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貓眼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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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才寵物店”的玻璃門被推開,撞響了門框上那串褪色的塑料貝殼風鈴,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李有才正埋首於一個狗籠前,用小鏟子清理著隔夜穢物,撲鼻的氣味讓他習慣性屏住呼吸。他循聲抬頭,見是常客陳伯,便立即放下手中活兒,臉上堆起生意人慣有的熱情笑容,雙手在圍裙上隨意抹了幾把。
“陳伯,今兒這麽早?又給您的畫眉添口糧?”李有才殷勤招呼道。
陳伯卻未回應,隻將懷中那個蓋著深藍粗布的竹籠小心翼翼放在櫃台上,動作輕柔得如同放置稀世珍寶。那籠子不大,卻透著一股莫名沉甸甸的氣息,仿佛裏麵不是活物,而是一塊亙古的頑石。陳伯枯瘦的手指撚著粗布邊緣,緩緩揭開,動作慢得幾乎凝滯。
籠中之物顯露出來那一刻,李有才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隨即扭曲成一種混雜著驚訝與嫌惡的表情。他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涼氣——這鳥,實在醜得驚心動魄!它個頭不小,羽毛稀疏雜亂,東禿一塊西缺一片,露出底下灰撲撲、皺巴巴的皮膚,像件被蟲蛀得千瘡百孔的破襖。最令人不適的是它的腦袋,頂上光禿無毛,皮膚皺褶堆疊,一雙眼睛大得出奇,渾濁的黃褐色眼珠嵌在深陷的眼窩裏,目光卻異常銳利,直直刺向李有才,仿佛能穿透皮囊,窺視到他心底深處最細微的盤算。它微微動了動脖子,頸項處那圈稀疏的、如同枯草般的羽毛隨之顫動,發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那聲音不似鳥鳴,倒像是幹燥的骨頭在摩擦。
“陳伯,這…這是打哪個犄角旮旯撿來的?”李有才指著那鳥,語氣裏滿是難以置信,“這品相…怕是送人都得倒貼錢吧?瞧這毛掉的,都快趕上我家那用了十年的破墩布了!”
陳伯布滿皺紋的臉上卻不見絲毫玩笑之意。他伸出布滿老人斑的手,指尖在籠子的竹篾上輕輕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安撫那醜鳥,也仿佛在觸摸某種無形的屏障。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有才,你莫看它其貌不揚。此物非凡品,乃故人托付,輾轉到我手上。你替我照看些時日,務必用心。”他的目光掃過店內,最終落在李有才隨意擺在櫃台上壓著幾張發貨單的一塊雞蛋大小、色澤深青、表麵坑窪不平的石頭上,“此石,莫離其身。切記,切記。”
李有才滿腹狐疑地接過籠子,入手隻覺比尋常鳥籠沉重不少,籠底傳來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之氣。他嘴上敷衍著應承:“行行行,您老放心,擱我這兒,保管跟伺候祖宗似的!不過說好了啊,飼料費另算!”心裏卻直犯嘀咕:這陳老頭兒,莫不是老糊塗了?這醜八怪鳥加上塊破石頭,能值當個啥?但他素知陳伯雖有些神神叨叨,卻從不無的放矢,隻得壓下滿心的不以為然,將那竹籠安置在店內最角落、光線黯淡的貨架高處。順手把那塊青石也塞進了籠子底部墊著的舊報紙下麵。
日子一天天過去。那醜鳥異常安靜,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響,食量也小得可憐,每日隻啄食幾粒李有才丟進去的小米,便縮在角落,用那雙渾濁卻銳利的黃眼睛,沉默地俯視著店內來來往往的人和吵鬧的貓狗。李有才起初還新鮮,隔三差五去瞧兩眼,後來便漸漸淡忘了它的存在,仿佛那角落裏的籠子與空氣融為一體。
直到那個傍晚,店裏的喧囂剛剛散去,卷簾門拉下了一半。夕陽的餘暉被鐵門切割成一道傾斜的、昏黃的光帶,勉強照亮了半個店麵。李有才正蹲在地上給一隻新來的金毛幼犬拌食,一股濃烈的、混合著劣質煙草和汗酸的氣息猛地灌入鼻腔。他心頭一緊,還沒來得及回頭,一個龐大的黑影已經帶著一股風壓了過來,幾乎籠罩住他。
