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銅鏡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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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開春那會兒,李岩兜裏揣著剛發的工資,心裏頭那股子淘換老物件的癮頭又上來了。古玩市場裏頭人擠人,空氣裏一股子陳年塵土和汗味混在一塊兒的怪味。他兜兜轉轉,眼瞅著快散市了,也沒瞧上啥中意的,正泄氣呢,犄角旮旯一個灰頭土臉的老頭兒攤上,一麵巴掌大的銅鏡冷不丁就撞進他眼裏。那鏡子烏突突的,邊緣坑坑窪窪,跟被耗子啃過似的,鏡麵蒙著一層厚厚的綠鏽,髒得連人影都照不清。可邪門的是,李岩一瞅見它,心裏就跟被貓爪子撓了一下似的,拔不動腿。
    “大爺,這鏡子啥來頭啊?”李岩蹲下來,手指頭小心地碰了碰冰涼的鏡框。
    老頭兒眼皮子都沒抬,聲音像破風箱:“年頭?誰知道呢,鄉下收破爛收來的。看著舊,就擺這兒了。”
    “多少錢?”李岩心裏那點癢癢勁兒越來越盛。
    老頭兒這才撩起眼皮,渾濁的眼珠子在李岩臉上轉了一圈,慢悠悠伸出三根枯樹枝似的手指頭。
    “三十?”李岩心說這破銅爛鐵倒是不貴。
    “三百。”老頭兒嗓子眼兒裏咕嚕一聲,斬釘截鐵。
    “謔!”李岩差點蹦起來,“大爺,您瞅瞅這品相,三百?三百我能買一筐新的了!您這不開玩笑嘛!”他指著鏡子上那些深深的豁口和幾乎糊死的鏡麵,“這玩意兒,也就當個廢銅賣吧?”
    老頭兒也不惱,把銅鏡慢騰騰拿起來,用他那髒得看不出顏色的袖口,在鏡麵邊緣一個不起眼的、被綠鏽蓋了大半的地方使勁蹭了幾下。李岩湊近了看,那被蹭開一點綠鏽的地方,似乎隱約透出點極其黯淡、近乎幹涸的暗紅色痕跡,像是滲進去的血絲兒。
    “看見沒?”老頭兒聲音壓低了點,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勁兒,“年頭久了的東西,自有它的靈性。三百,一分不少。不要,您請便。”說完,他把鏡子往破布上一撂,又耷拉下眼皮,一副愛買不買的樣子。
    那股子邪門的吸引力還在,李岩心裏跟貓抓似的。他咬咬牙,掏出三張紅票子拍在老頭兒麵前:“行!我今兒就認了這‘靈性’了!”
    老頭兒收了錢,嘴角幾不可察地往上扯了一下,快得讓李岩以為是眼花。他胡亂把銅鏡塞進李岩手裏,那觸感冰涼刺骨,激得李岩一哆嗦。老頭兒再沒看他一眼,卷起地上的破布包袱,佝僂著背,一瘸一拐地擠進散場的人群裏,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李岩捏著這麵沉甸甸、冰得硌手的銅鏡回到家,順手把它擱在書桌靠窗的角落。說來也怪,自打這鏡子進了門,李岩那倒黴催的日子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撥正了。先是上班路上撿了個鼓鼓囊囊的錢包,裏頭現金不多,可失主是公司一直想巴結的大客戶,李岩拾金不昧,對方一高興,直接甩了個大單子給他,獎金拿到手軟。接著,他隨手在彩票站刮了張別人落下的刮刮樂,竟然中了五千塊。部門裏那個一直壓他一頭、處處給他穿小鞋的主管,毫無征兆地被總公司調去鳥不拉屎的分部了,位置空出來,李岩順理成章地頂了上去,工資又躥高一截。
    “喲,岩子,最近走狗屎運啦?買彩票中頭獎了?”同租的哥們兒王胖子端著碗泡麵,看著李岩新換的高檔球鞋,嘖嘖稱奇。
    李岩心裏美得冒泡,嘴上卻含糊:“嗨,運氣來了擋不住唄!可能是我那新買的招財貓顯靈了?”他下意識瞥了一眼書桌上那麵安靜躺著的銅鏡,鏡麵上厚厚的綠鏽似乎……淡了那麽一絲絲?他搖搖頭,肯定是錯覺。
