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小鎮烈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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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鎮子上,要是提起李秀蘭的故事,老一輩的人都能跟你嘮上半天。這故事發生在九十年代末,那時候鎮上還沒那麽多高樓,街坊鄰居都互相認識,誰家有點什麽事,第二天就能傳遍全鎮。
趙大勇是個開長途貨車的,人高馬大,一臉絡腮胡,看著凶但其實性子軟和。他媳婦李秀蘭在鎮上的紡織廠工作,鵝蛋臉,柳葉眉,是鎮上出了名的俊俏媳婦。倆人結婚五年,感情好得跟蜜裏調油似的,就是一直沒要上孩子,這是他們唯一的心病。
那是個悶熱的夏天,大勇剛接了個長途活,要去廣州跑個來回,少說也得十來天。臨走前晚上,秀蘭給他收拾行李,往包裏塞了好幾盒藿香正氣水。
“天熱,別忘了喝,路上別吃太油膩的。”秀蘭一邊整理一邊囑咐。
大勇從後麵抱住她,下巴擱她肩膀上,“知道啦,囉嗦。在家鎖好門,有事就去廠裏找老王,或者去找對門劉嬸。”
“能有啥事,”秀蘭笑著推他,“你早點回來就行。”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透,大勇就出發了。秀蘭站在門口,看著貨車尾燈消失在街角,心裏突然空落落的,好像預感到要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她搖搖頭,覺得自己是想多了。
那時候鎮上有個混混,叫趙虎,跟大勇還沾點遠親,按輩分得管大勇叫一聲哥。但這人從小就不學好,偷雞摸狗,調戲婦女,是派出所的常客。三十多了也沒個正經工作,整天在鎮上晃蕩,一雙眼睛老是滴溜溜地在各家媳婦姑娘身上打轉。他早就對秀蘭起了歪心思,好幾次在廠門口堵她,說些不三不四的話,都被秀蘭冷著臉躲開了。
趙虎知道大勇出車了,心裏那點歪念頭就跟野草似的瘋長。大勇走後的第三天晚上,他喝了點酒,膽子更壯了,溜達著就來到了秀蘭家附近。
秀蘭家是個帶個小院子的平房,離街邊還有段距離,周圍鄰居住得不算密集。那天晚上特別熱,知了叫得人心煩。秀蘭剛洗完澡,在院子裏乘涼,穿著件家常的碎花睡裙,濕頭發披在肩上。她正拿著蒲扇扇風,就聽見院門吱呀一聲響。
“誰啊?”秀蘭警覺地問了一聲,站起身。
“嫂子,是我,趙虎。”趙虎推門進來,滿身酒氣,咧著嘴笑,“我大勇哥不在家吧?我來看看你有啥要幫忙的沒。”
秀蘭心裏一緊,往後退了一步,“沒啥要幫忙的,謝謝你了,這麽晚了,你回去吧。”說著就要往屋裏走。
趙虎幾步跨過去攔住她,“哎,嫂子,別急著走啊。天這麽熱,進屋坐會兒,聊聊天唄。”說著,眼睛就往秀蘭領口裏瞟。
秀蘭臉一沉,“趙虎,請你放尊重點!趕緊出去,不然我喊人了!”
“喊人?”趙虎嘿嘿一笑,一把抓住秀蘭的手腕,“這左鄰右舍的都睡得早,你喊破喉嚨也沒人聽得見。嫂子,你就別裝正經了,大勇哥不在,你一個人不寂寞?”
“混蛋!你放開我!”秀蘭又驚又怒,使勁掙紮,手裏的蒲扇掉在地上。
趙虎力氣大,拖著她就往屋裏拽。秀蘭又踢又打,指甲在趙虎胳膊上劃出好幾道血痕。
“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趙虎被惹毛了,一巴掌扇在秀蘭臉上,打得她眼冒金星,半張臉立刻腫了起來。
秀蘭被拖進屋裏,摔在地上。趙虎反手插上門插銷,喘著粗氣撲上來撕扯她的衣服。秀蘭拚命抵抗,又是抓又是咬,嘴裏不住地罵:“畜生!趙虎你不是人!大勇回來不會放過你的!”
“等他知道,早就晚了!”趙虎壓著她,淫笑道,“你就從了我吧,以後有我罩著你……”
掙紮中,秀蘭的頭猛地撞到了桌子腿,咚的一聲,她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就在這一瞬間,她看見桌上放著一把剪刀,是白天她用來裁布頭的。求生的本能讓她爆發出最後一股力氣,猛地推開趙虎,撲過去抓起了那把剪刀。
趙虎一愣,隨即又撲過來,“拿把破剪刀嚇唬誰呢!”
秀蘭握著剪刀,渾身發抖,眼睛通紅地盯著他,“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死給你看!”
趙虎停住腳步,嗤笑道:“嚇唬誰呢?你死了倒幹淨,老子照樣快活!”
