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城中村的火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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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點砸在陳默臉上,又冷又硬。他拖著行李箱,輪子在坑窪的水泥地上跳著別扭的舞,發出垂死的呻吟。房東那張刻薄的臉還在他眼前晃蕩:“明天!明天再不交錢,帶著你這堆破爛兒滾蛋!”聲音尖利,蓋過了嘩嘩的雨聲。陳默口袋裏的硬幣叮當響,那是他最後的家當——幾張零錢,連一碗熱乎的湯麵都買不起。雨水順著頭發流進脖子裏,涼得刺骨,他縮了縮脖子,隻想找個能避雨的角落,熬過這漫長的一夜。
他在迷宮般的城中村裏胡亂穿行,頭頂是蛛網般雜亂的電線,腳下是濕滑發亮的青苔。七拐八繞,不知怎麽的就鑽進了一條死胡同。胡同盡頭,一棟孤零零的老樓戳在黑暗裏,像個沉默而倔強的怪物。牆壁斑駁得厲害,大塊大塊的牆皮剝落下來,露出裏麵醜陋的紅磚。整棟樓黑洞洞的,隻有頂樓最靠邊的一個小窗戶裏,透出一點極其微弱、時斷時續的暗黃光暈,像一隻疲憊不堪的眼睛。一扇鏽蝕得幾乎看不出原色的鐵門虛掩著,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像是在對他發出邀請。
陳默猶豫了幾秒。行李箱的輪子又抗議似的響了一下。他心一橫,側身擠了進去。一股混合著灰塵、黴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硫磺的氣息撲麵而來,嗆得他直咳嗽。樓道裏堆滿了破家具和建築垃圾,幾乎無處下腳。他摸索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往上爬。越靠近頂樓,那股硫磺味就越濃烈,空氣也變得越來越燥熱,仿佛有個看不見的巨大火爐在悶燒。
終於,他站在了那扇透出微光的門前。門沒有鎖,輕輕一推就開了。房間裏空蕩蕩的,隻有角落鋪著幾張厚紙板,上麵胡亂扔著一床看不出顏色的破棉絮。最顯眼的是房間中央,放著一個巨大的、布滿灰塵和鐵鏽的工業電風扇,扇葉歪歪扭扭的。而那點微弱的光源,竟然來自牆角一個老舊的接線板,上麵孤零零地插著一個同樣布滿油汙的小燈泡。燈泡接觸似乎不良,光線忽明忽暗,勉強照亮這狹小的空間。
“老天爺開眼,總算有個窩了。”陳默長出了一口氣,把濕透的行李扔在紙板上,整個人癱坐下來,骨頭縫裏都透著累。他胡亂擦了擦頭發,從濕透的背包裏翻出僅剩的半包餅幹,就著窗外嘩嘩的雨聲,小口小口地啃著。
可這難得的平靜沒持續多久。後半夜,陳默在紙板上翻來覆去,總覺得身下的地板燙得反常,像通了地暖。空氣也越來越熱,那硫磺味濃得嗆人。更詭異的是,牆角那個布滿灰塵的巨大工業風扇,突然“嗡”的一聲自己轉了起來,扇葉瘋狂地切割著燥熱的空氣,發出沉悶的咆哮,卷起的灰塵在昏暗的燈光下亂舞。陳默驚得坐了起來,心髒咚咚直跳,睡意全無。他摸索著找到牆上的開關,“啪嗒”按下去。燈泡掙紮著閃了幾下,徹底熄滅了,房間裏隻剩下風扇單調而固執的轟鳴。
黑暗和燥熱像兩隻手扼住了他的喉嚨。陳默摸索著,試圖關掉那台詭異的風扇,手剛伸過去,腳下猛地一滑,整個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手掌和膝蓋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他掙紮著想爬起來,手胡亂撐地時,指尖卻觸到一片黏膩、溫熱的液體。一股強烈的、帶著鐵鏽和硫磺混合的腥氣直衝鼻腔。他下意識地縮回手,借著窗外微弱的天光,驚恐地看到自己滿手都是暗紅色的、粘稠的血!那血似乎還帶著驚人的熱度,燙得他指頭生疼。
“誰?!誰在那兒?”陳默的聲音因恐懼而變調,在空蕩的房間裏撞出回音。
回應他的隻有風扇的嗡鳴。他強忍著恐懼,順著地上那攤暗紅血跡的痕跡,哆嗦著摸出手機,顫抖著按下手電筒開關。一束慘白的光柱刺破黑暗,掃過布滿灰塵的地麵,掃過牆角堆砌的雜物……光柱最終停在了房間最深處一個被幾個破舊大紙箱勉強遮掩的角落。那堆紙箱後麵,似乎蜷縮著一個巨大的、黑黢黢的東西。
光柱顫抖著,一點點挪過去,聚焦。
陳默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那根本不是什麽雜物!那是一條……龍!
