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舊衣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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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明在城中村的二手衣物市場已經混了五年,他那不到十平米的鋪子裏總是堆滿了從各處收來的舊衣服。這天傍晚,攤販們紛紛收攤時,一個穿著不合時令的長袖衫的老太太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攤前,懷裏抱著一大包用床單裹著的衣物。
    “小夥子,收衣服嗎?”老太太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木頭。
    阿明正清點著當天的收入,頭也沒抬:“啥料子的?太舊的不要,有破損的不要。”
    “都是好料子,我兒子的衣服,沒穿幾次。”老太太說著,已經自顧自地把那包衣服放在了攤位上。
    阿明這才抬頭打量來人。老太太約莫七十多歲,麵色灰黃,眼窩深陷,最奇怪的是這麽熱的天居然穿著長袖,領口還扣得嚴嚴實實。他解開床單結,裏麵是七八件男式衣物,有襯衫、褲子,還有一件略顯陳舊的藏藍色西裝外套。他拎起那件西裝摸了摸,料子確實不錯,像是羊毛的,款式有些過時,但保存得很好。
    “多少錢?”阿明例行公事地問,心裏已經盤算好了壓價的說辭。
    老太太卻擺擺手:“不要錢,隻要你把這些衣服賣掉就好。”
    阿明愣了一下,隨即警惕起來。白送的東西往往最貴,這是他這些年學到的真理。“大媽,這可不行,我們收東西都是要明算賬的。”
    “真不要錢,”老太太固執地說,“你隻要答應我,一定把這些衣服賣出去,特別是這件西裝。”
    阿明拿起那件西裝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沒發現什麽明顯問題。他心裏嘀咕,或許是哪家老人過世了,家屬處理遺物吧。這種事他見得多了。
    “那成,我盡量賣。”阿明最後還是收下了,反正不花錢,賣出去就是純利潤。
    老太太似乎鬆了口氣,轉身就要走,卻又突然回頭,直勾勾地盯著阿明:“記住,一定要賣出去。”
    阿明被那眼神看得心裏發毛,連忙點頭。等老太太走遠了,他才自言自語道:“怪人一個。”
    那包衣服被阿明帶回了他租住的狹小房間。為了省地方,他通常會把收來的衣物堆在牆角,等有時間再整理。那件藏藍色西裝被他隨手掛在了門後的掛鉤上。
    第一晚相安無事。第二天阿明起了個大早去進貨,忙了一整天,晚上回來倒頭就睡。半夜裏,他迷迷糊糊覺得房間裏有人走動,以為是做夢,翻個身又睡了。
    第三天清晨,阿明被凍醒了。他眯眼一看,空調竟然開著18度的強冷風。他一邊嘟囔著一邊關掉空調,心想可能是自己昨晚不小心按錯了。
    但怪事接連發生。接下來的幾天,阿明總覺得房間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有時他明明記得把東西放在左邊,轉頭卻發現跑右邊去了;晚上睡覺時老是聽到細微的摩擦聲,像是有人在不遠處輕輕走動;最讓他不安的是,他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肯定是太累了。”阿明這樣安慰自己,但心裏那股不安卻越來越強烈。
    一周後的一個晚上,阿明被一陣清晰的腳步聲驚醒了。那聲音就在房間裏,一步一步,不緊不慢。他猛地睜開眼,黑暗中似乎有個模糊的人影站在牆角。他嚇得一激靈,趕緊打開床頭燈。
    燈光照亮了整個房間,什麽都沒有。
    “見鬼了。”阿明嘟囔著,心跳卻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膛。他再也睡不著,睜著眼直到天亮。
    第二天,阿明頂著黑眼圈去看望住在同一條街上的陳爺。陳爺七十多了,是這一帶最有名的“明白人”,據說懂些玄乎的東西。阿明平時不信這些,但現在心裏發毛,隻好死馬當活馬醫。
    陳爺住在一棟老樓的一層,門前種著幾盆茂盛的艾草。阿明進門時,他正眯著眼看電視上的戲曲節目。
    “陳爺,我可能撞邪了。”阿明開門見山,把這幾天的怪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陳爺聽完,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最近收什麽特別的東西沒有?”
