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銅鏡裏的千年請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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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場大雨下得昏天黑地,雨水像是從天上傾倒下來似的,劈裏啪啦砸在“博古軒”的瓦簷上,又順著破舊的瓦片縫隙滴滴答答漏進屋裏。陳默歎了口氣,把搪瓷臉盆挪到新的漏水點下麵,那清脆的“滴答”聲如同催命的秒針,一下下敲打著他本就所剩無幾的耐心。
    陳默的爺爺當年給這間小小的古董店取名“博古軒”,盼著它能承載古物風華。可如今傳到陳默手裏,滿屋子的東西,除了灰塵,就隻剩下難以擺脫的窮酸氣。貨架上那些瓶瓶罐罐、缺胳膊少腿的木器,連同角落裏蒙塵的舊書,仿佛都在無聲地嘲笑他三十歲卻一事無成的窘迫。房租水電的賬單像一把把懸在頭頂的鈍刀,沉甸甸地壓得他喘不過氣。
    就在他盯著賬本上刺目的紅字發呆時,店門被粗暴地撞開了,帶進來一股潮濕的冷風和濃重的魚腥味。一個穿著髒兮兮雨衣的老漢擠了進來,雨水順著他的衣角在地板上迅速洇開一片深色。
    “收東西不,老板?”老漢的聲音像破鑼,帶著水邊討生活人特有的粗嘎。他不等陳默回答,便從懷裏掏出一個用破麻布裹著的物件,“咚”的一聲擱在櫃台上,震得台麵上一層薄灰都跳了起來。
    陳默皺著眉,小心翼翼地解開那層又濕又髒的麻布。裏麵是一麵銅鏡,圓形的,比成年男人的巴掌大不了多少。鏡身覆蓋著厚厚的、發綠發黑的鏽跡,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金屬質地。鏡柄上依稀纏繞著一些模糊扭曲的花紋,像是被歲月狠狠啃噬過留下的疤痕。鏡麵更是糟糕,灰蒙蒙一片,別說照人,連點光亮都反射不出來。
    “就這?”陳默用手指嫌棄地刮了刮鏡麵上厚厚的鏽蝕層,指尖立刻染上一片汙綠,“老人家,您這鏡子……年頭是夠久,可都糟朽成這樣了,能值幾個錢?”
    老漢搓著粗糙皸裂、指縫裏嵌著黑泥的手,眼神躲閃:“祖上傳下來的,老輩兒說是個古物……您看著給點就成。”
    陳默掂量著這麵死沉又破爛的銅鏡,又瞥了一眼老漢被雨水泡得發白起皺的臉和那雙充滿懇求的眼睛,心裏無聲地歎了口氣。他從抽屜裏數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塞到老漢同樣濕漉漉的手裏:“拿著吧,當個辛苦錢。”
    老漢千恩萬謝地走了,留下那麵破銅鏡和櫃台上一小攤肮髒的水漬。陳默隨手拿起一塊抹布,心不在焉地擦拭著銅鏡上的泥汙和鏽跡,越擦越覺得這錢花得冤枉。他自嘲地嘟囔:“唉,又當了一回冤大頭。”擦完,他順手把鏡子往自己那張吱呀作響的破木床床頭一扔,不再多看一眼。
    夜深了,雨勢漸歇,隻剩下簷角滴水的單調聲響。陳默蜷縮在冰冷的被窩裏,腦子裏還在盤算著下個月的房租該從哪裏摳出來。就在半夢半醒之間,一絲極其微弱、極其古怪的光芒忽然滲進了他的眼皮。
    他煩躁地翻了個身,麵朝裏。可那光,幽幽的,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涼意,固執地侵擾著他的睡意。陳默終於忍不住,猛地睜開眼。光源就在他床頭——正是那麵白天收來的破爛銅鏡!
    此刻,那原本灰蒙蒙、死氣沉沉的鏡麵深處,竟像墨水滴入清水般,絲絲縷縷地暈染開一層淡淡的、近乎透明的青色光暈。這光很弱,卻異常清晰,在昏暗的房間裏顯得無比詭異。
    陳默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他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眼睛死死盯著那詭異的鏡麵。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兩個模糊的、如同水漬暈開的古體字跡,竟一點一點地從那青色的光暈中浮現出來:
    “幫我。”
    那兩個字像是用極細的毛筆蘸著青色的熒光寫就,帶著一種穿越漫長時光的哀婉與急迫。
    陳默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頭皮瞬間炸開。他“嗷”地一聲怪叫,整個人像被火燒了屁股的貓一樣從床上彈了起來,連滾帶爬地縮到離床最遠的牆角,後背緊緊抵著冰冷潮濕的牆壁,渾身抑製不住地哆嗦,牙齒咯咯作響。他死死盯著床頭那麵再次恢複死寂、仿佛剛才一切隻是幻覺的銅鏡,大氣都不敢喘。
    這一夜,陳默在牆角蜷縮著,眼睛瞪得像銅鈴,直到窗外天色泛起魚肚白,那銅鏡再無異動。第二天,他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強撐著開門營業。一整天他都魂不守舍,目光總是不自覺地瞟向裏屋的床鋪,對進來的客人也愛答不理。那鏡麵上浮現的“幫我”二字,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了他的腦子裏。
    當天深夜,陳默特意留了一盞昏暗的小燈。他抱著破棉被,坐在離床一米遠的椅子上,像個準備抓捕罪犯的偵探,死死盯著床頭那麵銅鏡。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就在他眼皮開始打架的時候,那詭異的青色光暈再次在鏡麵深處幽幽亮起!
