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網吧裏的鬼球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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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鵬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那天晚上為了省十塊錢網吧包夜費,鑽進了那條黑漆漆的小巷子。他是個資深網癮青年,在城裏一家小餐館當幫廚,一個月掙那點錢大半都貢獻給了網吧。那天本來和幾個常一起打遊戲的哥們說好包夜開黑,結果走到半道一摸口袋,發現錢包不知道啥時候沒了。這下可抓了瞎,包夜錢不夠,回宿舍又嫌遠,正蹲在馬路邊發愁呢,瞅見那條小巷口閃著個挺奇怪的霓虹燈招牌——“幽冥網吧,通宵五元”。
    “嘿!還有這種好事?”李大鵬一下子來了精神,又有點嘀咕,“這巷子黑燈瞎火的,別是啥坑人地方吧?”可轉念一想,五塊錢就能包夜,這便宜不占白不占。他跺跺腳站起來,把褲兜裏僅有的五塊錢硬幣捏得緊緊的,一頭紮進了巷子。
    巷子比外頭看著還深,走了十來米才看見那個發著幽幽綠光的招牌。網吧門臉小得可憐,就一扇不起眼的木門,推開門的時候鉸鏈發出“吱呀”一聲怪響,聽得人牙酸。
    裏頭煙霧繚繞,燈光昏暗得像個地下室。李大鵬眯著眼適應了好一會兒,才看清大概有二十來台電腦,屏幕亮著幽幽的光,每台前麵都坐著個人,但奇怪的是,沒人說話,也沒人戴耳機,隻有鍵盤鼠標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密集得有點嚇人。
    “上網?”櫃台後麵冒出個聲音。李大鵬嚇一跳,仔細看才發現有個幹瘦幹瘦的老頭坐在那,臉藏在陰影裏看不真切,就看見一隻枯瘦的手伸出來,手指頭長得不像話。
    “啊,包夜,五塊是吧?”李大鵬把硬幣遞過去。
    老頭沒接錢,反而指了指旁邊一個像是老式遊戲機投幣口的東西:“塞那兒。”等李大鵬塞了錢,老頭又遞過來一張紙條,上麵用紅筆寫了個數字:“37號機。”
    李大鵬捏著紙條往裏走,覺得腳底下地板有點軟,像是踩在什麽毯子上,可低頭看又是普通的水泥地。他找到37號機,機器看上去挺新,鍵盤鼠標卻有種油膩膩的感覺。他拉開椅子坐下,剛要開機,旁邊35號機的人突然扭過頭來看他。
    那是個臉色蒼白得像個病人的年輕人,兩個黑眼圈重得像被人揍了兩拳,眼神直勾勾的。“新來的?”聲音又幹又澀。
    李大鵬被看得有點發毛,點點頭:“嗯,第一次來。”
    “玩‘鬼球’嗎?”那人問。
    “啥球?”
    “就桌麵那個圖標,紅色的。”那人說完就把頭扭回去了,再也不看李大鵬一眼。
    李大鵬心裏直犯嘀咕,這網吧怪裏怪氣的。他開了機,桌麵背景是片濃得化不開的黑,上麵就孤零零一個紅色圖標,真像個血滴子,下麵兩個大字:“鬼球”。
    “神神叨叨的。”李大鵬嘟囔著,移動鼠標點了一下。屏幕瞬間黑了下去,過了幾秒,慢慢浮現出幾行血紅色的字:
    “鬼球遊戲規則:一局定勝負。勝者得獎,敗者受罰。是否開始?”
