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紫笛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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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冬的樂器行剛關了門,銀行催款的電話像追命符似的響個不停。他揣著兜裏僅剩的幾張皺巴巴的鈔票,深一腳淺一腳地紮進了城南那片迷宮般的舊貨市場。空氣裏彌漫著舊木頭、塵土和廉價熏香混合的複雜氣味,攤主們吆喝著真假難辨的“祖傳寶貝”。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守著幾件落滿灰塵的舊物,其中一支蒙塵的紫色長笛吸引了他的目光。笛身是種難以言喻的深紫,溫潤得像是某種生物的骨骼,掂在手裏分量異常紮實,隱隱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氣。
“老板,這笛子怎麽賣?”韓冬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隨意些。
老頭抬起渾濁的眼,慢悠悠地伸出三根手指:“三百,少一分不賣。小夥子,這東西……有點邪性。”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以前收的時候,賣家說吹了它,能招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是福是禍,看造化。”
韓冬心裏咯噔一下,但手上那奇異的觸感,還有兜裏僅剩的三百五十塊錢,讓他鬼使神差地掏了錢。他把那支紫笛緊緊攥在手裏,像是攥住一根救命的稻草,離開了那個彌漫著陳腐氣息的攤位。當夜,在租住的那間冬冷夏熱的閣樓裏,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怪陸離地映在斑駁的牆上。他仔細擦拭幹淨笛身,猶豫再三,終於橫笛於唇邊。沒有刻意的曲調,隻是心緒煩亂中下意識地送出一口氣息。
嗚——嗡……
一聲低沉、悠遠、仿佛來自洪荒海底的奇異鳴響瞬間充盈了整個狹小的空間。那聲音如同有形之物,震得窗玻璃嗡嗡作響,桌上的空啤酒罐叮叮當當地跳動起來。韓冬自己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音波震得胸口發悶,耳朵裏一片嗡鳴。就在他驚疑不定之時,那支紫笛通體驟然爆發出刺目的紫光!強光如實質般噴射,瞬間將整個房間映照得如同異界,刺得他雙眼劇痛,下意識地緊閉起來。
“哎呀!”
一聲清脆的驚呼伴隨著重物墜地的悶響傳入耳中。強光迅速消散,韓冬勉強睜開刺痛流淚的眼睛,驚恐地發現,他那張唯一的破舊單人沙發上,竟憑空多了一個人!一個穿著極其古怪、流光溢彩的紫色紗裙的年輕女子,此刻正揉著額頭,狼狽地從沙發邊的地板上爬起來。她容顏之盛,在閣樓昏暗的光線下依然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最令人心悸的是她那雙眼睛,瞳孔深處,仿佛沉澱著兩泓深不見底的紫色幽潭,正帶著驚愕與茫然,直勾勾地盯著韓冬。
“你……你是何方妖物?!”韓冬嚇得魂飛魄散,抄起桌上一個空啤酒瓶,聲音都變了調。
女子似乎被他的反應逗樂了,嘴角微彎,帶著一絲初醒的慵懶:“妖物?你這凡人,好生無禮。我乃紫玉,沉睡於這‘海之淚’中不知幾度春秋了。”她伸出纖細的手指,點了點韓冬手中的紫笛,“若非你這縷氣息,喚醒了我一絲殘魂,我恐怕還要繼續沉睡下去呢。”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措辭古雅。
韓冬驚魂未定,但女子的從容和她口中“海之淚”的名字,讓他稍稍冷靜了一點:“海之淚?這笛子?你……你從哪來的?”