    這一次,字跡浮現得更加清晰,而且多了一行:
    “幫我……找齊它們。”
    陳默的心跳得像擂鼓,他強迫自己鎮定,壓著嗓子,聲音帶著自己都能察覺的顫抖:“你……你到底是誰?你要我找什麽?”
    鏡麵上的青光明滅了一下,字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般晃動、消散,隨即,新的、更加清晰的筆畫開始凝聚。一個名字漸漸浮現:
    “蘇婉。”
    緊接著,幾樣物品的模糊輪廓如同水中的倒影,在“蘇婉”名字下方緩緩顯現出來:一個布滿星宿刻痕的圓盤,一枚刻著奇異獸紋的玉璧,還有一把造型古樸、劍身布滿雷紋的短劍。輪廓一閃即逝,鏡麵又恢複了死寂。
    “蘇婉……圓盤……玉璧……短劍……”陳默喃喃自語,恐懼中混雜著一種被卷入巨大謎團的好奇。這麵破銅鏡,還有那個叫“蘇婉”的……東西,到底要幹什麽?
    接下來的幾天,陳默像著了魔。他白天在店裏心不在焉,晚上則對著銅鏡低聲下氣地“談判”:
    “蘇……蘇姑娘?你在嗎?那圓盤長什麽樣?具體點行不行?”
    “蘇婉姑娘,你說的‘它們’,是不是古董啊?值錢嗎?我找到了能分點不?”
    “喂喂,鏡子裏的大姐,別裝死啊!給點提示啊,大海撈針你讓我去哪兒找?”
    “蘇婉!再不理我,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這破鏡子賣給收廢品的老王頭!他論斤稱!”
    無論他是軟語相求、利益誘惑,還是佯裝發狠威脅,銅鏡大部分時間都毫無反應。隻是偶爾,在他絮絮叨叨得自己都快睡著時,鏡麵會毫無征兆地突然亮一下,那青色的光芒像是鏡中人的白眼,隨即又迅速暗淡下去,隻留下陳默一個人在昏暗的房間裏幹瞪眼,氣得捶胸頓足又無可奈何。
    這天下午,店裏依舊冷清得能聽見灰塵落下的聲音。陳默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手指在本地一個頗有名氣的古玩收藏論壇上滑動。突然,一個標題吸引了他的注意:《老宅驚現怪盤,專家搖頭,藏友求解!》。帖子配了幾張圖片,雖然拍攝角度刁鑽,光線也不好,但陳默的心猛地一跳——圖片中央那個布滿星宿刻痕的青銅圓盤,不正是銅鏡裏顯現過的三件物品之一嗎?
    他激動得差點把手機扔出去,連忙點開帖子仔細看。發帖人叫“城南老趙”,說是在清理祖上老宅閣樓時,從一堆破家具裏扒拉出來的,看著像個風水羅盤,但上麵的星圖又怪得很,找了好幾個懂行的來看,都說不清來曆,也估不出價,索性發上來碰碰運氣。帖子裏留言不少,大多是看熱鬧的,也有幾個胡亂猜測的,沒什麽實質內容。
    陳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點開發帖人的頭像,發去一條私信,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趙哥您好!我對您發的那個青銅星盤特別感興趣!方便的話,能約個時間看看實物嗎?價格好商量!”
    消息發出去,陳默度秒如年,隔幾秒就刷新一次頁麵。終於,半個多小時後,“城南老趙”回複了:“行啊,東西就在我這兒。明天上午,城南舊貨市場東頭,我有個攤位,你過來看吧。醜話說前頭,東西古怪,價低了不賣。”
    “一定一定!明天見!”陳默幾乎是吼著打出這幾個字,興奮得在狹小的店裏轉了兩圈,不小心踢翻了牆角的空紙箱。他下意識地看向裏屋床頭那麵靜默的銅鏡,心裏第一次生出一種奇異的、被命運牽引的感覺。也許……真能成?