巨大的、覆蓋著暗紅色鱗片的頭顱無力地搭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粗壯的脖頸連接著修長而布滿傷痕的身軀,一直蜿蜒到紙箱後麵看不見的陰影深處。它的鱗片光澤黯淡,不少地方破碎翻卷,露出下麵暗紅的皮肉,正緩慢地滲著粘稠的血液。最觸目驚心的是它靠近脖頸下方的一塊巨大撕裂傷,邊緣焦黑翻卷,深可見骨,散發著濃重的焦糊味和血腥氣。巨大的眼睛緊閉著,長長的龍須也無精打采地垂落。
陳默大腦一片空白,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上,手機“啪嗒”一聲掉在腳邊,手電筒的光歪斜著照向天花板,房間裏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風扇的嗡鳴。
“吵死了……”一個極其低沉、沙啞、帶著濃重疲憊和莫名威嚴的聲音,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震得陳默耳膜嗡嗡作響。他驚恐地看到,那條龍巨大的眼皮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暗金色的豎瞳在昏暗中閃爍著冰冷而痛苦的光,像兩簇即將熄滅的鬼火,直直地釘在了他的臉上。那目光如有實質,帶著沉重的壓力,讓陳默幾乎無法呼吸。
“看夠了嗎,螻蟻?”龍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回響,在狹小的空間裏震蕩,“再看,本王不介意拿你塞塞牙縫。”它試圖昂起頭,顯露出威嚴的姿態,可這個細微的動作卻牽動了脖頸下的巨大傷口。暗紅的血液猛地湧出更多,它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低吼,整個龐大的身軀都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巨大的頭顱又重重地砸回地麵,激起一片灰塵。
這狼狽而痛苦的景象,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陳默大半的恐懼。眼前這傳說中的生物,虛弱得連抬個頭都費勁,那威脅聽起來也虛弱無力。
“你……你受傷了?”陳默的聲音還有些發顫,但腦子卻在飛快地轉動。他鼓起勇氣,往前挪了半步,“流了好多血……你……你需要幫忙嗎?”他試探著問,目光緊緊盯著龍脖頸下那可怕的傷口。那傷口邊緣的焦黑和翻卷的皮肉,讓他想起被雷劈過的大樹。
巨大的龍眼再次睜開,金黃色的豎瞳收縮著,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盯著眼前這個渺小的人類。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風扇還在不知疲倦地轟鳴。過了好一會兒,那低沉沙啞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帶著濃重的嘲弄:“幫忙?就憑你?一個連安身之所都沒有的可憐蟲?”它似乎想發出輕蔑的哼聲,卻又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咳出的氣息都帶著火星和濃重的硫磺味。“本王乃行雲布雨之尊,遨遊九天……咳咳……豈需爾等凡夫俗子援手!”
話雖如此,但它那巨大的身軀卻因為咳嗽而痛苦地蜷縮,傷口處湧出的血液更多了,在地麵上洇開一大片刺目的暗紅。
陳默看著地上蔓延的血跡,又看看龍那強撐著的、痛苦不堪的姿態,心裏的害怕竟奇異地被一股“趁龍之危”的狡黠念頭壓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一點:“行雲布雨之尊?那您老人家現在怎麽窩在這破樓裏,還流血流得跟開了水龍頭似的?”他指了指地上那灘還在擴大的血跡,“再不想法子,我看您這‘尊’,怕是要‘尊’到閻王爺那兒去了。”他故意頓了頓,觀察著龍的反應,“我嘛,是沒地方住,但我至少手腳齊全,能跑能跳,還能給你弄點水來衝衝這血。你呢?動一下都咳血吧?這買賣,誰幫誰還不一定呢!”