    阿明想了想,突然記起那包白送的衣服:“有個老太太,白給了我七八件衣服,說是她兒子的。”
    “衣服在哪?”陳爺問。
    “就在我屋裏,有件西裝還掛在門後呢。”
    陳爺點點頭:“今晚我去你那兒看看。”
    當晚,陳爺來到了阿明的住處。一進門,老人就皺起了眉頭,目光直接落在了門後那件藏藍色西裝上。
    “好重的陰氣。”陳爺喃喃道,走到西裝前仔細端詳,“這衣服不幹淨啊。”
    阿明心裏一緊:“什麽意思?”
    “意思是這衣服上有東西跟著,”陳爺說,“你說的那個老太太,長什麽樣?”
    阿明描述了一下,特別提到大熱天穿長袖的怪異之處。
    陳爺歎了口氣:“造孽啊。如果我沒猜錯,那老太太的兒子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但這魂靈不肯走,附在了生前常穿的衣服上。老太太想把衣服處理掉,讓兒子安心上路,卻沒說實話,把這禍害轉嫁給了你。”
    阿明後背發涼:“那怎麽辦?我明天就把這些衣服全扔了!”
    “不可!”陳爺連忙阻止,“強行丟棄隻會激怒它。得讓它自願離開。”
    “怎麽讓它自願離開?”
    陳爺沉吟片刻:“得找個替死鬼。”
    “什麽意思?”
    “把這衣服賣出去,讓別人把它穿走。”陳爺說,“但這樣做有點缺德,等於把禍水引給別人。”
    阿明猶豫了。他雖然愛占小便宜,但害人的事從沒幹過。
    陳爺看他這樣,點點頭:“你心腸還不壞。這樣吧,我先幫你鎮一鎮,你再想辦法超度它。”
    說完,陳爺從隨身帶的布包裏掏出一個小布袋,裏麵裝著些幹艾草和菖蒲,係好口掛在了西裝口袋上。
    “暫時能壓一壓,但撐不了幾天。”陳爺囑咐道,“這幾天千萬別碰那件西裝。”
    阿明連連點頭,送走了陳爺後,他心裏稍安,但那晚還是開了整夜的燈睡覺。
    第二天恰逢周末,二手市場人流量大。阿明特意把那包衣服中除了西裝外的幾件擺了出來,希望能先處理掉一部分。果然,很快就有人看上了一條褲子。
    “老板,這褲子多少錢?”一個年輕小夥拿著褲子比劃著。
    “三十,純羊毛的,便宜吧?”阿明邊說邊打量顧客,突然覺得這人有點麵熟。想起來了,是附近餐館的服務生,常來市場逛。
    小夥爽快地付了錢,拿著褲子走了。阿明心裏有點愧疚,但轉念一想,陳爺隻說西裝有問題,褲子應該沒事吧?
    然而當天晚上,怪事又升級了。
    阿明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他睜眼一看,嚇得魂飛魄散——那件藏藍色西裝竟然憑空懸浮在房間中央,袖子裏似乎有看不見的手臂在移動,紐扣一顆一顆地自己解開了,仿佛有個隱形人正在脫衣服。
    阿明嚇得屏住呼吸,眼睜睜看著那件西裝緩緩向他飄來。就在距離床鋪隻有一米遠時,陳爺掛的那個艾草包突然冒出一縷青煙,西裝像是被什麽燙到一樣猛地後退,“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阿明一夜無眠,天剛亮就衝去找陳爺。
    陳爺聽後臉色凝重:“它越來越強了,艾草也壓不住。你昨天是不是賣了那包裏的其他衣服?”