紫玉的目光掠過韓冬簡陋的閣樓,落在窗外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和遠處閃耀的巨型廣告牌上,眼神裏充滿了孩童般的新奇與困惑。她指著遠處流光溢彩的霓虹燈牌:“那……那是何物?如此巨大,還會變幻色彩?”又指著韓冬放在床頭充電的手機,“這方鐵塊,為何內有小人言語?”韓冬笨拙地解釋著電燈、電視、手機這些現代產物,紫玉聽得似懂非懂,時而蹙眉思索,時而掩口輕笑。韓冬緊繃的神經,在她純粹的好奇和偶爾露出的天真笑容裏,不知不覺鬆弛了下來。
閣樓太小,多一個人實在太過擁擠。紫玉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或者說,她根本無處可去。韓冬隻得硬著頭皮,開始了與這位神秘龍女的“同居”生活。最初的幾天雞飛狗跳。紫玉對現代生活幾乎一竅不通。她第一次看到韓冬擰開水龍頭,清澈的水流嘩嘩而出時,驚奇地瞪大了紫眸,伸手就去接:“此乃活水之源?竟藏於壁中?”韓冬趕緊阻止:“這是自來水!要燒開了才能喝!”他教她用電水壺,結果她差點把手指伸進插座孔裏,嚇得韓冬一把將她拉開。
“這‘電’,無形無質,竟能驅使鐵器生火,還能點亮明珠?”紫玉看著亮起的燈泡,滿臉不可思議。
“差不多吧,反正小心點,這東西會咬人!”韓冬心有餘悸。
教她用微波爐熱剩飯更是驚險。她看著裏麵轉動的盤子,好奇地湊近觀察,韓冬一把將她拽開:“別!有輻射!站遠點!”紫玉被他拽得一個趔趄,不滿地嘟囔:“你們凡人的器物,規矩也太多了些。”
韓冬白天去樂器行教課、調琴,晚上就在閣樓裏教紫玉認字,給她講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他很快發現紫玉學習能力驚人,短短幾天,已經能磕磕絆絆地讀報紙,還能用手機笨拙地搜索信息了。她也開始嚐試穿韓冬給她買的簡單t恤和牛仔褲,雖然最初覺得“布料粗陋,束縛甚緊”,但很快也習慣了。
“韓冬,此物喚作‘冰淇淋’?”紫玉指著樓下便利店冰櫃裏花花綠綠的盒子,眼睛亮晶晶的。
“對,甜的,涼絲絲的,想吃嗎?”
紫玉用力點頭。韓冬買了一支給她。她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冰涼甜膩的滋味在舌尖化開,那雙紫眸瞬間彎成了月牙兒,發出滿足的喟歎:“嗯!甚妙!比龍宮裏的瓊漿玉露也不差呢!”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及過去。韓冬心頭一動,追問:“龍宮?那是什麽地方?你……真的是龍?”
紫玉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低頭默默吃著冰淇淋,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紫色的眸光,隻輕輕“嗯”了一聲,不再多言。韓冬敏銳地察覺到她不願深談,便也體貼地不再追問。
紫玉對音樂有著近乎本能的癡迷。韓冬練習或調試樂器時,她總是安靜地坐在一旁,雙手托腮,聽得入神,紫色眼眸裏流淌著專注的光。一天深夜,韓冬在調試一把音色有些幹澀的古箏,反複撥弄,總是差那麽點韻味,眉頭緊鎖。紫玉默默看了一會兒,忽然起身,拿起他放在桌上的那支紫玉笛,橫在唇邊。
沒有預先的示意,一段清越、空靈、如月下潮生般的旋律,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那笛音仿佛帶著某種魔力,韓冬手中的古箏竟微微震顫起來,發出低低的共鳴。更神奇的是,當紫玉的笛音與古箏的弦音交織在一起時,古箏原本那點幹澀感竟神奇地消失了,音色變得溫潤而飽滿,如同被甘泉浸潤過一般!韓冬驚訝地看著她。一曲終了,閣樓裏還縈繞著嫋嫋餘音。
“你……怎麽做到的?”韓冬難以置信。
紫玉放下笛子,嘴角帶著一絲小得意:“萬物有靈,音亦有魂。我的笛聲,能與它們溝通罷了。”她頓了頓,看著韓冬的眼睛,帶著期待,“韓冬,我想學你們的‘吉他’,可好?”