“喲,李老板,忙著呐?”聲音粗嘎,帶著刻意拖長的腔調,像鈍刀刮過生鐵。
李有才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他僵直地站起身,臉上努力擠出一點比哭還難看的笑:“周…周老板?什麽風把您吹來了?”來人叫周扒皮,是這片區域出了名難纏的地頭蛇,專做些見不得光的動物買賣,手段狠辣,臉上那道從眉骨斜劈到嘴角的蜈蚣疤便是他“信譽”的明證。他身後跟著兩個同樣滿臉橫肉、眼神不善的壯漢,如同兩尊凶神惡煞的門神。
周扒皮根本沒理會李有才的寒暄,他那雙渾濁發黃、眼白布滿血絲的眼珠,像探照燈一樣在店內四處掃射,最終精準地定格在角落裏那個不起眼的竹籠上。籠中那隻禿毛醜鳥,不知何時已挪到了籠門邊,正隔著竹篾,用它那雙奇大無比、黃得瘮人的眼睛,冷冷地回視著周扒皮。
周扒皮咧開嘴,露出被煙熏得焦黃的牙齒,笑容猙獰,指著那鳥籠,斬釘截鐵地說:“就它了!老子要了!開個價吧!”語氣不容置喙,仿佛那鳥已是他囊中之物。
李有才心裏咯噔一下,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他下意識地擋在貨架前,試圖解釋:“周老板,您…您誤會了!那不是我的鳥,是客人寄放在這兒的,不…不能賣啊!”他聲音發顫,帶著明顯的懼意。
“不能賣?”周扒皮嗤笑一聲,猛地往前逼近一步,幾乎與李有才鼻尖相貼。他身上那股濃烈的氣息熏得李有才一陣反胃。“姓李的,少他媽給老子裝蒜!”他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李有才臉上,“老子走南闖北,見過的稀罕玩意兒比你吃過的米都多!這鳥,老子一眼就相中了!甭管誰的,今天老子要定了!”他伸出粗壯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李有才的胸口,“痛快開個價,三萬!現錢!夠你賣半年貓糧狗糧了!別不識抬舉!”
“真不行啊,周老板!”李有才急得連連擺手,後背緊緊抵住冰冷的貨架,退無可退,“這是陳伯的,您也知道他那個人,交代過的東西,我要是弄沒了,他……”
“陳伯?那個老棺材瓤子?”周扒皮不屑地啐了一口,“拿他嚇唬老子?告訴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沒用!”他眼中凶光畢露,猛地一揮手,對身後兩個打手吼道,“還愣著幹什麽?給老子拿過來!”
兩個壯漢應聲而動,如狼似虎地撲向貨架。李有才想阻攔,卻被其中一個粗暴地一把推開,踉蹌著撞在旁邊的貓爬架上,幾根木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籠子被粗暴地拽了下來,那醜鳥在劇烈的晃動中,竟未發出任何驚恐的鳴叫,隻是那雙巨大的黃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一種近乎嘲諷的冰冷光澤。周扒皮得意地一把奪過鳥籠,看也不看麵如死灰的李有才,獰笑著轉身就走:“算你小子識相!錢?哼,過兩天再說!”三人揚長而去,留下卷簾門“哐當”一聲巨響,徹底隔絕了外麵世界最後的光線。李有才癱坐在冰冷的地磚上,渾身被冷汗浸透,聽著那囂張的腳步聲遠去,心中一片冰涼,隻剩下對陳伯無法交代的恐懼和對周扒皮蠻橫的憤怒交織翻騰。
這一夜,李有才輾轉反側,噩夢連連。周扒皮那張猙獰的臉和醜鳥冰冷的眼神在黑暗中交替浮現,讓他驚悸不已。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他頂著一對濃重的黑眼圈,失魂落魄地打開了店門。
然而,就在他機械地清掃著門口落葉時,一聲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啾”聲,像一根細針,突兀地刺入他麻木的耳膜。李有才猛地頓住,心髒狂跳起來。他循著聲音,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隻見昨天被周扒皮強行奪走的那個竹籠,此刻竟好端端地、安靜地懸掛在店門口那株枝葉繁茂的老槐樹最低的枝椏上!籠門緊閉,裏麵那隻禿毛醜鳥,正用它那雙標誌性的、渾濁而銳利的黃色大眼,平靜地俯視著他!仿佛昨晚那場粗暴的搶奪,隻是一場荒誕不經的幻夢。