龍的金色豎瞳猛地收縮,像針尖一樣銳利,一股灼熱的氣流帶著硫磺味猛地噴向陳默,燙得他臉皮發緊。它顯然被這螻蟻的放肆激怒了:“大膽!竟敢……”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斷了他的咆哮,龐大的身軀劇烈起伏。這一次,連它自己都似乎被這無法控製的虛弱噎住了,憤怒的咆哮變成了粗重的喘息。
沉默在燥熱的空氣中彌漫。隻有風扇單調的嗡鳴和龍粗重的呼吸聲交織。終於,那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威嚴依舊,卻多了一絲難以掩飾的虛弱和妥協的意味:“……說,你想要什麽?”金色的豎瞳緊緊盯著陳默,仿佛要將他看穿。
陳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機會來了。“很簡單,”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這地方,讓我住著。在您傷好離開之前,我負責幫您……嗯,遮掩行蹤,還有,”他指了指龍脖頸下的傷口,“力所能及地幫您處理處理這傷。作為回報,您讓我有個棲身之地,另外……”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房間,“別讓這屋子再半夜自己發熱發燙了,還有這風扇,別動不動就自己瘋轉,太嚇人了,也容易招人懷疑。”
龍巨大的鼻孔裏噴出兩股灼熱的白氣,似乎在衡量。它金色的眼睛掃過陳默那張帶著緊張和期待的臉,又掃過這破敗、狹窄、堆滿垃圾的房間,最終,那巨大的頭顱極其輕微地點了點,帶著一種屈尊降貴的無奈。“哼,便宜你這螻蟻了。記住,若敢泄露本王行蹤半分,必叫你形神俱滅!”它低沉地警告,隨即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龐大的身軀似乎又塌陷了幾分,隻剩下粗重的呼吸。
“成交!”陳默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趕緊爬起來,也顧不上腿軟了。他衝到牆角那個鏽跡斑斑的水龍頭下,用力擰開。所幸還有水,雖然水流細小渾濁。他脫下身上還算幹淨的t恤,浸濕了水,擰個半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條閉目喘息的紅龍。
越是靠近,那股灼人的熱浪和濃烈的硫磺血腥氣就越是撲麵而來。陳默強忍著不適,屏住呼吸,試探著將濕漉漉的t恤輕輕按向龍脖頸下方那片最可怕的撕裂傷邊緣。就在濕布接觸到翻卷的焦黑皮肉的瞬間,“滋啦”一聲輕響,一股白汽猛地騰起!濕布接觸的地方瞬間變得滾燙無比,幾乎要灼傷他的手。陳默“嘶”地倒抽一口冷氣,差點把布扔掉。
“蠢貨!”龍的眼睛倏然睜開,金色的豎瞳裏帶著不耐和一絲看白癡的鄙夷,“凡水……豈能近吾真火之軀?這點溫度都受不住?”它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咕嚕聲,像是在嘲笑。
陳默甩著被燙得發紅的手,又急又氣:“那怎麽辦?看著你流血流死?總得想法子啊!你這血燙得跟開水似的,怎麽止?”
“哼,多事。”龍閉上眼睛,不再看他,似乎懶得解釋,隻是低沉地命令道,“用那風扇……對著傷口吹……快些!這汙濁之氣……憋悶死龍了!”它似乎極其厭惡這狹小空間裏的悶熱。
陳默一愣,看看那台還在瘋狂旋轉的舊風扇,又看看龍猙獰的傷口,恍然大悟——難怪這風扇會自己轉!他趕緊跑過去,使出吃奶的力氣,將這沉重的鐵疙瘩一點點挪動,讓強勁的風力直接吹向龍脖頸下的巨大傷口。強勁的風流卷過傷口,帶走灼熱的氣息和濃重的血腥味,空氣中彌漫的硫磺味似乎也淡了一些。陳默看到,那傷口表麵翻卷焦黑的皮肉在強風的吹拂下,似乎微微收縮了一下,滲血的速度明顯緩慢了一些。
“喂,大個子……呃,龍王爺,”陳默擦著汗,看著那猙獰的傷口在風扇下似乎好受了一點點,試探著問,“你這傷……到底怎麽弄的?看著不像打架,倒像是……被什麽炸了?”他想起傷口邊緣那可怕的焦糊撕裂狀。
龍閉著眼,巨大的鼻孔裏噴出灼熱的氣流,帶著濃烈的硫磺味,像是在無聲地歎氣。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久到陳默以為它不會回答了。就在他準備放棄時,那低沉沙啞、帶著無盡疲憊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像是在敘述一個遙遠而荒誕的噩夢。
“九天之上……巡遊……遇一巨大鐵鳥……”龍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難以理解的困惑和憤怒,“奇形怪狀,轟鳴如雷,尾部噴吐著灼熱刺目的烈焰……本王一時好奇,靠得近了些……那鐵鳥腹下,突然……突然裂開一個口子……”它的聲音變得痛苦,“掉下一個……一個圓滾滾的鐵疙瘩……拖著難看的尾巴……本王本想用爪子撥開看看……誰知剛一觸碰……”巨大的身軀猛地抽搐了一下,“轟!天崩地裂!烈焰焚身!那鐵疙瘩……竟蘊含如此歹毒暴烈的火毒!比天雷更甚!”