    下麵隻有兩個選項:“是”和“是”。
    “我靠,強製遊戲啊?”李大鵬樂了,覺得這網吧整得還挺有氛圍。他隨手點了“是”。
    屏幕猛地一亮,出現一個非常簡陋的桌麵足球遊戲界麵,就是兩根橫杆控製兩隊小人那種。但詭異的是,對方球員的小人一個個麵目扭曲,時不時發出若有若無的呻吟聲。而他自己控製的這隊小人,怎麽看怎麽像……像他自己?那胖乎乎的臉和小眯縫眼,簡直是他q版自畫像。
    “搞什麽鬼……”李大鵬覺得後背有點發涼,但好奇心被勾起來了。他握住鼠標,試了試,控製還挺靈敏。
    遊戲開始。對方開球,那幾個麵目猙獰的小人傳接球速度快得離譜,帶球直衝過來。李大鵬手忙腳亂地移動鼠標控製橫杆上的“自己”去攔。
    “砰!”兩個小人撞在一起。屏幕上跳出提示:“碰撞:陽氣1”。
    幾乎同時,李大鵬覺得身上莫名其妙地一冷,好像有誰朝他吹了口涼氣,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咦?這遊戲還挺邪門。”他來了勁頭,坐直身子,全神貫注地操作起來。
    他本來遊戲天賦就還行,鍵盤鼠標搓得飛起。很快他就發現,每次他的小人成功搶斷或者射門,屏幕上就跳出“陽氣+1”之類的提示,身上就會微微一暖。而要是被對方撞倒或者進球,就會“陽氣1”、“精氣1”,身上就發冷,頭也暈一下。
    “有點意思啊,沉浸式體驗?”李大鵬越玩越投入,完全忘了時間。他感覺自己就像真的在球場上奔跑衝撞,累得呼哧帶喘,渾身汗津津的——雖然他的身體實際上一動沒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一個漂亮的抽射,球應聲入網。屏幕上彈出大大的“勝利”兩個字。
    “贏了!”李大鵬猛地一拍大腿,長長舒了口氣,感覺像剛跑完一千米,累癱在椅子上,但心裏美滋滋的。
    這時,屏幕中央浮現出一個金光閃閃的寶箱。“勝者獎勵:人民幣500元。立即領取?”下麵同樣是兩個“是”的選項。
    “五百塊?!”李大鵬眼睛一下子亮了,困倦一掃而空,“還有這種好事?真的假的!”他毫不猶豫地點了“是”。
    幾乎就在他點下去的瞬間,褲兜裏猛地一沉。他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掏,竟然真的掏出一遝嶄新的紅票子!他手指發抖地數了一遍,整整五百塊,嶄新連號,透著油墨香。
    “我……我靠!真給錢啊!”李大鵬激動得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左右看了看,生怕別人發現他的意外之財。但周圍那些人依舊死死盯著自己的屏幕,對這邊發生的事情毫無反應。
    “這網吧太牛逼了!”他攥著錢,心砰砰直跳。剛才那點詭異感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了。五百塊!夠他包多少夜啊!他美滋滋地把錢塞進最裏麵的口袋,拍了拍,心想再來一局,說不定還能贏更多。
    他再次移動鼠標,點向那個血色圖標。
    第二局比第一局艱難多了。對方的小人速度快得帶殘影,衝撞起來極其凶狠。李大鵬拚盡全力,鼠標都快被他搓出火星子了,才勉強扳平比分,最後靠一個僥幸的進球贏了。
    “勝利”字樣再次彈出。獎勵是“1000元”。
    李大鵬喘著粗氣,汗珠子順著額頭往下淌,感覺比在廚房切一天菜還累,但看到一千塊的獎勵,所有疲勞都不翼而飛。他又點下“是”,果然,又一遝更厚的鈔票出現在他兜裏。
    “發財了!真他媽發財了!”他興奮得滿臉通紅,眼睛死死盯住屏幕,喘著粗氣,毫不猶豫地開始了第三局。
    貪念就像個無底洞,一旦掉進去就別想爬出來。李大鵬徹底紅了眼,一盤接一盤地玩下去。贏,贏,不停地贏!桌上的錢越堆越高,五千,八千,眼看就要破萬了!他完全沉浸在贏錢的狂喜和遊戲的激烈對抗中,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冷,腦袋越來越沉,眼皮重得都快抬不起來了,握著鼠標的手也在不停地發抖。
    就在他贏下第七局,兜裏揣進足足八千塊現金,準備開始第八局時,旁邊那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突然又扭過頭,聲音嘶啞地急聲道:“喂!差不多了!見好就收吧!趕緊走!”