    好運像開了閘的洪水,擋都擋不住。李岩發現,隻要自己心裏特別渴望點什麽,無論是工作上的一個機會,還是想避開某個討厭的人,甚至是晚上想吃哪家館子,隻要他對著那麵銅鏡,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鏡框邊緣那些冰冷的、硌手的缺口,心裏頭默默念叨念叨,這事兒十有八九就能成。他越來越依賴這麵鏡子,總覺得那冰涼的銅質裏,藏著個能聽懂他心思的靈體。鏡麵上的綠鏽,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天天變薄、消退。
    這天晚上,李岩又對著鏡子出神。手指習慣性地在鏡框上反複摩挲,心裏想著白天看中的一個新款手機,貴得離譜,有點舍不得下手。就在這時,他指尖猛地一痛!低頭一看,鏡框邊緣一個極其尖銳的豁口,不知怎麽的,竟把他手指劃破了,殷紅的血珠迅速冒出來,滴落在鏡麵那層殘餘的薄薄綠鏽上。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滴血落在銅鏽上,竟像滴在了燒紅的烙鐵上,“滋啦”一聲輕響!一股淡淡的、難以形容的甜膩腥氣瞬間彌漫開來。更讓李岩頭皮發麻的是,那滴血像是被鏡麵貪婪地吸了進去,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在原本的位置留下一個清晰無比、邊緣圓潤的鮮紅小點,像是鑲嵌在銅鏡上的一顆詭異的紅痣。而鏡麵其餘地方的綠鏽,頃刻間徹底褪盡,變得光滑無比,光可鑒人!
    李岩嚇得猛地把手縮回來,心髒怦怦狂跳。他驚魂未定地看向鏡麵,鏡子裏清晰地映出他自己那張因驚駭而微微扭曲的臉。可就在他眨眼的瞬間,鏡中影像似乎模糊了一下,緊接著,一個極其模糊、近乎透明的女子輪廓,像水中的倒影般,在他自己的影像後麵浮現了一下,嘴角似乎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隨即又消失不見!
    李岩渾身汗毛倒豎,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他手忙腳亂地把銅鏡翻過來扣在桌上,大口喘著氣。邪門!太邪門了!他腦子裏一片混亂,那老頭兒的話——“自有它的靈性”——像鬼魅一樣在耳邊回響。
    一連幾天,李岩都不敢再碰那麵鏡子,甚至不敢多看它一眼。可好運並沒有消失,反而以一種更加強勢、更不容抗拒的方式降臨。他參與的一個幾乎沒戲的大項目,對手公司突然爆出醜聞,項目直接砸到他頭上;他隨口提了一句想換車,第二天老家就傳來消息,一個多年不聯係的遠房親戚去世了,遺囑裏居然給他留了一筆不大不小的錢,剛好夠買輛不錯的車……
    這潑天的富貴像滾燙的烙鐵,燙得李岩坐立不安。他再也忍不住,揣著那麵變得異常光滑沉重的銅鏡,頂著大太陽跑遍了城裏幾個有名的古玩店和據說懂行的“老師傅”。
    “東西……挺老,宋元的東西吧?不過品相太次了,不值錢。”一個戴著老花鏡的師傅對著放大鏡看了半天,搖搖頭放下鏡子,鏡麵光潔,清晰地映出他漠然的臉。
    另一個穿著唐裝、滿口玄乎的老先生,拿著銅鏡翻來覆去,手指在鏡框上摩挲,眉頭越皺越緊:“嘶……這東西,邪性啊小夥子。你看這邊緣,這豁口,不像自然磨損,倒像是……像是某種古老的‘血契’留下的印記?勸你一句,別沾手,趕緊找個地方埋了,越遠越好!”他把鏡子像丟燙手山芋一樣塞回給李岩,眼神裏帶著明顯的忌憚。
    “血契?”李岩心裏咯噔一下,後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他想起了那滴被吸進去的血和鏡麵上詭異的紅點。
    就在他失魂落魄,捏著那麵冰涼刺骨的銅鏡走出最後一家店時,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年輕人,那麵鏡子,是禍根呐!”