它痛苦地喘息著:“若非本王尚有幾分道行,拚死以真火本源護住心脈,借爆炸氣浪遁入雲層……怕是早已……灰飛煙滅……”它的聲音越來越低,充滿了劫後餘生的虛弱和對那“鐵疙瘩”的刻骨恐懼。“那鐵鳥……那火毒……到底是何方妖物?”最後一句疑問,帶著深深的茫然和挫敗。
陳默聽得目瞪口呆,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鐵鳥?掉鐵疙瘩?拖尾巴?轟!”他猛地一拍大腿,“我的龍王爺啊!什麽鐵鳥妖物!那是飛機!你碰上的八成是戰鬥機!你抓的那個拖著尾巴的鐵疙瘩……是導彈!熱追蹤導彈啊!我的老天爺!”他簡直哭笑不得,又覺得後怕無比,“你真是……命大!敢去招惹那玩意兒!”
巨大的龍頭微微動了動,龍眼睜開一條縫,金色的豎瞳裏充滿了不解:“導……蛋?那是何物?”
“唉!”陳默重重歎了口氣,看著眼前這強大卻對現代武器一無所知的古老生物,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表情,“總之,那東西……比最厲害的天雷還邪門!專門追著熱乎的東西炸!您老這一身真火……可不就是個大號靶子麽!”他無奈地搖搖頭,重新浸濕了t恤,這次學乖了,遠遠地對著風扇吹風的方向,讓風把濕布上的水汽帶過去,試圖給傷口周圍降降溫。
日子就在這詭異而默契的“同居”中一天天過去。陳默白天出去碰運氣,希望能找到點零工,哪怕搬搬抬抬也好。晚上就回到這頂樓的破屋。他成了龍的“後勤部長”——用撿來的破盆接水,遠遠地潑灑在悶熱的地麵上降溫;在垃圾堆裏翻找還能用的舊毛巾,用長棍挑著,沾濕了水,小心翼翼地送到風扇前麵,讓風把水汽吹向龍的傷口。他甚至還撿到半瓶不知過期多久的碘伏,猶豫再三,遠遠地噴了一些到風扇前,希望那點消毒水汽能起點作用。
龍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龐大的身軀盤踞在角落裏,呼吸沉重。但偶爾,它也會睜開眼,金色的豎瞳看著陳默笨拙地忙碌。當陳默又一次把撿來的、幹得掉渣的麵包掰開,分出一小塊,遠遠放在風扇能吹到的幹淨地麵時,龍終於忍不住開口了,聲音依舊低沉,卻少了幾分冰冷:“……螻蟻,你叫什麽名字?”
陳默愣了一下,隨即沒好氣地說:“陳默!沉默的默!不是螻蟻!”他頓了頓,看著龍,“那你呢?總得有個稱呼吧?不能總喂喂的,或者……龍王爺?”