    第二天一早,陳默揣上店裏僅有的、原本打算交房租的一小疊現金,又咬咬牙從床底一個舊鞋盒裏摸出爺爺留下的一枚品相尚可的乾隆通寶銅錢——這是他最後的壓箱底了——匆匆趕往城南舊貨市場。
    市場裏人聲鼎沸,充斥著舊家具的木頭味、舊書的黴味和各種真假難辨的古舊物品混雜的氣息。陳默在擁擠的人流中穿梭,好不容易找到了東頭老趙的攤位。攤主是個五十多歲、皮膚黝黑、穿著舊工裝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整理一堆舊扳手、螺絲刀之類的工具。
    “趙哥?”陳默試探著叫了一聲。
    老趙抬起頭,打量了一下陳默,指了指攤位角落:“喏,就那玩意兒,自己看吧。”
    陳默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心猛地一沉。那青銅圓盤就隨意地丟在一堆鏽跡斑斑的鐵器上麵,落滿了灰塵。盤體比照片上顯得更小一些,約莫碗口大,青銅質地,邊緣被厚厚的綠鏽包裹,但盤中心區域刻畫的複雜星圖卻異常清晰,那些星辰的刻點深邃,線條流轉,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古奧。他蹲下身,強壓著激動,小心翼翼地拿起圓盤。入手冰涼沉重,一種奇異的、仿佛帶著微弱電流的麻感順著指尖瞬間蔓延至手臂。
    “趙哥,這……這怎麽賣?”陳默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
    老趙拍了拍手上的灰,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三千。少了不賣。”
    陳默的心涼了半截。他兜裏所有的現金加上那枚銅錢,滿打滿算也就一千出頭。“趙哥,您看……這盤鏽蝕得厲害,星圖也怪,實在不好定價。一千五,行不?我誠心要。”他硬著頭皮還價,同時把兜裏所有的錢都掏了出來,連同那枚用軟布包著的乾隆通寶,一起遞過去。
    老趙瞥了一眼那枚銅錢,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但還是搖頭:“兩千五,最低了。這銅錢…湊合吧,算你五百。”
    陳默急得額頭冒汗,正搜腸刮肚想著再磨一磨,突然,一個低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這盤子,有點意思。老趙,我出四千。”
    陳默猛地回頭。隻見一個身材高瘦、穿著考究灰色風衣的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男人約莫四十多歲,麵容清臒,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睛狹長,目光銳利得像手術刀,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讓人極不舒服的笑意。他身後半步,跟著兩個穿著黑西裝、麵無表情的壯漢,像兩尊鐵塔,沉默地散發著壓迫感。
    老趙一看這架勢,眼睛頓時亮了,搓著手看向陳默:“這個……老板,你看……”
    陳默的心沉到了穀底,一股無名火和強烈的危機感同時升起。他攥緊了手裏的青銅盤,盯著那個風衣男:“這位先生,總得講個先來後到吧?我跟趙哥都快談好了。”
    風衣男推了推眼鏡,那笑意更深了些,卻絲毫沒到達眼底:“哦?是嗎?古董行當,價高者得,天經地義。小朋友,喜歡古物是好事,但有些東西,不是你能碰的。”他的聲音很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和居高臨下的警告意味,目光掃過陳默緊握圓盤的手,如同毒蛇的信子舔過。
    “你……”陳默被他看得渾身發毛,還想爭辯,老趙卻已經滿臉堆笑地轉向了風衣男:“這位老板大氣!四千就四千!東西是您的了!”
    “趙哥!”陳默急了。
    風衣男沒再看陳默,隻是對老趙微微頷首,身後一個黑西裝立刻上前,掏出厚厚一疊鈔票塞給老趙,同時伸出另一隻手,目標明確地抓向陳默還握在手裏的青銅盤。
    就在那黑西裝的手指即將觸碰到盤身的瞬間,異變陡生!
    陳默口袋裏那麵一直沉寂的銅鏡,毫無征兆地爆發出極其刺眼、極其強烈的青色光芒!那光芒穿透了他的外套布料,像一道青色的閃電劈在昏暗的舊貨市場一角!與此同時,他手中緊握的青銅圓盤中心,那些深邃的星辰刻點驟然亮起,如同被點燃的微型恒星,流淌出細密的、銀白色的光流!
    嗡——!
    一股無形的、強大的力量以陳默為中心猛地爆發開來!如同一個巨大的、看不見的氣泡瞬間膨脹!
    離他最近、正伸手來奪盤子的那個黑西裝首當其衝。他臉上的冷漠瞬間被驚駭取代,整個人像是被一輛高速行駛的卡車迎麵撞上,雙腳離地,悶哼一聲,直直地向後倒飛出去,“哐當”一聲巨響,重重砸在三四米外一個堆滿舊瓷器的攤位上,頓時碎瓷亂飛,一片狼藉!