李有才目瞪口呆,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腦子徹底懵了。周扒皮那夥人凶神惡煞的樣子還曆曆在目,這籠子…這鳥…是怎麽飛回來的?他手忙腳亂地搬來梯子,小心翼翼地把籠子取了下來。鳥安然無恙,甚至籠子裏墊著的舊報紙都沒怎麽亂,隻是那塊陳伯鄭重交代過的青黑色怪石,似乎挪動了一點位置,緊挨著鳥的爪子。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李有才抱著籠子,隻覺得這清晨的薄霧都透著絲絲縷縷的詭異。
他再不敢怠慢,慌忙將鳥籠重新安置回店內角落的貨架頂端,這次還特意用一塊厚實的黑布嚴嚴實實地罩了起來,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那些看不見的、令人不安的東西。那塊青黑色的石頭,也被他重新塞回籠底,緊緊貼著鳥爪。
這一天,李有才過得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一雙冰冷的眼睛在暗處盯著自己。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他草草打烊,拉下卷簾門,把自己關在店裏狹小的休息間內。黑暗和寂靜如同沉重的棉被將他包裹,疲憊和驚悸終於讓他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極其尖銳、淒厲,如同無數嬰兒夜啼混合著金屬刮擦玻璃的貓叫聲,猛地撕裂了深夜的死寂!
“喵嗷——!!!”
那聲音仿佛就在耳邊炸開,帶著一種穿透耳膜的瘋狂和怨毒。李有才一個激靈從硬板床上彈坐起來,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胸腔。他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冷汗浸透了單薄的汗衫。聲音的來源……似乎就在店門外!
他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蹭到臨街那扇窄小的氣窗前,手指顫抖著,撥開百葉窗的縫隙,隻露出一隻眼睛,向外窺探。
窗外的景象,讓他血液瞬間凍結,頭皮陣陣發麻!
平日裏空曠寂靜的小街,此刻竟密密麻麻地擠滿了貓!黑的、白的、花的、黃的……大的、小的、肥的、瘦的……家養的、流浪的……平日裏互相齜牙咧嘴甚至大打出手的貓,此刻竟詭異地摒棄了前嫌,像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悄無聲息地聚集在他的店門口,圍成了一個巨大的、不斷收縮的包圍圈!它們背脊弓起,尾巴如同鋼鞭般高高豎起,根根毛發倒豎。成百上千雙貓眼在濃重的夜色裏閃爍著幽幽的綠光,如同漂浮的鬼火,密密麻麻,匯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而瘋狂的綠色光海!
它們的目標,無比清晰,全都死死地、充滿刻骨恨意地鎖定在——那隻懸掛在店門口老槐樹最低枝椏上的鳥籠!
李有才這才驚覺,那鳥籠不知何時,竟又詭異地出現在了外麵!黑布罩子被夜風吹得掀開了一角,露出裏麵那隻禿毛醜鳥模糊的輪廓。它就那麽靜靜地待在籠中,對下方那足以讓任何生物魂飛魄散的恐怖貓群,似乎視若無睹。
“嗚——嗷——!!!”
不知是哪隻貓率先發出一聲充滿進攻意味的長嚎,如同吹響了衝鋒的號角!刹那間,整個貓群沸騰了!無數雙閃爍著綠芒的眼睛猛然爆發出駭人的凶光,積蓄已久的瘋狂徹底爆發!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裹挾著尖利的嘶叫和令人牙酸的抓撓聲,瘋狂地撲向那棵老槐樹!它們用尖牙利爪撕咬著粗糙的樹皮,不顧一切地向上攀爬,相互踩踏、抓撓,隻為更接近那高懸的鳥籠!整個樹幹瞬間被湧動的貓群覆蓋,遠遠望去,那老槐樹仿佛在瞬間“活”了過來,變成了一株由無數瘋狂扭動的貓身組成的、不斷向上蠕動的恐怖巨藤!