龍巨大的鼻孔裏噴出一股帶著火星的氣息,似乎對這個稱呼很不屑。“吾名……赤霄。”它低沉地說,隨即又閉上了眼睛,仿佛說出這個名字耗費了它不少力氣。
“赤霄……”陳默默默念了一遍,覺得這名字倒是挺配它那一身暗紅鱗片的。從那以後,“喂”和“螻蟻”少了,“陳默”和“赤霄”成了這破屋裏兩個不同世界生命體之間奇特的稱呼。
赤霄的傷口在風扇日夜不停的吹拂和陳默笨拙的“遠程護理”下,那可怕的滲血似乎真的在慢慢減緩。翻卷焦黑的邊緣開始收縮,新生的嫩肉帶著一種奇異的暗金光澤,在傷口深處緩慢地生長。它偶爾能支撐著抬起巨大的頭顱,雖然依舊虛弱,但眼中那冰冷的金光似乎明亮了些許。
“螻……陳默,”一天傍晚,赤霄忽然開口,聲音雖然依舊沙啞,卻似乎有了一絲力氣,“你身上……沾了凡俗的煙火氣,還有……爭吵的濁氣。外麵不順?”它金色的豎瞳在昏暗中盯著陳默疲憊的臉。
陳默正嚼著一塊硬得像石頭的饅頭,聞言苦笑了一下,把白天在勞務市場被幾個混混插隊還反遭奚落的事情簡單說了。“……就為了一天八十塊的搬磚活兒,差點打起來。人窮誌短,馬瘦毛長,沒辦法。”他自嘲地灌了口涼水。
赤霄巨大的頭顱微微動了動,鼻腔裏發出一聲沉悶的哼響,像是嘲諷,又像是某種不屑。“凡俗之爭,隻為些許阿堵物,蠅營狗苟,可笑至極。”它閉上眼睛,不再言語。陳默也沒在意,隻當這條驕傲的龍又在發表它的“高等生物”感言。
然而,平靜的日子總是短暫。這天下午,陳默剛拖著疲憊的身子爬上頂樓,還沒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門,就聽到裏麵傳來刺耳的、粗暴的拍門聲,還夾雜著一個男人囂張的吼叫。
“裏麵的人!滾出來!聽見沒有!開門!”
是房東!那個刻薄又勢利的老張頭!陳默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冷汗“唰”地冒了出來。他猛地推開門。
隻見房東老張頭正叉著腰,唾沫橫飛地對著那堆遮掩赤霄的紙箱方向叫罵。他身後還跟著兩個穿著花襯衫、胳膊上紋著劣質青龍白虎的壯漢,顯然是請來的打手。老張頭一見陳默進來,三角眼一瞪,手指差點戳到陳默鼻子上:“好哇!姓陳的!果然是你這個窮鬼偷偷摸摸躲在這兒!老子這棟樓馬上就要拆了!你還敢賴著?還弄這麽些破箱子擋著?裏麵藏什麽了?是不是偷來的東西?”他一邊罵著,一邊蠻橫地伸手就去扒拉那些堆疊的紙箱。
“別動!”陳默腦子“嗡”的一聲,血液都衝到了頭頂。他一個箭步衝上去,死死抓住老張頭的手腕,聲音都變了調,“這裏麵……沒什麽東西!我的!都是我的破爛!我馬上搬走!真的!現在就搬!”他拚命想把房東往後拽,急得眼睛都紅了。
“滾開!窮鬼!”老張頭用力一甩,把瘦弱的陳默甩了個趔趄。那兩個混混獰笑著上前一步,其中一個伸手就去推最上麵的紙箱:“老東西,跟他廢什麽話!看看不就知道了!說不定真有好貨!”
紙箱嘩啦一聲被推倒!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昏暗的光線下,赤霄龐大的、覆蓋著暗紅鱗片的恐怖身軀再無遮掩地暴露出來!巨大的頭顱無力地搭著,猙獰的傷口觸目驚心,粘稠的暗紅血液在身下凝成一片。它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
兩道刺目的、熔金般的目光瞬間射出,如同實質的火焰利劍,精準地釘在了闖入的三人臉上!那目光中蘊含的並非僅僅是憤怒,更是一種來自洪荒、淩駕於食物鏈頂端的恐怖威壓!古老、暴戾、帶著硫磺與烈焰氣息的龍威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席卷了整個狹小的空間!
“嗷——!”一聲無法用人類語言形容的、混合著痛苦與滔天怒火的咆哮從赤霄的喉嚨深處炸響!那不是聲音,而是一種恐怖的、撕裂靈魂的衝擊波!