看著趙虎那副無賴又勢在必得的惡心嘴臉,秀蘭心裏一片冰涼。她知道,跟這種畜生沒法講道理,自己今天是在劫難逃了。一想到要被這種人玷汙,她胃裏就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絕望之下,一個決絕的念頭湧上心頭。
她看著趙虎,一字一句地說:“趙虎,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說完,不等趙虎反應,她舉起剪刀,對準自己的喉嚨,狠狠地刺了下去!
血,瞬間噴濺出來,染紅了她白色的碎花睡裙,也濺了趙虎一臉。
趙虎完全嚇傻了,酒醒了一大半。他眼睜睜看著秀蘭倒在地上,身體抽搐著,眼睛死死地瞪著他,那眼神裏的怨恨讓他毛骨悚然。
“媽的……真他媽晦氣!”趙虎慌了神,上前探了探秀蘭的鼻息,已經沒氣了。他嚇得魂飛魄散,哪還敢停留,手忙腳亂地用袖子擦掉臉上的血,跌跌撞撞地跑出屋子,消失在黑夜裏。
第二天上午,對門的劉嬸發現不對勁。秀蘭平時早起,這天都快晌午了還沒見人影,院門也沒鎖。劉嬸喊了幾聲沒人應,推門進去,看到屋裏的情景,嚇得尖叫一聲,差點暈過去。
警察很快就來了,拉了警戒線。院子裏圍滿了鄰居,議論紛紛,都是唏噓感歎。多好的一個媳婦,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呢?有人猜測是小兩口吵架了,但很快被否定,誰不知道大勇和秀蘭感情好。現場沒有搶劫的痕跡,剪刀上也隻有秀蘭自己的指紋,初步判定是自殺。
大勇是在路上接到電報的,上麵就簡單幾個字:“妻病危,速歸。”他心裏咯噔一下,一路油門踩到底,心慌得厲害。等他衝進家門,看到的隻有白布蓋著的屍體和哭成淚人的劉嬸。
“大勇啊……你可算回來了……秀蘭她……她沒了……”劉嬸泣不成聲。
大勇顫抖著掀開白布,看到秀蘭慘白的臉和脖子上那個猙獰的傷口,他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醒來後,他像瘋了一樣,抱著秀蘭的屍體不撒手,哭得撕心裂肺。
“秀蘭!秀蘭你為啥啊!為啥這麽傻啊!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啊……”他一遍遍喊著秀蘭的名字,聲音嘶啞,周圍的人都跟著抹眼淚。
派出所的老張拍了拍大勇的肩膀,“大勇,節哀。現場我們看了,像是……自殺。你們最近有沒有吵過架?”
“沒有!從來沒有!”大勇紅著眼睛吼道,“我們感情那麽好!她怎麽可能自殺!一定是有人害她!一定是!”他猛地想起趙虎,“趙虎!肯定是那個王八蛋!他早就對秀蘭不懷好意!”
警察也去找了趙虎。趙虎裝得跟沒事人一樣,還假惺惺地表示悲痛,“哎呀,我大勇哥也太可憐了。秀蘭嫂子咋這麽想不開呢?前兩天我還看見她,還好好的呢。”他亮出胳膊上的抓痕,說是跟野貓打架弄的。沒有目擊證人,沒有直接證據,警察也拿他沒辦法。
秀蘭的葬禮辦得簡單又淒涼。大勇幾天之間就像老了十歲,胡子拉碴,眼神空洞。他把秀蘭葬在了鎮子後山的墳地裏,那裏能看見他們家的小院子。
頭七那天晚上,大勇在秀蘭墳前燒紙,哭得幾乎昏厥。“秀蘭,你告訴我,到底是不是趙虎那個畜生害的你?你要是冤,就給托個夢,我拚了這條命也給你報仇!”
紙錢的火光忽明忽暗,一陣冷風吹過,卷起灰燼,打著旋兒往天上飛。大勇打了個寒顫,覺得那風裏好像帶著秀蘭的哭聲。
就在秀蘭頭七過後沒兩天,怪事就開始發生了。
先是趙虎晚上開始做噩夢,整夜整夜地夢見秀蘭穿著那件染血的碎花睡裙,脖子上插著那把剪刀,一步步朝他走來,眼睛流著血淚,反複說著那句話:“趙虎,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趙虎每次都被嚇醒,一身冷汗。他開始不敢一個人睡,整夜開著燈,但隻要一閉眼,就能看見秀蘭那張慘白的臉。
然後,他家裏開始出現異常。晚上總能聽見女人的哭聲,隱隱約約,像是從牆角、從床底下傳出來的。他喝水的杯子裏,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幾根長頭發,黑色的,跟秀蘭的頭發一樣。他吃飯的時候,碗裏會突然冒出腥甜的血絲。
趙虎變得疑神疑鬼,神經衰弱。他跑去廟裏求了符,貼在門上、床頭,一點用都沒有。他甚至偷偷去找過神婆,神婆一看到他就嚇得直擺手,“你身上跟著個大怨氣的,我惹不起,惹不起,你走吧!”