籠中的醜鳥終於動了。它猛地張開那與其體型極不相稱的巨大翅膀,用力拍打著籠壁!籠內驟然響起一陣急促而沉悶的“噗噗”聲,伴隨著翅膀扇動,一股難以形容的、極其刺鼻的、如同陳年墓穴中朽木混合著硫磺的腥臭氣味,猛地從籠中彌漫開來!那氣味如同實質的煙霧,迅速擴散。
氣味所及之處,那些最靠近籠子、已經攀爬到樹腰的野貓們,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它們發出淒厲到極點的慘嚎,身體劇烈地抽搐痙攣,動作瞬間變得僵硬遲緩,甚至有幾隻直接從樹上翻滾跌落下來,砸在下方擁擠的貓群中,引發一片混亂的嘶鳴和抓咬。
然而,這詭異的氣味並未能嚇退所有的貓。短暫的混亂之後,貓群變得更加瘋狂。更多的貓悍不畏死地湧上樹幹,前仆後繼。它們似乎被某種更強大的本能驅使著,眼中燃燒著不顧一切的毀滅欲。
就在這時,一道快如黑色閃電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躍上了店鋪低矮的雨棚!那是一隻體型異常碩大的純黑色公貓,它並未參與樹下那混亂的攀爬,而是沿著雨棚邊緣靈巧地移動,伏低了身體,肌肉緊繃如滿弓之弦,一雙綠眼死死鎖定著鳥籠上方那個小小的籠門搭扣!它的動作精準而冷靜,與下方那些瘋狂的貓群形成鮮明對比,更像一個經驗豐富的刺客,在等待一擊必殺的機會。
下方貓群的進攻達到了頂峰,無數利爪瘋狂地抓撓著籠壁,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吱嘎”聲,整個鳥籠在樹枝上劇烈搖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扯落。就在這混亂到極致的瞬間,雨棚上的黑貓動了!它後腿猛地一蹬,身體化作一道純粹的黑色流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淩空撲向鳥籠頂端!鋒利的貓爪,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精準無比地刺向那個小小的金屬搭扣!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金屬彈開聲,在震耳欲聾的貓嚎聲中,竟異常刺耳地鑽入了李有才的耳中!
籠門,開了!
籠中那隻一直保持詭異的、近乎死寂般平靜的禿毛醜鳥,在黑貓利爪觸及搭扣的瞬間,第一次發出了聲音!那是一種極其短促、尖銳到無法形容的“嘰——!”聲,像是靈魂被撕裂的痛呼!它巨大的翅膀瘋狂地撲扇起來,攪動著籠內腥臭的空氣,整個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黑貓一擊得手,輕盈地落回雨棚,冷漠地舔舐了一下爪尖,綠瞳中閃過一絲殘忍的滿足。它的任務完成了。
鳥籠的頂蓋在劇烈的搖晃中徹底敞開。那隻禿毛醜鳥,在籠門洞開的刹那,似乎被一股巨大的恐懼攫住,它不再拍打翅膀,反而猛地縮緊了身體,如同一個絕望的線團,直直地從敞開的籠頂墜落下來!
下方,是無數張開的、布滿尖牙利齒的貓口!無數雙閃爍著貪婪綠光的眼睛,如同地獄的入口!
李有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窒息。完了!這醜東西死定了!
然而,就在那醜鳥即將墜入下方瘋狂貓口組成的死亡陷阱的千鈞一發之際,異變陡生!
一束清冷、皎潔的月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燈,恰在此時,穿透了夜空中翻湧的雲層,精準無比地傾瀉而下,籠罩在那急速下墜的鳥身之上!
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那原本醜陋、禿毛、皺縮的鳥身,在被月光籠罩的瞬間,仿佛被注入了無與倫比的生機!它下墜的勢頭驟然一滯!稀疏的羽毛在月光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滋長、蔓延!每一片新生的羽毛都閃耀著一種無法形容的、流動的華彩,金紅交織,如同熔化的黃金與燃燒的火焰!那光禿皺縮的頭顱也在變化,冠羽如同最精美的金冠般生長、舒展,發出柔和卻不容逼視的輝光!它的體型在光芒中急劇膨脹、舒展,雙翼展開,遮天蔽月!一聲清越嘹亮、穿金裂石、仿佛來自洪荒遠古的鳴叫,響徹雲霄!