    李大鵬正上頭呢,被這麽一打斷,極其不耐煩地甩開對方的手:“走什麽走!老子手氣正旺著呢!滾滾滾,別耽誤我發財!”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錢,哪裏聽得進勸。
    年輕人看著他,眼神裏透出一種絕望和憐憫,張了張嘴,最後隻是歎了口氣,喃喃道:“又一個沒救的……”說完便不再理他,繼續玩自己的遊戲,隻是他的操作看起來有氣無力,屏幕裏的小人也被撞得東倒西歪。
    李大鵬嗤笑一聲,心想這哥們肯定是輸紅了眼嫉妒我。他搓搓手,點下了“開始遊戲”。
    第八局開始了。這一次,情況截然不同。
    對方的小人仿佛突然打了雞血,速度快得像一道道鬼影,衝撞力極大。李大鵬拚盡全力操控,他的小人卻變得軟綿綿的,跑不動跳不高。屏幕上不斷跳出“陽氣2”、“精氣3”、“魂力1”的提示。
    他身上冷得像是掉進了冰窟窿,牙齒不受控製地打顫,腦袋裏像有無數根針在紮,嗡嗡作響,視線也開始模糊重影。
    “不……不可能!剛才還好好的!”他咬著牙,額頭青筋暴起,拚命地滑動鼠標,點擊左鍵,恨不得把鼠標砸進電腦裏去。
    可無論他怎麽努力,都攔不住那些鬼影般的小人。球一次又一次地被踢進他的球門。
    “失敗”。
    兩個血紅色的大字猛地砸在屏幕上,刺得他眼睛生疼。
    緊接著,下麵浮現出一行新的字:“敗者處罰:替代‘陰卒丙’,服役直至下一勝者出現。”
    “處罰?什……什麽意思?”李大鵬懵了,一股冰冷的恐懼瞬間攥緊了他的心髒。
    沒等他想明白,電腦屏幕猛地黑了下去,然後那隻血紅色的“鬼球”圖標驟然放大,仿佛變成一個真正的、黏糊糊的血球,屏幕中心出現了一個急速旋轉的黑色漩渦!
    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吸力猛地傳來!李大鵬嚇得魂飛魄散,想大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想抓住桌子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或者說某種更本質的東西,正被硬生生地從身體裏扯出來,嗖地一下被吸進了那個黑色的漩渦裏!
    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漆黑。
    等他終於能“看”清東西時,他驚恐地發現自己飄在了網吧的半空中!他能看到下麵那個癱倒在37號電腦椅上的、目光呆滯、嘴角還流著口水的身體——那是他自己的身體!
    “我……我死了?!”這個念頭讓他驚恐萬分。
    “沒死透,但也差不多嘍。”一個幹巴巴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李大鵬“扭頭”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頭了,隻是一種感覺),看見旁邊飄著個淡淡的、半透明的人影,正是剛才提醒他的那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
    “你……你也是……?”李大鵬的聲音直接在他“腦海”裏響起,充滿了驚恐。
    “不然呢?”那年輕人的人影看起來比他還虛弱,“贏了點小錢舍不得走,結果輸一局就成這樣了。現在咱們都是‘陰卒’了,就是這鬼遊戲裏的npc,給人家打工的!”
    “打工?打什麽工?”
    “喏,來了。”年輕人朝下麵努努嘴。
    李大鵬順著“看”去,隻見一台新開的電腦前,坐了個染著黃毛、叼著煙的小年輕,正大大咧咧地點開了“鬼球”遊戲。而遊戲開始後,對方隊伍裏那幾個麵目猙獰的小人中,赫然多了兩個新麵孔——正是他和那個年輕人!
    “這……這……”李大鵬徹底明白了,無邊的恐懼淹沒了他。他們成了遊戲的一部分,成了供新玩家擊敗、掠奪“陽氣”的道具!
    不等他消化這個可怕的事實,一股強大的力量猛地束縛住他,把他和那個年輕人一起,狠狠地拽向那台電腦屏幕!
    又是一陣令人作嘔的暈眩。下一秒,他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個虛擬的綠茵場上,身體變成了那個胖乎乎的q版小人,但意識完全清醒。周圍是其他幾個麵目扭曲、眼神呆滯的“陰卒”隊友,對麵則是那個控製著橫杆、興奮得大呼小叫的黃毛玩家。
    “嘿!新來的,別愣著!”旁邊的年輕人小人碰了他一下,“趕緊動起來!要是被玩家輕鬆贏了,‘管理員’會加重處罰的!”
    “管理員?誰是管理員?”李大鵬一邊下意識地跟著跑動,一邊在意識裏問。
    “就是櫃台那個老鬼!他是看場的!”年輕人聲音裏充滿了恨意,“媽的,坑了老子不說,還得給他賣命!”