    李岩猛地回頭,心髒差點從嗓子眼跳出來。古玩店旁邊陰暗的巷子口,一個穿著洗得發白舊道袍、頭發胡子亂糟糟如同枯草的老道士,靠著斑駁的牆壁,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他手裏的銅鏡,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你……你說什麽?”李岩的聲音有點發顫,下意識地把拿著鏡子的手往身後藏了藏。
    老道士沒回答,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李岩的手,死死釘在那麵鏡子上。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李岩藏鏡子的方向,聲音低沉而急促:“‘古塚之靈,以血為引,貪欲為餌,噬魂奪魄’!那上麵的紅,不是朱砂,是血!是無數貪心鬼的血!你喂過它了,是不是?用你的血!”老道士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李岩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老道士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鑿開了他心底最恐懼的猜測。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上來,四肢都僵了。
    “晚了!契約已成,它盯上你了!”老道士重重歎了口氣,眼神複雜地看著李岩,“這東西不是什麽祥瑞,是古墓裏怨氣所化的妖物!專門寄生在器物上,吸食人的貪念和精氣!你越依賴它,它吸得越狠!你現在的風光,全是它借給你的,是要你命來還的高利貸!”
    老道士喘了口氣,眼神變得無比嚴肅,壓低聲音:“趁它還沒完全吸幹你的生氣,還有一線生機!三天後,子時,月過中天,陰氣最盛時,它必會顯形索要更多!你記住,它最怕兩樣東西:一是至陽的烈火,二是破邪的銅錢!用浸過黑狗血的銅錢砸它真身!再用烈火焚燒!這是你唯一的活路!錯過了時辰,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說完,老道士深深地看了李岩一眼,那眼神裏有憐憫,也有一種“你好自為之”的決絕,然後他轉身,腳步蹣跚卻極快地消失在了巷子深處幽暗的陰影裏,仿佛從未出現過。
    李岩僵在原地,手裏那麵銅鏡仿佛變成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幾乎拿不住。老道士的話像驚雷一樣在他腦子裏炸開,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回音。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癱倒在沙發上,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將他淹沒。他看著書桌上那麵靜靜躺著的銅鏡,光潔的鏡麵在夕陽餘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他想起這些天如夢似幻的好運,想起那滴被吸掉的血,想起鏡子裏那個模糊的女人影子……一股寒意直衝頭頂。
    接下來的兩天,李岩如同行屍走肉。他不敢再看那鏡子一眼,用一塊厚厚的黑布把它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塞進了衣櫃最底層。可那麵鏡子仿佛有了生命,即便隔著布料和櫃門,李岩也能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帶著黏膩惡意的視線,如影隨形地粘在他後背上。他吃不下,睡不著,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窩深陷,臉色灰敗得像蒙了一層塵土。鏡子帶來的“好運”像回光返照般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空虛,仿佛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幹了。
    第三天晚上,李岩強撐著精神,按照老道士的指點,翻箱倒櫃找出爺爺留下的一枚邊緣磨得光滑發亮的“乾隆通寶”老銅錢。他跑遍了城郊的村子,花了大價錢才從一個屠戶那裏弄來一小碗還冒著熱氣的黑狗血。濃烈的血腥味熏得他直犯惡心。他把銅錢浸泡在粘稠的黑狗血裏,又翻出過年時剩下的一小捆威力最大的炮仗,拆開,將裏麵的火藥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來,用紙包好。最後,他找出一個祖上傳下來的、沉甸甸的黃銅舊臉盆,把所有能找到的蠟燭都翻了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挪向子時。屋子裏沒開燈,隻有窗外慘淡的月光透過玻璃,在地上投下幾塊冰冷的亮斑。寂靜像沉重的鉛塊,壓在李岩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無比艱難。他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裏緊緊攥著那枚浸透了黑狗血的銅錢,銅錢冰冷滑膩,帶著濃重的腥氣。裝著火藥的小紙包和打火機就放在手邊的茶幾上。那個沉重的黃銅臉盆放在客廳正中央,裏麵堆滿了粗細不一的蠟燭,像一座小小的、詭異的祭壇。衣櫃深處,那麵被黑布包裹的銅鏡,仿佛一個沉睡的惡魔,散發著無聲的壓迫感。
    當——當——當——
    遠處隱約傳來鍾樓沉悶的報時聲。子時到了!