“唳——!!!”
這聲鳴叫蘊含著無上的威嚴與磅礴的生命力,如同九天驚雷,轟然炸響在每一個生靈的靈魂深處!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下方那瘋狂湧動、嘶嚎著準備撕碎獵物的貓群,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間僵直!所有閃爍著貪婪和瘋狂的綠色貓眼,在聽到這聲鳴叫、目睹這神跡般蛻變的瞬間,齊齊被一種源自血脈最深處的、無法抗拒的敬畏和恐懼所取代!它們眼中的綠光劇烈地閃爍、搖曳,如同風中殘燭,然後,那凶戾的綠光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驚惶和徹底的臣服。無數貓嘴張著,卻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隻剩下喉嚨裏無意識的、恐懼的“嗬嗬”聲。整個瘋狂的貓群,在這神聖光輝的照耀下,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瑟瑟發抖,匍匐在地,連抬頭仰望的勇氣都徹底喪失!
就在這萬籟俱寂、唯有神鳥光輝照耀天地的神聖時刻,一陣狂暴囂張、夾雜著汙言穢語的咆哮聲,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由遠及近,粗暴地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寧靜!
“操他媽的!敢耍老子?!那破鳥籠子呢?李有才!給老子滾出來!”
是周扒皮!他帶著那兩個凶神惡煞的打手,滿臉戾氣,罵罵咧咧地衝到了店門口那條狹窄的小街上!顯然,他們發現籠子憑空消失後,怒火攻心,直接殺了個回馬槍!
他們氣勢洶洶地闖入了這被月光和神鳥光輝籠罩的奇異領域,也一頭撞進了那剛剛被神鳥威嚴懾服、匍匐在地卻依舊數量龐大、驚魂未定的貓群之中!
周扒皮第一個發現了那懸浮在半空、沐浴月光、華美不可方物的神鳥。他那張布滿橫肉和刀疤的臉,在神鳥金紅光芒的映照下,先是驚愕地扭曲,隨即,一種比之前更加瘋狂、更加貪婪百倍的光芒,瞬間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鳳凰?!是鳳凰!!”他失聲尖叫,聲音因為極度的狂喜而變調走音,刺耳無比,“哈哈哈!發了!老子要發了!!抓住它!快!抓住它!!”他眼中隻剩下那無價的神鳥,完全無視了腳下密密麻麻、眼神重新變得詭異起來的貓群。他像一頭紅了眼的瘋牛,不管不顧地朝著神鳥懸浮的下方猛衝過去,同時揮舞著粗壯的手臂,試圖去夠那流瀉著華光的尾羽。
然而,他這充滿褻瀆和貪婪的舉動,以及他那刺耳的狂叫,如同點燃炸藥桶的最後一點火星!
那剛剛被神鳥威嚴懾服、匍匐在地的龐大貓群,在周扒皮闖入並發出狂叫的瞬間,仿佛被重新注入了某種扭曲的指令!無數雙剛剛褪去綠芒、還殘留著驚懼的眼睛,在聽到周扒皮聲音的刹那,猛地重新燃起!但這一次,那幽綠的火焰中燃燒的,不再是針對神鳥的毀滅欲,而是一種更加冰冷、更加純粹、如同來自幽冥的——殺意!目標,直指那三個闖入者!
“嗚——嗷——!!!”
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凶戾、匯聚了成千上萬隻貓怨毒與憤怒的嘶嚎聲,如同海嘯般轟然爆發!整個貓群瞬間炸開!不再是混亂的攀爬,而是如同訓練有素的黑色死亡潮水,從四麵八方,帶著撕裂一切的瘋狂,朝著周扒皮三人洶湧撲去!