“媽呀!妖怪!!”房東老張頭發出一聲非人的、走了調的尖嚎,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眼珠幾乎要瞪出眼眶。他像是被抽掉了骨頭,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直接癱倒在地,一股腥臊的液體迅速浸透了他的褲襠。他手腳並用地向後瘋狂蹬踹,像條被扔上岸的瀕死的魚,嘴裏隻剩下不成調的“嗬嗬”聲。
那兩個前一秒還滿臉獰笑的混混,臉上的表情徹底僵死,隨即被無邊的恐懼碾碎。他們的瞳孔瞬間放大到極限,臉上血色盡失,變得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連尖叫都發不出來。龍威如同冰冷的巨錘砸在他們的靈魂上,無邊的恐懼像無數鋼針紮進每一寸神經。兩人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喉嚨裏發出“咯咯”的怪響,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雙腿完全失去了支撐的力量,“咚咚”兩聲,像兩截失去生命的爛木頭,直挺挺地栽倒在地,直接昏死過去,口角流出白沫。
整個房間的空氣仿佛都被點燃了,溫度驟然飆升到令人窒息的程度!牆壁上剝落的牆皮發出“劈啪”的爆裂聲,迅速卷曲焦黑。地麵上殘留的水漬瞬間蒸發成白汽!那台巨大的工業風扇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瀕臨散架的“嘎吱”怪響,扇葉瘋狂旋轉,帶起灼熱的風暴!
陳默離得最近,他首當其衝。那聲蘊含龍威的咆哮如同重錘砸在他的胸口,震得他五髒六腑都錯了位,耳膜劇痛,眼前陣陣發黑。灼熱的氣浪幾乎要將他烤幹。他死死咬住牙關,才沒有像那三人一樣癱倒。他背靠著滾燙的牆壁,大口喘著粗氣,驚恐地看著眼前如同煉獄的一幕。
赤霄龐大的身軀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氣流和火星。它脖頸下剛剛開始收斂的巨大傷口,因為這聲咆哮和劇烈的情緒波動,再次被撕裂,暗紅的、滾燙的龍血如同小股岩漿般洶湧而出,順著鱗片流淌,滴落在地麵上發出“滋滋”的灼燒聲。它那雙熔金般的豎瞳死死鎖定著地上三個如同爛泥般的人形,裏麵燃燒著毀滅一切的暴怒火焰,仿佛下一秒就要噴吐出焚盡萬物的龍炎!
“赤……赤霄!”陳默用盡全身力氣嘶喊出來,聲音沙啞破碎,“冷靜!別!不能燒!”他指著地上昏死的混混和嚇傻的房東,“燒了他們……就全完了!警察會來!挖掘機會來!你這地方就保不住了!你的傷……”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試圖用最後的理智喚醒這條瀕臨暴走的巨龍。
赤霄巨大的頭顱猛地轉向陳默,那熔金般的豎瞳裏,狂暴的怒焰幾乎要將他吞噬。它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如同悶雷滾過的低吼,龐大的身軀因為極致的痛苦和憤怒而劇烈顫抖。灼熱的龍血還在不斷湧出,那傷口附近的空氣都因為高溫而扭曲了。它死死盯著陳默,又看看地上那三灘爛泥,那毀滅性的目光在陳默臉上和地上的螻蟻之間劇烈地搖擺、掙紮。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灼熱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終於,赤霄喉嚨裏那滾雷般的低吼漸漸低沉下去,最終化為一聲極度不甘、極度痛苦的沉重喘息。它眼中的毀滅烈焰如同被強行澆滅,隻剩下深深的疲憊和虛弱。巨大的頭顱緩緩地、沉重地垂落下去,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它閉上了眼睛,隻剩下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龐大的身軀微微起伏,每一次起伏都伴隨著傷口湧出更多的灼熱血液。
房間裏那令人窒息的高溫開始極其緩慢地回落,但空氣依舊灼熱得如同蒸籠。那台巨大的風扇還在徒勞地瘋狂旋轉,發出悲鳴般的“嘎吱”聲。地上,房東老張頭終於從極致的恐懼中找回了一絲力氣,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向門口撲去,甚至顧不上那兩個昏死的混混,像隻受驚的老鼠,連滾帶爬地消失在黑暗的樓道裏,留下地上兩灘散發著惡臭的汙漬和兩個昏迷不醒的混混。