韓冬看著她亮晶晶的紫眸,哪裏說得出拒絕的話。他拿出自己心愛的木吉他,開始教她基礎的指法。紫玉學得極快,那雙纖細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躍,靈巧得不可思議。兩人常常合奏到深夜,韓冬彈吉他,紫玉吹笛子,或者反過來。不同時空的樂器,在他們手中碰撞出奇妙的和諧樂章。閣樓狹小的空間裏,漸漸充滿了音樂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情。紫玉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看向韓冬的眼神裏,也多了些韓冬不敢深究的依賴與歡喜。
韓冬偶爾會去“博古齋”串門,找老板張博閑聊幾句,順便看看有沒有值得淘換的老物件。張博五十多歲,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戴著金絲眼鏡,永遠穿著熨帖的唐裝,說話慢條斯理,眼神卻銳利得能穿透人心。他對韓冬撿漏的那支紫笛一直念念不忘。
這天韓冬又去,張博親自給他泡了杯茶,狀似隨意地閑聊:“小韓啊,上次那支紫色的笛子,看著就非凡品。最近可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比如……家裏多了什麽‘朋友’?”他鏡片後的眼睛,狀似無意地掃過韓冬的臉。
韓冬心裏咯噔一下,立刻想到閣樓裏的紫玉,麵上卻強作鎮定,打著哈哈:“張老板說笑了,我那兒就一破閣樓,耗子都不樂意去,能有什麽朋友。那笛子……就是個有點年頭的舊東西,聲音倒是挺特別。”
“哦?特別?”張博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說,“有些古物,承載的不隻是歲月,還可能附著著一些……不該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它們的氣息,對於某些存在而言,就像黑夜裏的燈塔一樣醒目。”他放下茶杯,目光如鉤,緊緊鎖住韓冬,“年輕人,有些東西,不是你該碰,也不是你能留得住的。強行留著,是禍非福啊。”
韓冬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後背隱隱發涼,匆匆應付了幾句就起身告辭。走出“博古齋”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他感覺張博那意味深長的目光似乎還粘在自己背上。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裏的手機,那裏存著他偷偷給紫玉拍的幾張照片——她對著冰淇淋笑彎了眼,她抱著吉他專注練習,夕陽的餘暉給她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一種強烈的不安攥緊了他的心髒。
回到閣樓,紫玉正坐在窗邊,望著外麵灰蒙蒙的城市天空出神,側影顯得有些落寞。韓冬把張博的話告訴了她。紫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紫色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深沉的忌憚和憂慮。
“那個張博……”她沉吟著,聲音低沉下去,“他身上,有‘守門人’的氣息。古老、冰冷,帶著龍族最厭惡的封印之力。”她轉頭看向韓冬,眼神異常凝重,“韓冬,我的時間……恐怕不多了。他們一直在找我,找到我,隻是時間問題。”
“守門人?封印之力?”韓冬聽得心驚肉跳,“他到底是什麽人?他要對你做什麽?”
紫玉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仿佛在揭開一個塵封的傷疤:“很久以前,我的族人……掌控著深海的寶藏和秘密。後來,一場大戰,龍族敗落,被驅逐、被封印。一些強大的龍族被鎮壓在深海之淵,像我的父王……還有一些像我這樣力量弱小的,僥幸逃脫,流落四方。而‘守門人’……就是那些看守封印、追捕流亡龍族的人類後裔。他們掌握著克製龍族的力量。張博,一定是其中之一。他認出‘海之淚’,感應到了我的氣息。”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被他們抓住,要麽被重新封印,要麽……被抽筋剝皮,製成他們延續力量和生命的‘材料’。”
韓冬聽得渾身發冷,一股熱血直衝頭頂:“我不會讓他碰你!我們走!離開這裏!”