“啊——!什麽東西?!”周扒皮衝在最前,第一個被這黑色的死亡浪潮淹沒!他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驚駭的尖叫,便被無數道黑影撲倒!無數尖銳的爪子瘋狂地抓撓撕扯,無數張布滿利齒的貓嘴狠狠咬下!他的慘叫瞬間被淹沒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撕扯聲、貓的咆哮聲和骨頭碎裂的悶響之中!他那兩個打手驚恐萬狀,轉身想跑,但哪裏還來得及?僅僅跑出兩步,就被同樣狂暴的貓群追上、撲倒、吞噬!慘叫聲、咒罵聲、絕望的哀嚎聲與貓群嗜血的嘶吼聲,在這被月光和神鳥光輝映照的小街上,交織成一曲地獄的挽歌!
李有才躲在氣窗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胃裏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讓他渾身痙攣。他眼睜睜看著周扒皮那龐大的身軀在無數貓爪貓牙下瘋狂扭動掙紮,如同一條被扔進蟻群的肥蟲,身上的衣服瞬間變成破爛的布條,裸露的皮肉上頃刻間布滿深可見骨的血痕,鮮血如同廉價的紅漆般噴濺出來,染紅了地麵,也染紅了那些瘋狂撕咬的貓臉……那景象太過血腥恐怖,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極限。他再也忍不住,猛地縮回頭,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到地上,劇烈地幹嘔起來,眼淚鼻涕不受控製地湧出。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那地獄般的喧囂漸漸平息。隻剩下一些零星的、如同飽食後滿足的呼嚕聲,以及……一種令人心悸的咀嚼和舔舐聲。
李有才顫抖著,鼓起畢生的勇氣,再次扒著百葉窗的縫隙,向外窺去。
月光依舊清冷地灑落。那隻華美不可方物的神鳥,不知何時已收斂了周身的光輝,靜靜地懸浮在低空,冷漠地俯視著下方如同修羅場的景象。周扒皮和他那兩個打手,已經徹底不動了,身體以一種極其扭曲怪異的姿勢倒在血泊中,幾乎不成人形,被密密麻麻的野貓覆蓋著,如同三塊被蟻群徹底分解的腐肉。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野貓身上特有的腥臊氣。
神鳥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窗戶,在李有才驚恐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邃、漠然,仿佛洞穿了萬古時光,不帶一絲人間的情感。隨即,它輕輕扇動了一下那流光溢彩的巨大翅膀,發出一聲短促卻悠遠的輕鳴。下方那成千上萬隻野貓,如同得到了無聲的號令,瞬間停止了所有的動作,齊刷刷地抬起頭,望向空中的神鳥。然後,它們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水,悄無聲息地、迅速地四散開來,融入小街兩側的黑暗角落,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隻留下三具血肉模糊的殘骸,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神鳥最後看了一眼李有才小店的方向,雙翼一展,化作一道絢爛的金紅色流光,衝天而起,融入深邃的夜空,消失不見。小街上,隻餘下死一般的寂靜,和濃鬱得令人作嘔的血腥。
晨曦微露,天邊剛泛起一絲魚肚白。店門口那令人作嘔的景象已被聞訊而來的警察拉起了刺眼的警戒線。李有才臉色慘白如紙,裹著一件不知誰給他的舊外套,在初秋的晨風裏瑟瑟發抖,語無倫次地回答著警察的詢問,目光空洞地望著地上那三灘暗紅色的印記。
“有才。”
一個熟悉而蒼老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李有才猛地一顫,如同受驚的兔子般轉過身。
是陳伯。老人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舊布衫,背著手,站在幾步開外,平靜地看著這片狼藉,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或悲傷的表情,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淡然。
“陳…陳伯!”李有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蹌著撲過去,聲音帶著哭腔,“那鳥…周扒皮他們…還有那些貓…太…太可怕了!那到底是什麽東西?那些貓…那些貓簡直…簡直…”
陳伯抬起枯瘦的手,輕輕按在李有才劇烈起伏的肩膀上,一股奇異的、帶著泥土和草木氣息的沉穩力量似乎透過掌心傳遞過來,稍稍撫平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那鳥?”陳伯的目光投向神鳥消失的夜空深處,眼神悠遠,“它非此間凡物。名‘鸓’ei),乃古時異鳥,狀如山鶚,其羽可禦大凶。此鳥性近幽冥,最招陰邪之物忌憚,尤以貓為甚。貓眼通幽,能見人所不見,故鸓鳥所在,群貓必至,欲除之而後快,此乃天生相克,亙古難解。”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那三灘刺目的暗紅,聲音低沉了幾分,“至於昨夜群貓噬人…你以為,它們是在護主?護那鸓鳥?”