    比賽開始了。黃毛玩家技術很爛,但架不住李大鵬他們這些“陰卒”被規則限製,動作僵硬遲緩。即便如此,黃毛還是踢得稀爛,好幾次射門都打飛了。
    “我日!這破遊戲!”黃毛氣得猛拍鍵盤。
    李大鵬看著對方蹩腳的操作,一個念頭突然冒出來:如果……如果讓這個黃毛贏了,我不就能解脫了?有人替代,我是不是就能走了?
    這個念頭一起,就再也壓不下去了。對自由的渴望瞬間超過了那點可憐的“職業道德”。
    機會來了。黃毛控製的一個前鋒小人帶球跌跌撞撞地衝過來,李大鵬假裝上去攔截,卻故意一個踉蹌,腳下一滑,巧妙地、不著痕跡地把球讓了過去,還順帶擋住了另一個想來補位的呆滯陰卒。
    黃毛的前鋒麵前一片空曠,輕鬆起腳射門!
    球進了!
    “哈哈!老子進球了!”黃毛興奮地大叫。
    屏幕外的黃毛高興壞了,屏幕內的李大鵬心裏也樂開了花,感覺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高興了不到三秒。整個遊戲場景猛地一暗,所有動作都停滯了。櫃台後麵那個幹瘦的老頭“管理員”,不知何時竟然出現在了遊戲場地的邊線上,像個巨大的、扭曲的投影。他臉色鐵青,那雙藏在陰影裏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可見,裏麵沒有瞳孔,隻有兩團幽幽旋轉的綠火。
    “37號陰卒!”老管理員的聲音直接炸響在李大鵬的意識裏,冰冷得如同寒冬臘月的風,“竟敢徇私舞弊,幹擾遊戲平衡!”
    “我……我沒有……”李大鵬嚇得魂飛魄散,試圖辯解。
    “哼!”老管理員根本不容他分辨,枯瘦的手指向他一點,“破壞規則,罪加一等!罰你入‘無間球籠’,永不替換!”
    “不!不要!我錯了!我再也不敢……”李大鵬驚恐地大叫,可惜毫無用處。
    一股遠比之前強大、冰冷、充滿絕望氣息的力量猛地裹住他,瘋狂地撕扯著他的意識。他感覺自己在被壓縮,被揉捏,痛苦難以言喻。最後,他被狠狠地扔進了一個絕對黑暗、絕對寂靜的狹小空間。
    這裏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時間的概念。隻有他一個人……不,一個意識,孤零零地漂浮著。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隻剩下無盡的空虛和冰冷。
    “永不替換……永不替換……”老管理員那句話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他意識裏反複回蕩。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秒,也許是一萬年。在這絕對的寂靜和黑暗中,他對時間的感覺已經完全錯亂。
    突然,極遠處的黑暗中,似乎出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亮光,隱隱約約傳來敲擊鍵盤的劈啪聲和一個小年輕的抱怨聲:“這啥破遊戲啊,怎麽還有個隱藏模式‘無間球籠’?就一個傻了吧唧的胖小人關在籠子裏,踢他有啥意思?又不會動……靠,真沒勁!”
    這聲音如同驚雷般在李大明他幾乎快忘了自己曾經叫李大鵬)的意識裏炸開!
    機會!這是唯一的機會!
    他用盡全部殘存的力量,瘋狂地撞擊著那無形的壁壘,試圖引起外麵那個玩家的注意。他拚命地集中意念,嘶吼著,盡管他知道外麵可能根本聽不見:
    “踢我!對!朝我踢!用力踢!求你了!使勁啊!”
    外麵的小年輕似乎覺得無聊,準備退出遊戲了。
    “別走!別走!求你!踢我一腳!就一腳!”李大明的意識在絕望中瘋狂呐喊,幾乎要徹底崩潰。
    也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也許是他的意念真的起了點作用,那小年輕嘟囔了一句:“媽的,反正沒事,試試看能踢多遠。”
    接著,李大明感覺到一股力量——一股來自外界的力量,結結實實地“踢”在了他被禁錮的意識體上!
    雖然這一腳輕飄飄的,根本沒多大勁兒,但這卻是來自現實世界的力量!是規則之外的力量!