    幾乎就在鍾聲落下的同一瞬間!
    呼——!
    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風,猛地灌滿了整個客廳!窗戶被吹得“哐當”亂響!李岩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心髒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肋骨!
    咯咯咯……咯咯咯……
    一陣令人牙酸、又帶著無盡媚意的輕笑聲,毫無征兆地在他身後響起!那聲音仿佛貼著耳朵根子吹氣,冰冷刺骨!
    李岩全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瞬間凍結!他猛地回頭!
    隻見客廳靠近陽台的陰影角落裏,空氣像水波一樣詭異地扭曲、蕩漾起來。一個窈窕的身影,由淡到濃,由虛到實,緩緩地“滲”了出來!
    那是一個美得驚心動魄,卻又讓人骨縫裏都透出寒氣的女人!
    她穿著一身薄如蟬翼、看不出年代的素白紗衣,赤著雪白的雙足,懸浮在離地半尺的空中。烏黑的長發如同濃密的海藻,無風自動,輕輕飄拂。她的臉精致得如同最上等的白玉雕琢,挑不出一絲瑕疵,尤其那雙眼睛,瞳孔深處閃爍著兩點幽幽的、非人的暗金色光芒,像黑夜裏的野獸,帶著一種居高臨下、視萬物為食餌的冰冷和貪婪。她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帶著甜膩血腥氣的粉紅色薄霧。正是他在銅鏡裏驚鴻一瞥的那個女子輪廓!
    狐妖!古塚狐妖!
    李岩嚇得魂飛魄散,手腳冰涼,身體僵硬得如同木雕泥塑,隻有牙齒在不受控製地格格打顫。他想跑,想喊,喉嚨裏卻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半點聲音。那浸血的銅錢死死硌在手心,成了他唯一的支撐。
    “咯咯咯……”狐妖又發出一串銀鈴般的輕笑,聲音甜膩得能滴出蜜來,眼神卻冰冷如刀,牢牢鎖住李岩,“小郎君,幾日不見,怎地如此憔悴?莫不是……忘了我們的‘契約’了?”她紅唇輕啟,吐氣如蘭,那氣息拂過李岩的臉頰,卻帶著一股墳墓裏才有的、陰冷的土腥味。
    李岩渾身汗毛倒豎,巨大的恐懼讓他幾乎窒息,他猛地吸了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才擠出幾個字:“你……你到底是什麽東西?契約……什麽契約?”
    “東西?”狐妖嘴角勾起一抹妖異的弧度,帶著一絲戲謔和殘忍,“我乃古塚之靈,是你親手用血喚醒了我的沉眠,是你用貪婪的念頭滋養了我的力量!我們之間的‘契約’,便是你情我願的買賣!你予我生氣精血,我賜你心想事成。怎麽,如今得了潑天的好處,就想翻臉不認賬了?”她飄然向前一步,那兩點暗金的獸瞳光芒大盛,一股無形的巨大壓力如同實質般朝李岩當頭壓下!
