!都是誤會!小山兄弟是吧?哎呀,你看這事兒鬧的!老劉那王八蛋!欠薪跑路,害得兄弟們受苦,還鬧出這種幺蛾子!你放心!公司絕對負責到底!” 他當場讓財務給王小山結算了所有拖欠的工錢,厚厚一遝紅票子,一分不少。不僅如此,他還額外多給了兩千塊,說是“精神補償費”和“封口費”,並且拍著王小山的肩膀,滿臉堆笑地問:“小山兄弟一看就是實在人!工地上現在正缺人呢!有沒有興趣留下來幹?待遇從優!絕對比跟著老劉強!”
王小山攥著手裏那厚厚一遝帶著油墨味的錢,感覺像在做夢。他想起昨晚那老鬼最後說的話:“活人總比死鬼有辦法……當你知道得‘太多’的時候……” 他猛地打了個激靈,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他抬起頭,看著項目部經理那張熱情洋溢、卻眼神閃爍的臉,又想起老鬼那張布滿皺紋、帶著淒苦和嘲諷的臉。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努力擠出一個憨厚又帶著點後怕的笑容:“經理……那個……工錢我拿著。至於幹活……我……我膽子小,昨晚真嚇破膽了……那地方……我真不敢再去了……” 他搓著手,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項目部經理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迅速堆滿:“理解!理解!嚇著了是吧?正常!正常!那行,兄弟你先拿著錢,回去好好休息幾天!要是想通了,隨時來找我!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他又客套了幾句,親自把王小山送到了電梯口。
王小山走出那棟光鮮亮麗的大樓,站在初升的太陽底下。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驅散了昨夜浸入骨髓的寒意。他摸了摸口袋裏厚實的鈔票,那是實實在在的份量。可不知怎麽的,昨晚四樓樓梯拐角,回頭看到七樓窗口那個靜靜懸浮的白影,還有那老鬼最後消失在黑暗中的半透明身影,以及項目部經理那熱情背後閃爍的眼神,交替著在他腦海裏閃現。他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微涼的空氣。
“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他低聲咕噥著,想起那老鬼的抱怨,“可這活人算計起活人來,比鬼嚇人多了……” 他搖搖頭,甩掉腦子裏那些紛亂的畫麵,邁開步子,匯入了街上漸漸喧囂的人流。陽光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一個清晰的影子,隻是那影子深處,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昨夜無法驅散的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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