    阿明點點頭,說了賣褲子的事。
    “壞了!”陳爺一拍大腿,“那魂靈的一部分可能附在了其他衣服上。你賣出去的褲子上也帶著陰氣,現在它更強了。”
    “那怎麽辦?”阿明快哭出來了。
    “得趕緊找到買褲子的人,把褲子要回來!”陳爺說,“否則要出大事。”
    阿明趕緊跑到那家餐館,一問才知道,那個買褲子的小夥叫小斌,今天請假沒來上班。同事說小斌昨晚開始就不太舒服,今天一早打電話說頭疼得厲害,不能來上班了。
    阿明心裏一沉,要了地址趕緊找上門去。
    小斌住在不遠處的一棟出租屋裏。阿明敲門敲了半天,才有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來開門。正是昨天買褲子的小夥,但此時他眼窩深陷,像是大病了一場。
    “有事嗎?”小斌有氣無力地問。
    阿明往裏瞥了一眼,看見那條褲子隨意地搭在椅背上。“我是二手市場的攤主,昨天賣你的那條褲子有點問題,我想退錢給你,把褲子拿回去。”
    小斌卻搖搖頭:“不用了,褲子挺好的。我有點不舒服,改天再說吧。”說著就要關門。
    阿明急了,一把推住門:“實話跟你說,那褲子不幹淨!你昨晚是不是遇到什麽怪事了?”
    小斌愣了一下,眼神閃爍:“你什麽意思?”
    “你是不是做了噩夢?或者感覺有東西壓著你?”阿明根據自身經曆猜測道。
    小斌的臉色變了變,終於鬆口讓阿明進屋。房間裏亂糟糟的,有股說不出的悶味。
    “昨晚我夢見一個穿藍西裝的男人一直站在我床邊,”小斌低聲說,“醒來後就頭疼得厲害,渾身沒勁。”
    阿明順著話問:“那男人長什麽樣?”
    “看不清臉,但感覺他很生氣,一直在說什麽‘還給我’。”小斌說著打了個寒顫。
    阿明立刻明白了:“是那條褲子的問題。你趕緊還給我,我把錢全退你,再加點補償都行。”
    小斌這次沒再拒絕,趕緊把褲子遞給了阿明。阿明掏出五十塊錢塞給他,匆匆離開了。
    拿回褲子後,阿明直接去找陳爺。陳爺一看褲子就搖頭:“晚了,魂靈已經注意到這小子了。就算拿回褲子,它還是會去找他。”
    “那怎麽辦?”阿明急了。
    陳爺沉思良久,終於說:“隻有一個辦法了。既然它不肯安息,我們隻能設局抓住它。”
    “抓鬼?”阿明瞪大了眼睛。
    “不是抓鬼,是送它該去的地方。”陳爺說,“但需要準備些東西,還得有人當誘餌。”
    阿明心裏發毛:“誘餌?”
    陳爺看著他:“最好是你,因為它是衝著你來的。或者那個年輕人,它已經盯上他了。”
    阿明想了想,一咬牙:“我來吧,這事因我而起。”
    陳爺讚許地點點頭:“好孩子。不過別怕,我有辦法。”
    接下來的兩天,阿明按照陳爺的吩咐準備東西:一匹剛從染坊買來的白布,要從未落地的;七根嶄新的縫衣針,從未用過的;還有黑狗血、雄黃粉等物。最重要的是,陳爺特意去廟裏求了一道符咒。
    第三天晚上,月圓之夜,陳爺來到阿明的房間布置。首先在地上用黑狗血畫了一個圈,圈內又畫了八卦圖案;然後將白布展開,鋪在圈中央;四周點上七盞油燈,每盞燈旁插一根針;最後把那件惹禍的西裝放在白布正中央。
    “今晚子時,陰氣最盛,它一定會出現。”陳爺囑咐道,“你坐在圈裏,不管看到什麽聽到什麽,千萬別出這個圈。等它完全進入圈內,我會念咒啟動陣法,白布會自動裹住它,針會封住出口。”
    阿明緊張得手心冒汗:“萬一它不進圈呢?”
    “它會進的,”陳爺肯定地說,“因為它想要你穿上那件西裝。”
    子時將近,陳爺躲在門外準備接應,阿明獨自坐在血圈中央,心跳如擂鼓。房間裏隻點著那七盞油燈,火光搖曳,投下幢幢陰影。
    牆上的老式掛鍾敲響了十一點,阿明屏住呼吸。起初什麽動靜也沒有,隻有他自己的心跳聲。漸漸地,房間溫度開始下降,明明關著窗,油燈的火苗卻開始不安地晃動。
    那件西裝突然動了一下。
    阿明瞪大了眼睛,看著西裝緩緩立起,像是被一個看不見的人穿在了身上。袖口處微微抬起,領口調整了一下位置,仿佛在整理衣冠。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為什麽......不穿我......”