    李岩感覺自己像被無形的巨石壓住,胸口憋悶欲裂,連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他張著嘴,像離水的魚一樣徒勞地喘息著,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他艱難地抬起手,指向那狐妖,聲音嘶啞顫抖:“不……不是買賣!是……是你在騙我!吸我的命!”
    “命?”狐妖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發出一陣更加尖銳刺耳的狂笑,整個客廳似乎都在笑聲中震動!“咯咯咯……凡人的命,不過是漫長歲月裏的一縷青煙!能為我所用,是你幾世修來的福分!契約已成,由不得你反悔!今夜子時,月華正盛,正是收取本息之時!乖乖獻上你剩下的生氣,還能少受些苦楚!”她臉上的媚笑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骨髓凍結的猙獰!白皙的十指瞬間暴漲,長出烏黑鋒利、閃著金屬寒光的尖長指甲!周身那粉紅色的薄霧驟然變得濃稠如血,翻滾著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甜腥氣!她如同捕食的猛獸,帶著一股腥風,猛地朝癱軟在沙發上的李岩撲了過來!速度快得隻在空氣中留下一道白色的殘影!
    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那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惡風幾乎吹到臉上!千鈞一發之際,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發!老道士那句“用浸過黑狗血的銅錢砸它真身!”如同驚雷般在李岩混亂的腦中炸響!
    “啊——!”李岩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用盡殘存的全部力氣和意誌,將一直死死攥在手心、沾滿黏膩黑狗血的那枚“乾隆通寶”銅錢,朝著那撲到眼前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的白色魅影,狠狠砸了過去!
    “嗤啦——!”
    銅錢精準地砸在狐妖那素白紗衣的胸口位置!仿佛滾燙的烙鐵投入了冰水,又像強酸腐蝕了血肉!一聲淒厲到非人的、尖銳得足以刺穿耳膜的慘嚎猛然爆發!那聲音飽含著無盡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的驚怒!
    “啊——!該死的螻蟻!你竟敢……!”
    銅錢擊中之處,冒起一股濃烈刺鼻的黑煙!狐妖胸前那雪白的紗衣瞬間焦黑一片,如同被火燒過!她那張完美無瑕的臉因為劇痛和暴怒而極度扭曲變形,暗金色的獸瞳充滿了怨毒和瘋狂!撲擊的動作被硬生生打斷,她痛苦地捂住胸口,周身翻滾的血色霧氣劇烈震蕩,整個虛影都變得明滅不定起來!
    就是現在!李岩腦子裏隻剩下這一個念頭!他身體裏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一把抓起茶幾上那個小小的火藥包和打火機,連滾帶爬地撲向客廳中央那個堆滿蠟燭的黃銅臉盆!
    狐妖顯然沒料到這看似油盡燈枯的獵物還有如此劇烈的反抗,更沒料到那枚不起眼的銅錢竟能重創她!劇痛和驚怒讓她稍稍遲滯了一瞬!就是這一瞬,給了李岩機會!
    他撲到銅盆邊,用顫抖的手飛快地掀開火藥包,將裏麵黑乎乎的火藥全部傾倒在蠟燭堆上!接著,“啪嗒”一聲,打火機幽藍的火苗竄起!
    “去死吧——!”李岩用盡全身的力氣咆哮著,將跳動的火苗猛地湊向那堆浸染了火藥的蠟燭!
    “不——!!!”狐妖發出了絕望而怨毒的尖嘯,她不顧胸口的劇痛和黑煙,再次化作一道凶厲的白影,裹挾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霧氣,帶著同歸於盡的瘋狂,再次撲向李岩!那暴漲的烏黑利爪直取他的咽喉!速度快得肉眼難辨!
    轟——!
    就在那冰冷刺骨的利爪即將觸碰到李岩喉嚨皮膚的刹那!浸透火藥的多根蠟燭被瞬間點燃!橘紅色的火焰如同壓抑已久的怒龍,轟然爆發!熾熱的氣浪猛地向四周炸開!
    “啊——!!!”