鎮上的人也開始在背後指指點點。有人說晚上看到秀蘭家院子裏有白影飄過。有人說起夜時,聽見秀蘭墳那邊有女人在哭。風言風語越來越多,大家都暗地裏說,秀蘭死得冤,這是陰魂不散,回來報仇了。
趙虎被折磨得快要瘋了,脾氣越來越暴躁,整天醉醺醺的。一天晚上,他又在鎮上小酒館喝得爛醉,跟人吹牛打屁。同桌的李老棍也是個光棍,笑著打趣他:“虎子,聽說秀蘭回來找你了?是不是真的啊?你小子是不是真幹了啥虧心事了?”
趙虎心裏有鬼,一聽就炸了,猛地一拍桌子,“放你娘的屁!老子行得正坐得直!她李秀蘭自己不想活了關老子屁事!再說,一個死人,老子活著不怕她,死了更不怕!”
話音剛落,小酒館的燈泡突然啪嚓一聲,爆了!整個屋子瞬間陷入一片黑暗。一陣陰冷的風不知道從哪兒灌進來,吹得人汗毛倒豎。
“誰?誰他媽的關燈?”趙虎借著窗外的月光,壯著膽子罵道。
突然,他麵前的酒杯自己動了一下,然後“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緊接著,桌子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桌上的盤子碗筷嘩啦啦響成一片。
“媽呀!鬧鬼了!”不知誰喊了一嗓子,酒館裏頓時亂成一團,人們驚叫著往外跑。
趙虎也想跑,卻發現自己像被釘在了椅子上,動彈不得。他驚恐地瞪大眼睛,看到一片黑暗中,一個模糊的白影慢慢在他麵前凝聚起來——正是穿著染血睡裙、脖子淌血的李秀蘭!
她的臉慘白扭曲,眼睛裏沒有瞳孔,隻有一片血紅,死死地盯著趙虎。
“趙……虎……”一個冰冷、縹緲、充滿怨恨的聲音,直接鑽進趙虎的腦子裏,“你……害……得……我……好……慘……”
“啊——!鬼啊!救命啊!”趙虎嚇得魂飛魄散,褲襠一熱,尿騷味彌漫開來。他連滾帶爬地掙脫開那股無形的束縛,屁滾尿流地逃出了小酒館,一路鬼哭狼嚎地跑回了家。
從那以後,趙虎徹底垮了。他不敢出門,整天縮在家裏,門窗緊閉,屋裏貼滿了符咒。但他還是能聽到秀蘭的哭聲,看到她一閃而過的鬼影。他迅速消瘦下去,眼窩深陷,像個活骷髏。
又過了幾天,鄰居聞到趙虎家裏傳出惡臭,報警了。警察撬開門,發現趙虎已經死在了床上。他眼睛瞪得溜圓,臉上定格著極度的恐懼,像是被活活嚇死的。他的脖子上,赫然有著一道紫黑色的掐痕,手指的形狀細細長長的,不像男人的手。
法醫來了,檢查了半天,也說不出了所以然,隻說可能是突發心髒病,至於脖子上的痕跡,無法解釋。最後隻能不了了之,定為意外死亡。
鎮上的人都私下說,這是秀蘭的鬼魂來索命了,趙虎就是害死秀蘭的凶手。惡有惡報,老天爺看著呢。
趙虎死的當天晚上,大勇做了一個清晰的夢。夢裏,秀蘭穿著一身幹淨的衣服,像平時一樣,溫柔地看著他,脖子上的傷口不見了。
“大勇,”秀蘭微笑著,聲音很輕,“我的仇報了。那個畜生得到了應有的下場。你別再難過了,好好活下去。”
大勇哭著想去拉她,卻抓了個空。“秀蘭,你別走!”
“我得走了,”秀蘭的身影慢慢變淡,“看見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下輩子,咱們還做夫妻……”
說完,她的身影就徹底消失了。
大勇從夢中哭醒,心裏積壓多日的痛苦和怨恨,忽然間減輕了許多。他知道,秀安息了。
天快亮的時候,大勇起身,走到院子裏。晨光熹微中,他仿佛看到一隻白色的蝴蝶,圍著他和秀蘭一起種的那棵梔子花飛了一圈,然後翩翩朝著後山墳地的方向飛去了。
自那以後,鎮上關於秀蘭鬼魂的傳聞就漸漸消失了。她的故事,也成了老人們口中一段關於貞烈與報應的傳說,提醒著人們,舉頭三尺有神明,善惡到頭終有報。而大勇,一個人守著那個小院子,時常去墳前坐坐,說說話。他一直沒有再娶,直到很多年後,平靜地走完了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