    風衣男臉上的從容笑意瞬間凍結,他反應極快,在衝擊波襲來的刹那猛地向側後方退了一大步,險險避開,但無框眼鏡也被震得歪斜,鏡片後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絲……狂熱的貪婪!他身後的另一個黑西裝也被餘波掀得踉蹌後退,撞翻了旁邊的舊木箱。
    整個市場這一角瞬間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詭異一幕驚呆了,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陳默身上,確切地說,是聚焦在他手中那光芒漸漸斂去、卻依舊殘留著點點星輝的青銅盤,以及他口袋裏那正在迅速暗淡下去的銅鏡輪廓上。
    陳默自己也懵了,心髒狂跳,握著圓盤的手心全是冷汗。他低頭看看光芒漸消的盤子,又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裏滾燙的銅鏡,再抬頭看向那個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的風衣男,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直衝頭頂——闖大禍了!他二話不說,趁著眾人還在震驚中沒回過神,把青銅盤往懷裏一揣,拔腿就跑!像隻受驚的兔子,一頭紮進混亂擁擠的市場人群裏,拚命向外衝去。
    “抓住他!”風衣男冰冷刺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
    陳默不敢回頭,隻聽到身後傳來急促沉重的腳步聲和人群的驚呼、推搡、咒罵聲。他憑借著對地形的熟悉和一股逃命的狠勁,在迷宮般的攤位和人流中左衝右突,撞翻了好幾個小攤,引來一片叫罵。他像條滑溜的泥鰍,最終從一個堆滿廢棄紙箱的狹窄後巷口一頭鑽了出去,跌跌撞撞地衝上大路,攔了輛出租車,幾乎是把自己“砸”進了後座,喘著粗氣對司機吼道:“快!快走!去城西老街!”
    車子匯入車流,陳默癱在後座上,胸口劇烈起伏,冷汗浸透了內衣。他顫抖著手,從口袋裏摸出那麵已經恢複冰冷和死寂的銅鏡。鏡麵光滑,映出他蒼白驚慌的臉。他壓低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後怕,對著鏡子咬牙切齒地低吼:“蘇婉!蘇婉!你他媽剛才是不是故意的?!差點害死我知不知道?那些人是誰?!”
    鏡麵紋絲不動,沒有任何回應。陳默氣得差點把鏡子摔了,卻又不敢,隻能恨恨地把它塞回口袋。他掏出懷裏的青銅圓盤,盤上殘留的點點星輝已經完全消失,又變回了那個布滿鏽跡的普通古物模樣,隻有盤心深處那些星辰刻點,摸上去似乎還殘留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潤。
    回到他那間破舊、彌漫著黴味的“博古軒”,陳默反鎖好門,拉上窗簾,這才感覺稍微安全了一點。他把銅鏡和青銅盤並排放在桌上,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他對著銅鏡,把今天驚險的遭遇,尤其是那個眼神像毒蛇、穿著灰色風衣的男人和他凶悍的手下,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語氣裏充滿了恐懼和怨氣。
    “……那家夥絕對不是普通的買家!看我的眼神像要吃人!蘇婉,你老實交代,你到底惹上什麽麻煩了?是不是仇家?還有剛才那光,怎麽回事?你想害死我嗎?”陳默拍著桌子,又驚又怒。
    這一次,銅鏡終於有了反應。鏡麵深處,青色的光暈緩緩亮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穩定。光暈中,一個女子的輪廓漸漸凝聚成形。那是一個穿著樣式極其古老、素雅襦裙的年輕女子虛影,她的麵容清麗,帶著深深的哀愁和無法言說的疲憊,長發鬆鬆挽起,幾縷發絲垂落頰邊。她的嘴唇並未翕動,但一個空靈、飄渺,卻又清晰無比的女聲,直接在陳默的腦海中響起,帶著深深的歉意和急迫:
    “公子……實在對不住。情急之下,鏡樞之力自行護主,連累公子受驚了……那些人,是‘追影者’!他們覬覦神器之力,妄圖喚醒不應蘇醒的魔神……奴家名蘇婉,本是鑄鏡匠人之女……千年前,家父與眾位大匠嘔心瀝血,鑄成‘四象鎮器’——便是這‘洞幽鏡’,你手中的‘星樞盤’,還有那‘玄獸璧’與‘雷殛劍’……以鎮地脈,封絕邪神‘蚩尤’殘魄於九幽之下……”
    鏡中的女子虛影——蘇婉,眼神悲戚,繼續用那直接作用於陳默心神的聲音訴說著:“……然神器鑄成之日,天降血雨,追影者突襲……家父與眾匠皆歿……奴家一縷殘魂,因執念未消,意外被封入此鏡……追影者代代相傳,從未放棄搜尋神器下落……今日那為首之人,張天祿,便是此代魁首!此獠心機深沉,手段狠辣,公子萬萬小心!”