陳默靠著滾燙的牆壁,身體還在不受控製地微微發抖。他看著角落裏那再次陷入沉寂的龐大暗影,看著它身下迅速擴大、冒著熱氣的血泊,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席卷全身,隨之而來的卻是更深沉的憂慮。赤霄的傷,顯然因為這次強行爆發而急劇惡化了。它流出的血,比之前幾天加起來還要多。
後半夜,赤霄的喘息聲越來越微弱,時斷時續。它身下那攤暗紅滾燙的血跡幾乎蔓延到了房間中央。陳默心急如焚,卻束手無策。他隻能一遍又一遍地用撿來的破布沾濕了水,遠遠地放在風扇前麵,讓風吹過去,希望能帶來一絲涼意,減輕赤霄的痛苦。他蹲在角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巨大的暗影,生怕下一刻那沉重的呼吸就徹底停止。
就在陳默眼皮沉重得快要支撐不住時,窗外,城中村邊緣的天空,透出了第一抹極其黯淡的灰白。黎明將至。
角落裏,赤霄龐大的身軀忽然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陳默一個激靈,困意全消,緊張地望過去。
隻見赤霄巨大的頭顱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動作異常艱難,仿佛那頭顱有千鈞之重。它睜開了眼睛。那雙熔金的豎瞳,此刻卻黯淡了許多,像是蒙上了一層灰燼,失去了之前那種刺目的鋒芒,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奇異的平靜。
“陳默……”它的聲音嘶啞得幾乎無法辨認,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風箱裏艱難擠出來的,“時辰……到了。”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什麽時辰?你的傷……”他下意識地想靠近。
“別過來!”赤霄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隨即又迅速虛弱下去,“吾本源……透支……此地……汙濁之氣……已無法維係……”它艱難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身體痛苦的抽搐,“必須……返回……九天之上的……真火源流……方能……續命……”
陳默僵在原地,看著它身下那觸目驚心、仿佛流不盡的血泊,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知道,赤霄說的是真的。這條龍,真的要離開了。
赤霄巨大的頭顱轉向陳默,黯淡的金色豎瞳深深地凝視著他。那目光複雜無比,有屬於龍族的驕傲,有劫後餘生的疲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也許是感激?它沉默了幾息,仿佛在積蓄最後的力量。
“……螻蟻……陳默,”它的聲音微弱卻清晰,“此番……承你……棲身之便……與……方才……攔阻之情……”它停頓了一下,似乎說出這些話耗盡了它最後的力氣,“吾……不喜……虧欠……”
它巨大的頭顱極其艱難地微微晃動了一下。一片東西從它脖頸下方,靠近那塊巨大傷口邊緣的鱗片縫隙中,無聲地脫落下來,飄然墜落在沾滿灰塵和血跡的水泥地上。
那是一枚鱗片。隻有嬰兒巴掌大小,形狀如同完美的盾牌。邊緣帶著細微的、自然的弧度。它靜靜地躺在汙穢之中,卻散發著一種無法被掩蓋的光輝——那是純粹而溫潤的金色,如同凝固的陽光,又像是流動的熔金。光線落在上麵,仿佛被吸進去,又在內部流轉、折射,散發出一種溫暖、恒定、令人心神安寧的微光。與赤霄那暗紅如火的鱗片截然不同,這枚金鱗的光芒柔和而神聖。
“此乃……吾……逆鱗……伴生……一點……真陽精粹……”赤霄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如同風中殘燭,“雖……微不足道……於你……或許……有些……微末之用……貼身……攜帶……可……辟除……些微……陰寒……病祟……”它的頭顱再次無力地垂下,幾乎貼到了地麵,隻剩下極其微弱的呼吸。
就在陳默的目光被那枚奇異金鱗牢牢吸引的瞬間,赤霄龐大的身軀輪廓突然開始變得模糊!像投入石子的水麵倒影,劇烈地晃動、扭曲起來!
嗡——!
一聲低沉而宏大的嗡鳴毫無征兆地在狹小的空間裏震蕩開來!這聲音並非來自耳朵,而是直接作用於靈魂深處!緊接著,赤霄盤踞的角落,猛地迸發出無比熾烈、無比純粹的金紅色光芒!那光芒強烈得如同正午的太陽在室內爆炸!瞬間吞噬了它龐大的身影!