紫玉看著他因憤怒和擔憂而漲紅的臉,眼中閃過一絲暖意,但隨即化為更深的苦澀:“沒用的。‘守門人’的追蹤如同跗骨之蛆。何況……”她抬起手,指尖縈繞著一縷極其微弱的紫色氣息,如同風中的殘燭,“我當年受創太重,殘魂依附‘海之淚’才得以存續。離開了它,或者離開能不斷喚醒我、給我微弱滋養的吹奏者……我的魂魄會很快消散。”
韓冬如遭雷擊,這才明白紫玉為何無法離開。巨大的無力感瞬間淹沒了他,他頹然跌坐在椅子上,雙手痛苦地插進頭發裏。原來從一開始,他們的相遇就伴隨著無法逃脫的終局。紫玉走到他身邊,冰涼的手指輕輕覆上他緊握的拳頭,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決絕的平靜:“別怕,韓冬。能遇到你,能見識這個新奇的人間,能聽到這麽多美妙的音樂……紫玉……已經很滿足了。”
幾天後,韓冬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對方自稱是某高端拍賣行的經理,聲音熱情洋溢:“韓先生您好!我們得知您收藏有一支非常獨特的紫色古笛?我們‘瀚海國際’即將舉辦一場頂級私人珍玩拍賣會,特邀您攜寶參加!若能成交,傭金豐厚,絕對能解決您的燃眉之急!”對方精準地報出了韓冬樂器行的地址和他麵臨的財務困境。韓冬握著電話,手心全是冷汗。他抬眼看向正在笨拙地嚐試使用吸塵器、結果把自己頭發都吸進去一小撮、正手忙腳亂往外扯的紫玉,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了。他知道,這是張博的陽謀——用他無法拒絕的金錢誘惑和潛在的威脅,逼他帶著紫玉現身。紫玉也停下了動作,看著他慘白的臉色,紫色的眼眸一片了然,沉默地搖了搖頭。
“不,韓冬,這是陷阱。”
韓冬喉結滾動了幾下,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我知道……但,這也是機會。我們不能永遠躲在這閣樓裏,像個囚徒。至少……讓我去試試。”他眼中燃燒著孤注一擲的火焰,“總得拚一次。”
拍賣會的地點設在一艘停泊在私人碼頭的巨型豪華遊艇“海神號”上。夜幕降臨,遊艇燈火通明,如同漂浮在海上的宮殿。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空氣中彌漫著金錢與權力的奢靡氣息。韓冬穿著唯一一套還算體麵的西裝,緊緊攥著裝紫玉笛的盒子,在侍者的引導下走進金碧輝煌的主廳。他感覺自己像個誤入狼群的羔羊。目光掃過人群,他一眼就看到了張博。他站在人群中心,正與幾位氣度不凡的賓客談笑風生,目光卻如毒蛇般精準地捕捉到了韓冬,嘴角勾起一抹勝券在握的冷笑。
拍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一件件天價古董被拍走。終於,輪到韓冬的“紫色古笛”。當侍者端著鋪著黑色絲絨的托盤,將那支在燈光下流轉著神秘幽光的紫笛呈上展台時,全場響起一片低低的驚歎。拍賣師用極具煽動性的語言介紹著它的古老和神秘。競價開始,價格一路飆升。韓冬的心髒在狂跳,手心全是汗。他不在乎錢,他隻想盡快結束這場煎熬。
就在價格攀升到一個驚人的數字,拍賣師即將落槌的瞬間,張博從容地舉起了號牌,報出了一個碾壓全場的高價。全場嘩然。張博誌得意滿地站起身,整了整唐裝的衣襟,向四周微微頷首致意,然後目光如炬地看向韓冬,那眼神仿佛在說:遊戲結束了。
然而,就在拍賣師激動地喊著“成交!恭喜張先生!”的刹那,主廳的燈光突然毫無征兆地全部熄滅!整個空間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人群瞬間騷動起來,驚呼聲、詢問聲、碰撞聲四起。
“怎麽回事?”
“停電了?”
“保安!保安呢?!”