    陳默聽得目瞪口呆,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蚩尤?四象鎮器?鑄鏡匠人的女兒?一縷被封在鏡子裏的千年殘魂?還有那個什麽“追影者”的恐怖組織?這信息量太大,太玄幻,太超出他這個小古董商的認知範圍了!他感覺自己二十多年建立起來的世界觀正在稀裏嘩啦地崩塌。
    “等……等等!”陳默用力晃了晃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點,“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拿著的這鏡子和盤子,是……是封印蚩尤的鑰匙的一部分?那個穿風衣的眼鏡男張天祿,是壞蛋頭子?他想要集齊四件東西,把蚩尤放出來?”他艱難地消化著這匪夷所思的信息。
    “正是如此!”蘇婉的聲音帶著刻骨的恨意和焦灼,“公子,追影者勢力龐大,爪牙遍布,張天祿既已見到星樞盤與洞幽鏡共鳴,必會不擇手段追查至此!此地已萬分凶險!我們必須盡快找到玄獸璧!唯有四器齊聚,或能引動真正的鎮封之力,或可徹底毀去,絕不能讓它們落入張天祿之手!”
    陳默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房租水電的壓力瞬間變得微不足道,他現在麵臨的是被一個神秘恐怖組織追殺,以及一個搞不好就會毀滅世界的超級大麻煩!他看著桌上那麵古鏡和青銅盤,再看看自己這間家徒四壁、連把像樣鎖都沒有的破店,一股巨大的絕望和荒謬感湧上心頭。
    “我……我能報警嗎?”陳默的聲音帶著哭腔,這顯然超出了普通警察的能力範圍。
    蘇婉的虛影在鏡中輕輕搖頭,眼神悲涼:“凡俗律法,難撼追影根基,更會打草驚蛇……公子,如今唯有你我能阻止這場浩劫了……玄獸璧的氣息……奴家殘魂與之同源,或可勉力感應……它似乎……在城北方向……一處……陰氣深重、水流交匯之地……”
    城北?陰氣重?水流交匯?陳默絞盡腦汁地想著。城北……廢棄的舊自來水廠?那裏緊挨著一條小河,荒廢多年,傳聞鬧鬼,平時根本沒人去!他猛地一拍大腿:“舊水廠!一定是那兒!”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自己都覺得脊背發涼。
    就在此時——
    砰!嘩啦!
    店門方向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是玻璃碎裂的刺耳聲音!
    陳默嚇得魂飛魄散,心髒差點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他手忙腳亂地把銅鏡和星樞盤塞進一個舊背包,剛拉上拉鏈,幾個凶神惡煞、手持棒球棍和鐵管的彪形大漢已經踹開搖搖欲墜的裏屋門,闖了進來!為首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眼神凶狠地掃視著狹小的房間,最後定格在陳默和他懷裏的背包上。
    “小子,東西交出來!張老板請你喝茶!”刀疤臉的聲音沙啞難聽,像砂紙摩擦。
    陳默臉色慘白,抱著背包連連後退,後背撞到了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我……我不知道你們說什麽……”他聲音發顫。
    “敬酒不吃吃罰酒!”刀疤臉獰笑一聲,掄起棒球棍就朝陳默砸來!
    陳默嚇得閉緊了眼睛,下意識地把背包死死護在身前。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懷裏的背包突然再次透出強烈的青色光芒!與此同時,一股比上次在舊貨市場更加強大的無形斥力猛地爆發!
    轟!
    衝在最前麵的刀疤臉和他手中的棒球棍,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充滿彈性的橡膠牆,整個人以比衝進來時更快的速度倒飛出去,“咚”的一聲巨響,重重砸在外間店鋪的貨架上!稀裏嘩啦一陣亂響,貨架倒塌,上麵的瓶瓶罐罐摔了一地!
    其他幾個打手也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巨力掀得東倒西歪,撞在牆壁和家具上,一片混亂和痛呼。
    “媽呀!有鬼啊!”一個打手驚恐地尖叫起來,看著那從陳默背包裏透出的詭異青光,又看看被無形力量轟飛的刀疤臉,嚇得魂飛魄散。
    “邪門!快走!”另一個也嚇破了膽,連滾爬爬地往外跑。
    剩下的人哪裏還敢停留,連受傷的同伴都顧不上了,相互攙扶著,屁滾尿流地逃離了這間在他們看來無比邪門的破店,留下滿地狼藉和驚魂未定的陳默。
    陳默靠著牆滑坐到地上,大口喘著氣,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他看著背包裏漸漸暗淡下去的光芒,又看看外間一片廢墟般的店鋪,心有餘悸。蘇婉的聲音帶著疲憊在他腦海中響起:“鏡樞之力消耗甚巨……奴家殘魂虛弱,恐難再護公子周全……快走!去尋玄獸璧!”