陳默隻覺得眼前一片熾白,雙目刺痛,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用手臂死死擋住臉。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極致灼熱與神聖氣息的洪流席卷而過,如同置身於熔爐核心,又仿佛被溫暖的海洋瞬間淹沒。皮膚傳來強烈的灼燒感,卻又奇異地沒有帶來實際的傷害。
這無法形容的光芒和洪流隻持續了短短一瞬。
光芒驟然斂去!
如同潮水退去,那股灼熱神聖的氣息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房間裏的溫度迅速降了下來,甚至比平時還要陰涼幾分。那台瘋狂旋轉了一夜的舊風扇,也仿佛耗盡了最後的生命,“哢噠”一聲,扇葉停止了轉動,徹底安靜了。
陳默緩緩放下擋在眼前的手臂,艱難地睜開被強光刺激得淚水模糊的雙眼。
角落裏,空空如也。
那龐大如山丘的暗紅身影,那猙獰的傷口,那滿地的暗紅血跡……一切的一切,全都消失了。仿佛剛才的一切,連同那條名為赤霄的龍,都隻是他在巨大壓力下產生的一場漫長而荒誕的幻覺。
隻有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極淡極淡的、如同燒焦金屬般的硫磺氣息,以及……
他的目光猛地落在地上。
在那片曾經被龍血浸染、如今卻幹淨得如同水洗過的水泥地上,靜靜地躺著那枚嬰兒巴掌大小的金色鱗片。它散發著柔和而恒定的金光,像一顆墜入凡塵的小小太陽,是這破敗房間裏唯一的光源,也是那場驚心動魄的“同居”留下的唯一真實印記。
窗外的天色亮了起來,灰白的光線透過肮髒的玻璃照進屋子。城中村特有的喧囂——小販的叫賣聲、自行車的鈴聲、鍋碗瓢盆的碰撞聲——開始隱隱約約地傳了上來。新的一天開始了,現實世界重新接管了一切。
陳默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過去,仿佛怕驚擾了什麽。他在那枚金鱗前蹲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指尖帶著輕微的顫抖,輕輕觸碰了一下。
溫的。
一種恒定、柔和、仿佛蘊藏著生命本身的暖意,順著指尖流淌上來,瞬間驅散了清晨的微涼,也驅散了他心中殘留的最後一絲驚悸與茫然。
他屏住呼吸,用兩根手指,極其輕柔地、珍而重之地將那片小小的金鱗拈了起來。它比想象中要輕,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質感,溫潤如玉,卻又比最堅硬的金屬更有韌性。那溫暖的光暈包裹著他的指尖,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和踏實感。
陳默緩緩站起身,將這枚小小的金鱗緊緊攥在手心。那溫潤的暖意透過皮膚,熨帖著冰冷的掌心,仿佛握住了某個不可思議的秘密,也握住了一段隻屬於他一個人的、荒誕離奇卻又無比真實的記憶。
他走到那扇布滿灰塵的破窗前,推開吱呀作響的窗框。清晨微涼而帶著城市特有塵埃氣息的風吹了進來。樓下,狹窄的巷道已經蘇醒,人們行色匆匆,為生計奔波。沒有人抬頭看一眼這棟待拆的破樓,更無人知曉昨夜這頂樓小屋中上演了怎樣驚心動魄的一幕。
陳默低頭,攤開手掌。那枚金鱗在熹微的晨光下,靜靜躺在他的掌心,散發著恒定、柔和而溫暖的光暈。它不耀眼,卻異常執著地存在著,像一顆微縮的星辰落入了凡塵。
他將這枚小小的金鱗緊緊貼在胸口。隔著薄薄的衣物,那溫潤的暖意如同有生命般,緩緩滲入皮膚,熨帖著心髒。身體裏淤積的疲憊和寒意,被這股暖流一點點驅散、融化。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間空曠、破敗、殘留著淡淡硫磺氣息的小屋,然後轉過身,拉開門,走進了外麵嘈雜而真實的晨光裏。腳步落在布滿灰塵的樓梯上,發出清晰的回響。
新的一天開始了,充滿了未知,也充滿了可能。而他手中緊握的,不再僅僅是絕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