    火焰升騰的瞬間,狐妖的慘嚎達到了頂點!那聲音不再是純粹的痛苦,而是混合了無盡怨毒、不甘和一絲源自靈魂深處的、對純粹陽炎的本能恐懼!她撲向李岩的身體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燃燒的牆壁!
    轟!火焰暴漲!橘紅色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空氣,瞬間吞沒了那個撲來的白色身影!
    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持續了僅僅一瞬,便被更加劇烈的火焰燃燒聲淹沒。那翻滾的血色霧氣在烈焰中發出“滋滋”的聲響,如同滾油潑雪,迅速消散。素白的紗衣瞬間焦黑、卷曲、化為飛灰。那張扭曲變形的絕美麵孔在火光中痛苦地掙紮、融化,最終連同整個身影,在短短幾秒鍾內,被狂暴的火焰徹底吞噬、撕裂、分解,化作一縷縷帶著刺鼻焦臭味的青煙,嫋嫋升起,迅速消散在空氣裏。
    隻有那枚浸滿黑狗血的“乾隆通寶”銅錢,“當啷”一聲掉落在滾燙的銅盆邊緣,上麵的血跡已經被火焰烤得焦黑。
    客廳裏隻剩下蠟燭燃燒的劈啪聲和銅盆被燒得發紅發出的嗡鳴。濃烈的硝煙味、焦臭味、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難以形容的、令人作嘔的氣息。
    李岩癱倒在地板上,離那灼熱的銅盆隻有一步之遙。他渾身都被汗水浸透,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臉色灰敗得如同死人,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剛才那短短幾秒鍾的生死搏殺,耗盡了他最後一絲力氣和心神。他癱在那裏,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有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證明他還活著。
    過了許久,久到銅盆裏的火焰漸漸變小,最終熄滅,隻剩下燒得通紅的銅盆和一堆蠟淚在空氣中慢慢冷卻凝固。客廳裏彌漫著濃重的焦糊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空寂。
    李岩才艱難地轉動了一下眼珠,目光投向衣櫃的方向。他掙紮著,手腳並用地爬過去,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拉開櫃門,顫抖著把手伸向那個包裹著銅鏡的黑布包。
    觸手冰涼依舊,但那種如芒在背的黏膩感和沉重的惡意,消失了。
    他一層層揭開黑布。那麵銅鏡靜靜地躺在那裏。鏡麵依舊光潔,映出李岩那張蒼白憔悴、布滿汗水和煙灰、如同劫後餘生般的臉。隻是,鏡麵中央,那個由他鮮血滴落形成的、曾經鮮豔刺目的詭異紅點,此刻卻徹底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鏡框邊緣那些猙獰的豁口,也似乎失去了某種邪異的光澤,變得黯淡無奇,像一件真正的、蒙塵的古物。
    李岩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那氣息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他小心翼翼地把銅鏡翻過來,背麵那粗糙的紋路硌著他的掌心。他緊緊握著它,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一步一步,挪向陽台。
    窗外,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正在緩緩退去,東方天際隱隱透出一抹魚肚白。清冷的晨風帶著城市蘇醒前特有的涼意吹拂進來,吹散了一些屋內殘留的焦臭和血腥。
    李岩站在陽台邊,低頭看著手中這麵曾帶來夢幻富貴、也差點將他拖入地獄深淵的銅鏡。鏡框冰冷的觸感提醒著他昨夜的一切並非噩夢。他手臂用力一揮,鏡子劃過一道黯淡的弧線,無聲無息地墜入樓下那片尚未清理的、長滿荒草的建築垃圾堆深處,轉眼就被雜亂的磚石和瘋長的野草吞沒,再也看不見了。
    他攤開手掌,掌心因為緊握鏡框邊緣那些尖銳的豁口太久,留下了一道道深紫色的、微微滲血的印記,清晰地印在皮膚上,像某種無法磨滅的烙印。他低頭看著這些傷痕,又抬頭望向天邊那抹越來越亮、越來越暖的晨光。
    陽光穿過高樓,落在他空蕩蕩的手心,微微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