就在這片混亂的黑暗中,韓冬聽到展台方向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哢嚓”聲!緊接著,一股極其熟悉的氣息如同投入石子的漣漪,迅速在黑暗中擴散開來!是紫玉的氣息!她竟然掙脫了某種束縛!韓冬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不顧一切地憑著感覺朝展台方向擠去。
“攔住她!別讓她跑了!”張博氣急敗壞的吼聲在黑暗中炸響,帶著一種獵物即將脫鉤的狂怒。幾道強力的手電光柱猛地亮起,如同探照燈般在混亂的人群中掃射,最終死死鎖定了正敏捷地衝向甲板方向的一個紫色身影!
紫玉!她身上那件韓冬給她買的普通紫色連衣裙在強光下顯得格外醒目。她顯然被某種力量禁錮過,腳步有些踉蹌,但速度極快,目標明確地衝向船舷。張博帶著幾個身形彪悍、眼神凶狠的保鏢,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撥開混亂的人群,窮追不舍!
“紫玉!這邊!”韓冬嘶吼著,拚命朝她衝去。混亂中,他抄起旁邊自助餐桌上一個沉重的銀質燭台,狠狠砸向一個快要抓住紫玉手臂的保鏢!
“砰!”燭台砸在保鏢肩頭,那人悶哼一聲動作一滯。紫玉抓住這瞬息的機會,如同滑溜的魚兒,驚險地從包圍的縫隙中鑽出,撲向船舷的欄杆!海風帶著鹹腥的氣息撲麵而來,自由似乎就在眼前!
“攔住她!”張博厲聲咆哮,同時從懷中掏出一個巴掌大小、刻滿詭異符文的黑色金屬羅盤,口中念念有詞!羅盤上的指針瘋狂轉動,發出刺耳的嗡鳴!
紫玉的手剛搭上冰涼的欄杆,身體卻猛地一僵!仿佛有無形的鎖鏈瞬間纏縛住了她的四肢!她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紫色眼眸中的光芒急劇黯淡下去,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就要癱倒!韓冬目眥欲裂,不顧一切地撲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她和追兵之間!
“紫玉!挺住!”
張博獰笑著,一步步逼近,手中那詭異的羅盤嗡鳴聲更響:“垂死掙紮!乖乖跟我回去,還能少受些苦!”他身後的保鏢也圍了上來,封死了所有退路。
紫玉靠在韓冬懷裏,臉色慘白如紙,氣息微弱,紫色的眼眸充滿了絕望,她艱難地搖頭,嘴唇翕動:“走……韓冬……快走……別管我……”
“不!”韓冬緊緊抱著她冰涼的身體,憤怒和絕望像岩漿一樣灼燒著他的理智。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張博,如同瀕死的野獸:“放了她!否則我毀了這笛子!”他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抽出懷裏的紫玉笛,高高舉起,作勢就要往堅硬的金屬欄杆上砸去!
張博臉色劇變,厲聲製止:“住手!”那笛子顯然對他極其重要。就在他心神被笛子牽引的瞬間,韓冬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他並非真的要毀笛,而是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紫玉笛狠狠擲向張博!
“接著你的寶貝!”韓冬怒吼。
那支紫笛化作一道紫色的流光,帶著破空之聲,直射張博麵門!張博下意識地伸手去接,注意力完全被飛來的笛子吸引!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刹那,韓冬用盡全身力氣,半拖半抱著虛弱的紫玉,猛地翻過船舷欄杆,縱身躍入了漆黑冰冷的大海!