    陳默知道,此地絕對不能再待了。張天祿的人吃了這麽大一個虧,絕不會善罷甘休。他掙紮著爬起來,胡亂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把所有的錢都帶上,背上那個裝著鏡子和盤子的舊背包,最後看了一眼自己這間被砸得稀巴爛、承載著爺爺和自己最後一點念想的小店,狠狠心,趁著夜色翻過店鋪後院那堵矮牆,消失在黑暗的小巷深處。
    接下來的日子,陳默如同驚弓之鳥。他不敢住店,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像個幽靈一樣在城市的邊緣地帶遊蕩。白天,他躲在廢棄的橋洞、爛尾樓的角落,啃著幹硬的麵包,喝著自來水。晚上,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朝著城北廢棄自來水廠的方向移動。蘇婉的殘魂似乎因兩次強行催動鏡樞之力而變得極其虛弱,大部分時間都陷入沉寂,隻有偶爾在陳默對著銅鏡低聲呼喚時,鏡麵才會極其微弱地亮一下,傳來斷斷續續、如同風中殘燭的意念:“北……水……陰氣……堅持……”
    幾天後一個陰冷的黃昏,陳默終於來到了目的地——城北廢棄的自來水廠。巨大的廠區被高高的、布滿鏽跡和藤蔓的鐵絲網圍著,裏麵是幾棟破敗不堪、窗戶黑洞洞的蘇式紅磚廠房,最高的水塔像一個沉默的巨人聳立在暮色中。廠區深處緊挨著一條渾濁發黑、散發著淡淡異味的小河。這裏荒草叢生,死寂得可怕,隻有風聲穿過破窗和鐵管時發出的嗚咽怪響。
    “應該……就是這裏了……”陳默看著眼前這片如同恐怖片取景地的廢墟,咽了口唾沫,給自己打氣。他找到一處鐵絲網的破口,鑽了進去。廠區內地麵坑窪,到處是碎磚亂石和廢棄的金屬零件。他憑著直覺和蘇婉偶爾傳來的微弱指引,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廠區深處、靠近小河和最大沉澱池的方向摸索。
    夜色徹底籠罩了廢墟,隻有慘淡的月光勉強勾勒出物體的輪廓,投下扭曲怪誕的影子。陳默打著手電,微弱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動,更添幾分詭異。他來到沉澱池區域,這裏有幾個巨大的、早已幹涸的水泥池子,池底積著厚厚的淤泥和垃圾。一股濃重的鐵鏽味和淤泥腐敗的腥氣撲麵而來。
    “玄獸璧……會在哪兒?”陳默低聲問著背包裏的銅鏡。
    這一次,銅鏡的反應異常微弱,隻是在他靠近其中一個位於角落、被半堵破牆遮擋的沉澱池時,鏡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散發出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溫熱。
    “是這裏?”陳默精神一振,用手電照向那個沉澱池。池底中央的淤泥似乎有些異樣,不像其他地方那麽平坦,微微隆起一個小包。他顧不得髒臭,小心翼翼地滑下池壁,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進粘稠冰冷的淤泥裏,朝著那個小土包走去。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那團隆起的淤泥時,幾道刺眼的白光突然從四麵八方射來,如同數把利劍,瞬間將他籠罩!
    “陳先生,真是讓我們好找啊。”一個熟悉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溫和聲音響起,帶著一絲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陳默的心瞬間沉入冰窟!他猛地抬頭,隻見張天祿穿著那件標誌性的灰色風衣,正站在沉澱池的邊沿,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無框眼鏡在強光手電的反射下閃爍著冰冷的光。他身後,七八個黑西裝如同鬼魅般從周圍的陰影裏現出身形,黑洞洞的槍口無一例外地瞄準了池底的陳默!他們顯然早已在此守株待兔!
    “你……”陳默臉色煞白,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冰冷的淤泥沒過了他的腳踝。
    “很驚訝?”張天祿微微一笑,緩步沿著池壁的斜坡走了下來,皮鞋踩在碎石和垃圾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在這死寂的環境裏格外清晰。“你以為靠著一麵有點古怪的鏡子,就能逃出我的掌心?從你收下那麵鏡子開始,你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他走到離陳默幾步遠的地方停下,目光掃過陳默沾滿淤泥的雙手和腳下那個微微隆起的土包,眼中的貪婪和狂熱再也掩飾不住:“星樞盤,洞幽鏡……現在,再加上這池底的玄獸璧……很好,非常好。”
    他伸出手,語氣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把東西都交出來。看在你幫我找到玄獸璧的份上,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甚至……留你全屍。”他身後的黑西裝們無聲地向前逼近一步,槍口壓得更低,冰冷的殺意彌漫開來。
    陳默的腦子一片空白,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住他的心髒。他看著張天祿那張在強光下顯得格外陰森的臉,又低頭看看腳下藏著玄獸璧的淤泥,絕望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交出東西是死,不交也是死……難道真的完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境中,他背包裏的銅鏡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意念如同最後的呐喊,衝入他的腦海:“公子……沉住氣……伺機……取璧……四象共鳴……唯有一搏!”