    這微不足道的一擊,就像一根針,猛地刺破了這個絕對黑暗的囚籠!
    那股禁錮他的、冰冷絕望的力量瞬間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鬆動和裂縫!
    “啊——!”李大明發出無聲的咆哮,抓住這億萬分之一的機會,把自己變成一股求生的意念,朝著那裂縫拚命鑽去!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的拉扯和劇痛,仿佛靈魂被撕成了碎片。
    ……
    網吧櫃台,那個幹瘦的老管理員正閉目養神,枯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麵。突然,他敲桌子的手指停住了,微微偏頭,似乎在傾聽什麽,陰影下的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弧度,低聲喃喃道:“嘖,居然真讓這滑頭鑽到一絲空子……算你命大。”說完,他又恢複了原狀,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
    巷子口,清晨的陽光勉強照射進來,驅散了些許寒意。清潔工老張頭正拿著大掃帚,一下一下地掃著街邊的落葉。
    忽然,他聽到旁邊那個黑漆漆的巷子裏傳來一陣微弱的、像是嬰兒又像是小動物的嗚咽聲。
    “啥玩意兒?”老張頭停下動作,側耳聽了聽,聲音又沒了。他搖搖頭,以為自己聽錯了,繼續掃地。
    剛掃了兩下,那聲音又響起來了,比剛才稍微大了點,哼哼唧唧的,聽著怪可憐的。
    老張頭這回聽真切了,確實是從那條據說不太幹淨、晚上常有怪招牌的巷子裏傳出來的。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掃帚,壯著膽子往裏走了幾步。
    巷子深處光線很暗,勉強能看清牆角一堆廢紙箱旁邊,好像蜷縮著個什麽東西。
    老張頭眯著眼睛仔細瞅,那好像……是個人?光溜溜的,身上沾滿了不知是泥巴還是什麽黏糊糊的東西,看著髒兮兮的。那人縮成一團,不停地發抖,發出那種嗚嚕嗚嚕、含混不清的聲音。
    “哎喲!這誰啊?咋成這樣了?”老張頭嚇了一跳,趕緊走上前去。湊近了才看清,那好像是個年輕男人,身上倒不是泥,而是一種像是機油混合了汙垢的黑色粘液,散發著難以形容的古怪氣味。那人眼睛緊閉著,臉皺成一團,渾身冰冷,還在不停地哆嗦,嘴裏反複嘟囔著幾個含糊的字眼:
    “……冷……好冷……球……別踢我……錢……我的錢……沒了……全沒了……”
    老張頭聽得雲裏霧裏,什麽球啊錢的。他試著推了推那人:“小夥子?小夥子?你沒事吧?咋睡這兒了?你家人呢?”
    地上的人被他一推,猛地睜開眼,眼神裏先是極度的恐懼和茫然,呆滯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聚焦到老張頭臉上。他像是認出了這是個人,嘴巴張合了幾下,哇一聲就哭出來了,哭得撕心裂肺,上氣不接下氣,一邊哭一邊胡亂地揮舞著手臂:
    “哇……沒了……都沒了……錢……我的八千塊錢啊……全變煤灰了……嗚嗚嗚……黑了……心都黑了……嚇死我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貪便宜了……有鬼……有鬼啊……”
    他語無倫次,哭得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混合著那些黑乎乎的粘液,看起來又髒又可憐,精神顯然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幾乎有些瘋瘋癲癲了。
    老張頭看著他這副慘狀,雖然搞不清具體發生了啥,但也猜到大半又是那條邪門巷子惹的禍。他歎了口氣,搖搖頭,脫下自己的舊外套,披在那年輕人赤裸冰涼的身上:“造孽啊……又是那破網吧坑人了吧?唉,跟你說多少遍了,天黑別往這巷子裏鑽,偏不聽……”
    他吃力地扶起那個幾乎癱軟、還在不停哭嚎嘟囔的年輕人,一步步艱難地往巷子外麵挪去。那年輕人渾身重量都壓在他身上,腿軟得走不了路,隻是反複地哭喊著錢沒了、有鬼、再也不貪便宜了。
    陽光終於照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老張頭扶著這個神誌不清的可憐蟲,朝著巷口光明溫暖的世界慢慢走去,身後那條幽深黑暗的巷子,如同一個沉默的巨口,悄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