“噗通!”巨大的落水聲被海浪和遊艇的喧囂掩蓋。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間包裹了他們,巨大的衝擊力讓韓冬眼前發黑。他死死抓住紫玉的手,拚命蹬水,想要帶她遠離遊艇的燈光範圍。然而,懷中紫玉的身體越來越沉,越來越冷,那微弱的紫色光暈在她身上明滅不定,如同風中殘燭。
“紫玉!醒醒!別睡!”韓冬一邊奮力劃水,一邊在她耳邊嘶吼,鹹澀的海水灌進他的口鼻。
紫玉艱難地睜開眼,紫色的眼眸在黑暗的海水中顯得異常黯淡,她看著韓冬焦急的臉,嘴角努力想扯出一個笑容,卻隻發出微弱的氣音:“韓冬……別白費力氣了……我的魂……被那‘鎮龍盤’……傷了根本……離不開這片海了……能再見你一麵……真好……”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眼裏的光芒迅速消散。
“不!我不許你死!你說過我的笛聲能喚醒你的!你聽著!”韓冬心如刀絞,巨大的恐慌淹沒了他。他猛地想起什麽,一手死死抱住紫玉下沉的身體,一手拚命地在冰冷的海水中摸索!他記得跳下來時,那支紫玉笛似乎也脫手落水了!
冰冷的海水灌入他的口鼻,刺痛他的眼睛,巨大的水壓擠壓著胸腔。他瘋狂地劃動,摸索著周圍的海水。就在絕望幾乎將他吞噬的時候,他的指尖突然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帶著奇異溫潤感的物體!是那支紫玉笛!它竟然就在附近!
韓冬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用盡最後的力氣將笛子抓在手中!他一隻手緊緊摟住紫玉失去意識、冰冷僵硬的身體,另一隻手顫抖著,將冰冷的笛身橫在唇邊。求生的本能和對紫玉的牽掛,化作一股不顧一切的力量,衝開了被海水堵塞的呼吸道,猛地吹出!
嗚——嗡……
沒有悠揚的曲調,隻有一聲嘶啞、破碎、充滿了無盡悲愴和絕望的嗚咽,在冰冷黑暗的海水中震蕩開來!那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仿佛瀕死野獸最後的悲鳴!
奇跡發生了!
隨著這聲悲鳴般的笛音響起,韓冬懷中紫玉那冰冷僵硬的身體猛地一震!她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但那雙曾經璀璨的紫色眼眸,此刻卻變成了一片令人心悸的、純粹的金色!一股難以言喻的、古老而威嚴的氣息從她殘破的身體裏轟然爆發!
“吼——!”
一聲非人的、仿佛來自洪荒海底的恐怖咆哮,以紫玉為中心,如同實質的衝擊波般猛然炸開!海麵瞬間掀起滔天巨浪!遊艇“海神號”在這突如其來的狂暴力量麵前,如同玩具般被狠狠拋起、砸落!甲板上傳來一片驚恐欲絕的尖叫和重物墜海的聲音!張博驚駭欲絕的怒吼也被淹沒在這天地之威中!
金色的光芒從紫玉身上爆發,瞬間照亮了周圍漆黑的海域!在這刺目的金光中,韓冬驚駭地看到,紫玉的身體在光芒中迅速虛化、膨脹!一條龐大得難以想象的、覆蓋著紫色鱗片的龍形虛影,在她身體上方一閃而逝!那虛影帶著毀天滅地的憤怒和不甘,仰天咆哮!隨即,金光如同燃盡的燭火,驟然熄滅!那恐怖的龍影也隨之消散!爆發耗盡了她最後一絲殘存的本源力量!