    蘇婉的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這聲音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陳默的恐懼和絕望。他猛地抬起頭,看向張天祿,眼神裏不再是純粹的恐懼,反而多了一絲孤注一擲的瘋狂。
    “東西……可以給你……”陳默的聲音嘶啞,他慢慢地、艱難地彎下腰,雙手做出要去挖腳下淤泥的樣子,身體微微側轉,用背部擋住了張天祿部分視線,同時,他借著彎腰的動作,左手悄悄探入背包,緊緊握住了冰冷的星樞盤,右手則猛地插進腳下那冰冷的淤泥裏!
    “別耍花樣!”張天祿眼神一厲,厲聲喝道。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陳默的右手已經從淤泥中抽了出來!一塊沾滿黑泥、巴掌大小、溫潤的玉璧被他緊緊攥在手中!那玉璧造型古樸,上麵刻著一隻栩栩如生、形態威猛、似虎非虎的異獸,獸眼處似乎嵌著某種幽暗的寶石,在強光手電的照射下,反射出兩點詭異的光芒!
    與此同時,陳默左手握著星樞盤,猛地從背包裏抽出!他毫不猶豫地將沾滿淤泥的玄獸璧,狠狠地按在了星樞盤中心那複雜的星圖之上!同時,他心念狂吼:“蘇婉!靠你了!”
    “爾敢!”張天祿臉色劇變,怒喝出聲,他身後的槍手瞬間抬高了槍口!
    晚了!
    嗡——!
    一股遠比前兩次更加宏大、更加古老、更加狂暴的能量波動,以陳默雙手為中心轟然爆發!玄獸璧與星樞盤接觸的刹那,盤心星圖驟然點亮,銀白色的星輝光流如同活物般奔湧!玄獸璧上的異獸雙眼猛地爆發出刺目的紅光,一聲低沉威嚴、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獸吼直接在所有人的靈魂深處炸響!
    轟隆隆!
    整個沉澱池劇烈地震動起來!池底的淤泥如同沸騰般翻滾!更令人驚駭的是,陳默背包裏的洞幽鏡自行飛出,懸浮在他身前,鏡麵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烈青光!一道巨大的青色光柱衝天而起,瞬間貫穿了廢棄廠房的屋頂,將夜空映照得一片青碧!
    星輝星樞盤)、獸影紅光玄獸璧)、洞幽青光洞幽鏡)——三色光芒在空中激烈地交織、碰撞、融合!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蒼涼、浩瀚、鎮壓萬物的氣息,如同蘇醒的巨獸,籠罩了整個廢墟!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張天祿和他手下那些訓練有素的黑西裝,在這股源自上古神器的恐怖威壓麵前,如同狂風中的枯草,一個個臉色慘白如紙,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手中的槍械仿佛重逾千斤,根本無法抬起!張天祿臉上的從容和掌控感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震驚和一絲……本能的恐懼!他死死盯著那三件交相輝映、散發出毀天滅地氣息的神器,眼中充滿了狂熱的占有欲和深深的忌憚。
    “不……不可能!四象缺一!雷殛劍未至!你們如何能引動如此力量?!”張天祿嘶聲喊道,聲音因震驚而變形。
    就在這時,懸浮的洞幽鏡青光大盛!鏡麵之中,蘇婉的身影前所未有的清晰,她不再是虛影,而仿佛一個真實的、由純粹青光凝聚的靈體!她長發飛舞,襦裙飄飄,眼神決絕,帶著跨越千年的悲憤,玉指猛地指向天空三色光芒匯聚的核心!
    “以吾殘靈為引!燃盡魂光!喚——鎮封之力!”
    隨著她淒厲的魂音在天地間回蕩,那三色交融的光芒核心處,空間驟然扭曲!一道極其細微、卻仿佛蘊含著開天辟地之威、純粹由毀滅性白光構成的、形似古樸劍氣的虛影,在光芒中心一閃而逝!雖然隻是驚鴻一瞥的虛影,但那恐怖的鋒芒氣息,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到靈魂仿佛要被撕裂!
    嗤——!
    那道白光的劍形虛影,如同擁有靈性,瞬間鎖定了下方氣息最為強大、充滿邪惡貪欲的張天祿!無視空間的距離,一閃即至!
    “不——!”張天祿隻來得及發出一聲充滿極致恐懼和不甘的絕望嚎叫,他拚命想躲,身體卻被三神器的威壓死死釘在原地!
    白光劍影無聲無息地穿透了他的胸膛!