李有才茫然地看著陳伯,下意識地點點頭,又猛地搖搖頭。
陳伯嘴角似乎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近乎悲憫的弧度:“非也。貓眼所見,非止鸓鳥。那周扒皮三人,戾氣纏身,怨念深重,所行之惡,早已汙穢不堪,在貓眼之中,其形其質,恐與邪魅無異。鸓鳥在此,如同明燈照暗,亦引來了這些被怨氣吸引、徘徊不去的‘東西’。群貓聚集,與其說是要撕碎鸓鳥,不如說是被那三人身上濃烈如實質的汙穢怨氣所吸引,本能地欲行‘清除’之事。鸓鳥之變,神威煌煌,雖懾服群貓,卻也如同烈陽融雪,將周扒皮三人身上那層偽裝的‘人形’徹底照破,暴露了其內裏早已被怨毒侵蝕殆盡的本質。在貓眼看來,他們此刻,已與侵擾此地的惡靈邪祟毫無二致。”
李有才聽得渾身冰涼,牙齒咯咯打顫:“所…所以…那些貓…是…是在…清除…‘髒東西’?”
陳伯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鸓鳥乃引子,亦是明鏡。照妖邪,亦引天罰。此間事了,它自當歸去。”說完,他不再言語,背著手,如同一個普通的晨練老人,步履沉穩地轉身,慢慢踱入了漸漸蘇醒的街巷之中,留下李有才獨自在初秋微涼的晨風裏,被巨大的荒謬和後怕攫住,久久無法動彈。
李有才失魂落魄地回到一片死寂的店裏,濃重的血腥味似乎還縈繞在鼻端。他下意識地走向角落的貨架,想看看那個空了的鳥籠,仿佛那曾是他混亂世界裏唯一可以確定的坐標。
然而,當他抬起頭時,整個人再次僵住了。
貨架頂端,空空如也。
不僅那個曾裝著鸓鳥的竹籠不見了蹤影,連他之前一直隨手放在櫃台上壓單據、後來被陳伯交代塞進鳥籠的那塊坑坑窪窪的青黑色怪石,也一同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昨夜那場血腥、瘋狂、顛覆了他所有認知的驚魂劇,連同那神秘的鳥和詭異的石頭,都隻是一場過於逼真、過於漫長的噩夢。隻有店門外隱約傳來的警笛聲和人群低語,以及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鐵鏽味,冰冷地提醒著他,那一切,都真實地發生過。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點。李有才依舊守著他的“有才寵物店”,清掃籠舍,招呼顧客,計算著微薄的利潤。隻是,他變得異常沉默,眉宇間總籠著一層驅之不散的陰鬱。店裏的貓糧消耗量,不知不覺間悄然增加了很多。那些常在附近出沒的流浪貓,似乎都默契地將他的小店當成了新的據點。它們不再隻是夜間遊蕩,白天也常常出現在店門口,或蹲在窗台上,或蜷在角落的紙箱裏。它們並不吵鬧,隻是安靜地待著,用那雙在陽光下收縮成一條細縫、卻依舊幽深的貓眼,默默地注視著進出的每一個人。
每當李有才的目光無意間與這些貓眼對上,一種難以言喻的寒意便會悄然爬上他的脊背。他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群貓眼瞳如幽冥鬼火、嘶鳴聲震碎夜空的恐怖時刻,想起陳伯那句意味深長的話:“……在貓眼看來,他們此刻,已與侵擾此地的惡靈邪祟毫無二致。”
他低下頭,匆匆避開那些無聲的注視,繼續手頭的工作。隻是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他會習慣性地摩挲一下空蕩蕩的櫃台——那個曾經隨意擺放著青黑怪石的位置。店裏的老式掛鍾發出單調的“滴答”聲,時間在平靜的表象下無聲流淌。窗台上,一隻油光水滑的大黑貓,正慢條斯理地舔舐著自己漆黑如緞的爪子,陽光落在它身上,卻似乎無法驅散那皮毛深處透出的、一絲若有若無的陰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