紫玉的身體徹底軟了下去,再無一絲聲息,冰冷得如同海底的岩石。金色的光芒徹底消失,隻剩下無邊的黑暗和冰冷。那支紫玉笛,在剛才爆發出的力量衝擊下,無聲無息地化為了齏粉,消散在海水之中。
“不——!”韓冬發出撕心裂肺的悲號,巨大的絕望和冰冷的海水徹底吞噬了他。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迅速沉入無邊的黑暗深淵。
……
消毒水的味道頑固地鑽入鼻腔。韓冬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野裏是慘白的天花板。渾身像是被拆開重組過一樣,無處不痛。他茫然地轉動眼珠,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窗外陽光刺眼。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卻被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按住了。
“別動,你傷得不輕。”一個熟悉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和濃濃的擔憂。
韓冬猛地側頭,瞳孔瞬間放大!坐在病床邊的,竟然是紫玉!她穿著一身簡單的病號服,臉色依舊蒼白,嘴唇也沒什麽血色,但那雙熟悉的紫色眼眸正關切地望著他,裏麵盛滿了失而複得的巨大驚喜和後怕的淚水。
“紫玉?你……你沒死?”韓冬的聲音幹澀沙啞,巨大的狂喜衝擊著他,讓他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紫玉用力點頭,眼淚終於滾落下來,她緊緊握住韓冬的手,那真實的觸感讓韓冬的心終於落回實處。“是你救了我……”她的聲音哽咽,“你吹響了‘海之淚’,喚醒了我最後一點本源烙印……也驚動了……我的父王。”
“父王?”韓冬愕然。
“嗯。”紫玉點頭,眼神複雜,“他感應到我瀕死的絕望和爆發,強行撕裂了封印一角,投送過來一絲力量……就是那金光……護住了我的最後一點真靈不滅,並且……”她攤開另一隻一直緊握的手。
一顆龍眼大小、通體渾圓的紫色珠子靜靜躺在她的手心。珠子散發著溫潤柔和的紫色光暈,內部仿佛有液體在緩緩流動,蘊藏著難以言喻的磅礴生機。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暖意從珠子上散發出來,瞬間驅散了病房裏消毒水的冰冷氣息。
“這是……龍珠?”韓冬屏住呼吸。
“父王最後的力量凝結……也是他留給我的……唯一的生機。”紫玉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巨大的悲傷,“他用這枚龍珠,換回了我的命……而他自己……”她沒有說下去,隻是將龍珠輕輕按在韓冬纏滿繃帶的胸口。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瞬間湧入韓冬的身體,如同最溫柔的泉水,迅速撫平他體內撕裂般的劇痛,滋養著他受損的髒腑和筋骨。那感覺舒適得讓他幾乎呻吟出來,沉重的身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他讓我……好好活著。”紫玉看著韓冬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潤起來,輕聲說道,紫色的眼眸裏,是化不開的悲傷,卻也有一絲新生的微光,“在這個……人間。”
韓冬康複的速度讓醫生直呼奇跡。一個月後,他已經能行動自如。他賣掉了那個承載了太多記憶的小小樂器行,用那筆錢加上拍賣行事後迫於壓力那晚“海神號”的離奇事故和“張老板”的失蹤已成為圈內諱莫如深的謎團)給予的象征性補償,在海邊一個寧靜的小漁村盤下了一間小小的鋪麵。店名很簡單——“海音小築”。沒有招牌的紫玉笛,也沒有了神秘的龍女傳說。店裏陳列著他自己製作或修複的各種吉他、尤克裏裏、手鼓,還有一支掛在牆上的、用海邊漂流的浮木精心打磨成的普通長笛。
黃昏時分,漁村的小碼頭。夕陽熔金,灑在波光粼粼的海麵上。韓冬坐在棧橋盡頭,抱著他那把舊吉他,手指輕輕撥動琴弦。不再是那支能溝通萬物的神奇紫笛,也沒有了能引動潮汐的龍女之音,隻有一把普通的木吉他,流淌出舒緩、帶著淡淡懷念的旋律。那是他新寫的曲子,叫做《海之淚》。
輕柔的旋律在晚風和海浪聲中飄蕩。棧橋上漸漸聚集了一些晚飯後出來散步的村民,安靜地聽著。沒有人注意到,在人群的最後方,一個穿著簡單白色連衣裙的女子靜靜地佇立著。海風吹拂著她的長發,夕陽的餘暉在她臉上跳躍。當韓冬彈奏到旋律最溫柔深情的段落時,她微微側過頭,望向棧橋盡頭那個沉浸在音樂中的身影。夕陽的金光落入她低垂的眼簾,在那深邃的紫色瞳孔最深處,仿佛有兩顆細碎的紫色星辰,極其短暫地、溫柔地閃爍了一下,如同最深海底,悄然亮起的回應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