    沒有鮮血,沒有傷口。但張天祿整個人如同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精氣神,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狂熱的貪婪和震驚瞬間凝固,隨即化為一片死灰。他眼中的神采如同風中殘燭般迅速熄滅,身體晃了晃,像一截失去支撐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後栽倒,“噗通”一聲砸進冰冷的淤泥裏,濺起一片汙濁的水花。氣息全無。
    “老板!”剩下的黑西裝們發出驚恐的尖叫。首領的瞬間斃命,加上那籠罩天地、令他們靈魂戰栗的神器威壓,徹底摧毀了他們的意誌。這群凶悍的打手,此刻如同嚇破了膽的兔子,哪裏還顧得上任務和陳默,尖叫著丟下槍械,連滾爬爬、屁滾尿流地逃離了這片如同神罰之地的廢墟,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三色光芒在張天祿倒下的瞬間開始急速黯淡、收縮。懸浮的洞幽鏡發出一聲細微的、如同歎息般的哀鳴,青光迅速收斂,鏡麵變得黯淡無光,直直地墜落下來。陳默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入手冰涼刺骨,鏡麵深處,蘇婉那清晰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隻剩下一片深邃的死寂。
    星樞盤和玄獸璧也失去了所有光彩,變回古樸沉重的金屬和玉石,盤心星圖和璧上獸紋再無絲毫靈異。
    死寂重新籠罩了廢墟。隻有風吹過破窗的嗚咽,以及沉澱池裏淤泥冒泡的輕微聲響。陳默渾身脫力,雙腿一軟,也跌坐在冰冷的淤泥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髒狂跳得幾乎要炸開。他看著手中黯淡無光的銅鏡,又看看旁邊張天祿毫無生氣的屍體,再看看那兩件失去神異的神器,巨大的疲憊和後怕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蘇婉?蘇婉?”他顫抖著手指,撫摸著冰冷的鏡麵,低聲呼喚。鏡麵毫無反應,死寂一片。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和空落感湧上心頭。那個在鏡中陪伴他、指引他、最後關頭犧牲自己殘魂發出驚天一擊的女子,似乎真的……徹底消散了。
    陳默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那片廢墟的。他帶著三件失去光芒的神器,像個遊魂一樣在城市裏遊蕩了很久。張天祿的死,似乎暫時斬斷了追影者伸向他的魔爪,至少明麵上,再沒有人來追殺他。一個月後,他用最後一點積蓄,加上變賣了幾件還算值錢的存貨,在城南一條不起眼的老巷子深處,盤下了一個更小、更舊的店麵。
    店名,他想了很久。最終,一塊樸素的木招牌掛了上去,上麵是他自己用毛筆歪歪扭扭寫下的三個字:“器奇齋”。
    店裏陳設簡單,依舊是一些真假難辨的老物件。那三件神器被他小心地收在一個特製的、內襯軟絨的老樟木匣裏,藏在櫃台最深處。星樞盤和玄獸璧徹底沉寂,如同凡鐵頑石。隻有那麵洞幽鏡,偶爾,在夜深人靜、月光透過窗欞灑落時,冰冷的鏡麵會極其短暫地、微弱地亮起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青色光暈。那光暈轉瞬即逝,仿佛隻是光影的錯覺。
    每當這時,陳默總會第一時間放下手中的書或賬本,屏住呼吸,湊到鏡前,滿懷期待地、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呼喚:“蘇婉?是你嗎?蘇婉?”
    鏡麵沉默,映照著他寫滿期盼又難掩失落的臉龐。
    日子一天天過去,像巷子裏緩慢流動的渾濁河水。房租的壓力依舊在,生意依舊清淡得能數清每天飛進店裏的灰塵有幾粒。隻是陳默的眉宇間,少了幾分從前的茫然和頹唐,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靜。他依舊會對著那麵銅鏡發呆,依舊會在夜深人靜時低聲呼喚那個名字。
    這天午後,陽光難得地有些暖意,斜斜地照進“器奇齋”窄小的門麵,在布滿細小劃痕的老舊木地板上投下幾塊明亮的光斑。陳默正拿著塊軟布,例行公事般地擦拭著櫃台上的幾件仿古擺件,心思卻不知飄到了哪裏。
    突然,他感覺櫃台深處那個放樟木匣子的角落,似乎傳來一絲極其微弱、極其熟悉的溫熱感。他動作一僵,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幾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拉開抽屜,輕輕打開了那個沉重的老樟木匣。
    洞幽鏡靜靜地躺在柔軟的黑色絨布上。
    在午後暖陽斜斜照射下,那冰冷沉寂的青銅鏡麵,此刻竟清晰地映出了陳默有些怔忡的臉。而在他的影像旁邊,鏡麵深處,一絲極其淡薄、幾乎透明的青色光痕,極其短暫地勾勒出一個模糊的、溫婉的、唇角微微上揚的輪廓。
    那是一個微笑的弧度。一閃即逝,快得像陽光裏飛舞的微塵。
    陳默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顫抖。他張了張嘴,最終什麽聲音也沒發出。隻是慢慢地、慢慢地,將木匣重新合上,動作輕柔得像怕驚醒一個沉睡千年的夢。他抬起頭,望向店門外被屋簷切割成方塊的、流淌著金色陽光的天空,長久地,沉默地凝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