    阿明嚇得牙齒打顫,強作鎮定地回答:“你、你不是我的衣服。”
    “穿我......”聲音帶著蠱惑,“我很合身的......”
    西裝向前飄了一步,接近血圈邊緣卻突然停住,像是察覺到了危險。
    “你出來,”聲音變得陰沉,“否則我會讓你後悔。”
    阿明牢記陳爺的囑咐,死死坐在圈內不動。
    突然,西裝猛地向他衝來,但在觸碰到血圈邊界時被彈了回去,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叫。油燈的火苗猛地躥高,映照出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正在穿著那件西裝。
    阿明看清了那模糊的臉——正是那天送衣服的老太太形容的模樣,但扭曲而憤怒。
    “我要你穿我!”鬼魂咆哮著,再次衝擊血圈,又一次被彈開。
    就在這時,門外的陳爺開始念咒。地上的八卦圖突然發出微弱的光芒,七根針同時震動起來。
    鬼魂意識到中計了,想要逃離,但為時已晚。白布突然飛起,像漁網一樣罩向鬼魂。鬼魂掙紮著,發出刺耳的尖叫,但白布越收越緊,將它連同那件西裝一起包裹起來。
    “現在!”陳爺推門而入,手中符咒飛出,正貼在包裹上。
    包裹劇烈地扭動著,裏麵傳出悶啞的嘶吼。七根針自動飛起,釘在了白布的七個方位,將包裹徹底封死。
    漸漸地,動靜小了,最後完全靜止。油燈的火苗也恢複了正常跳動。
    陳爺長舒一口氣:“成了。”
    阿明癱坐在地,渾身被冷汗濕透:“結、結束了?”
    陳爺點頭:“明天正午,陽光最盛之時,我們把它燒了,就徹底了結了。”
    第二天正午,在市場後的空地上,阿明和陳爺點起了火堆。那包著鬼魂的白布包裹被投入火中,瞬間燃起詭異的綠色火焰,但很快轉為正常的紅色火舌。
    火焰中,阿明似乎聽到一聲解脫般的歎息。
    燒完後,地上什麽灰燼都沒留下,仿佛一切從未存在過。
    幾天後,阿明特意去找了小斌,發現他已經完全康複,精神煥發地在餐館工作。至於那位神秘的老太太,再也沒人見過她。
    經曆此事後,阿明依然做著他的二手衣物生意,但再也不敢收來路不明的衣服了。每當有新攤主入行,他總會講起這個經曆,最後總會加上一句:
    “有些東西,白送的最好也別要。誰知道上麵附著什麽呢?”
    而陳爺那次之後對阿明刮目相看,偶爾會來他的攤前坐坐,喝杯茶,聊聊天。有一天,陳爺突然說:“你知道那鬼魂為什麽執著於那件西裝嗎?”
    阿明搖搖頭。
    “我後來打聽到,那老太太的兒子是自殺死的,穿著那件西裝。”陳爺壓低聲音,“生前他最在乎外表,死後的執念就附在了最好的那件衣服上。”
    阿明恍然大悟:“所以他一直想找人穿上它?”
    陳爺點點頭:“陰間之事,很多時候都是陽間未了的執念啊。”
    正說著,一位顧客拿起攤上的一件舊外套:“老板,這衣服怎麽賣?”
    阿明猛地回神,仔細打量那件衣服,又看了看顧客,突然問道:“您穿這衣服做什麽用?”
    顧客被問得一愣:“就、就平常穿啊?”
    阿明接過衣服仔細檢查了一遍,這才笑道:“沒事,二十五塊。保證幹淨。”
    顧客付錢走後,陳爺笑了:“學聰明了。”
    阿明望著遠處的高樓,輕聲說:“大家都是討生活的不容易,能幹淨一點是一點吧。”
    從此,阿明的攤位前多了一塊小牌子,上麵寫著:“所有衣物均已徹底清潔,請放心購買。”隻有他知道,這行字背後藏著怎樣的故事。
    而那件藏藍色西裝和它的主人的故事,也隨著時間流逝,漸漸成為了城中村市場裏又一個被偶爾提及的都市傳說,真真假假,沒人說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