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凜冬無春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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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惜昭左手平放在膝蓋上,一手取了止血藥粉朝著傷口抖落,微黃的粉末紛紛揚揚落下,元惜昭輕吸一口氣,旋即麵無表情繼續。
三下兩下將紗布纏上,係了個活結。一套動作下來,崔櫛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放在沙場上的士兵,他不會感到奇怪。
元惜昭多年來可都是元氏嫡女,京中其餘大臣家的小姐久待閨閣,莫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十指不沾陽春水之流。
而麵前的女子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帶水,為自己止血包紮的動作也是輕車熟路。
崔櫛取出杉木小盒,“冒然失血恐蠱毒發作,服一粒藥。”
元惜昭也不含糊,右手接過倒了一粒咽下。崔櫛不說她都要忘了,當時為轉移同生蠱,兩年日日放血,忠蠱發作確是更頻繁。
崔櫛取了一根藥柱,輕放在溫承嵐口中,引著玉勺中的藥液喂下。
“你臂腕間的疤痕,像是經年累月留下的,可否告訴老夫怎麽一回事。”元惜昭的安危,某種程度和溫承嵐的安危同樣重要,崔櫛問道。
反正之前崔櫛知道的差不多了,他都會守口如瓶,元惜昭說沒什麽好隱瞞。
傷口處理好,她將推上去的雙鸞點翠鐲下移,遮蓋在傷口之上,看了眼溫承嵐還沒有醒來的跡象。
“為了轉移同生蠱。”元惜昭風輕雲淡道:“軍中相識的南疆小友言,同生蠱暫無解,但可轉移。”
“需以自身精血喂養蠱身宿主兩年,最後加以相引,轉移到己身。”兩年的苦痛未被時間衝刷多少,隻是習慣了,現在講起來都有些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元惜昭說得輕鬆,崔櫛聽得可不輕鬆,他是太醫,忠蠱一事他再清楚不過,日日放血兩年,這其中磨折,不言而喻。
崔櫛仔細地將小半碗藥液一滴不剩喂給溫承嵐,一手搭在溫承嵐腕間再次診脈。
他於己身而言多麽希望元惜昭在說的時候,溫承嵐有片刻清醒,這樣他們之間,或許會別有轉機。
可惜所有跡象都昭示著溫承嵐還在昏迷中,而之後他又不能說。
“你先回摘星宮歇息,陛下這裏,老夫看著。”崔櫛看著她微泛白的嘴唇,心生惻隱。
元惜昭知自己在這撐著,大有可能再添負擔,這滋養的藥不是一次即可,她需得修養好,應下了崔櫛。
“崔太醫,他昏迷時不覺,之後醒來服藥,還請崔太醫加幾味合適的藥材遮遮血腥味。”她回眸望向溫承嵐,不想再叫他“陛下”,在他昏睡時,允許放任一回吧。
崔櫛不願再見元惜昭放血,勸若是確有滋養之效,至少得服三日鞏固為好,勸阻的話說不出口。
元惜昭還沒出文軒閣,迎麵遇上往裏走的阮鈺,她致意後側身走到另一邊要出去。
擦肩而過之時,阮鈺放緩腳步,夾著嗓子沉聲道:“咱家最後奉勸姑娘一句,早日離開陛下。”
元惜昭頷首側臉,風拂過她的臉頰,帶起幾縷碎發:“公公,何出此言?”
從她身暴露後,元惜昭總覺得每次阮鈺見她,都有一種莫名的敵意。
似於廷陽曾為溫承嵐憤憤不平對她表現的那種意味,卻又更複雜更深刻,時刻觀察,伺機而動。
基於阮鈺是溫冽親自留下的總管太監。
元惜昭早留了個心眼,此時聽他這麽一說。怎麽,終於忍不住要露出馬腳了嗎。
阮鈺一揚拂塵搭在手肘處,陰柔的眉眼更添陰沉,“咱家以為,姑娘是聰明人,自是明白。”
換了溫承嵐身邊任何人這樣說,元惜昭都會有所思慮。
可偏偏是阮鈺,溫冽留下的人,有何資格置掾她和溫承嵐的事,溫冽在時相逼他們,談何逝世了還不放過。
元惜昭反抗心一起,冷笑一聲,“臣女,還請公公明示。”
阮鈺眼露寒光,抬首斜眼看著元惜昭,“姑娘,看來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了。”
元惜一步上前,迎上他的目光頷首道:“陛下身邊有誰,喜歡和誰在一起,那是陛下的事,臣女在哪,想去哪,那是臣女自己的事。”
她提步走去,帶起一陣風,貼著阮鈺的拂塵晃蕩起來,“無論是陛下,還是臣女,皆輪不到公公作主。”
阮鈺躬身,見元惜昭離去,眼中的殺意愈濃,先帝思量果然沒錯,此女斷不能留在陛下身邊。
元惜昭才走到摘星宮門口,思結麒從殿側的深草中躍出來。
大概因溫承嵐抱恙,吳厭罕見沒守在門口。
思結麒耳垂上閃過一抹幽藍耀眼,見元惜昭回來,眉眼霎那舒展,笑意盈盈,“姐姐,那夜戌時為何不按約定在摘星宮?”
他隻覺元惜昭是因什麽事絆住耽誤了,完全沒想過元惜昭會不願意逃離,畢竟以從前的交際看來,元惜昭決不甘心被困於一隅,困於這朱牆之中的人。
思結麒還藏在深草裏蹲守她,元惜昭哭笑不得,單方麵的不叫約定。
她以為那日在文軒閣相見,他明白她的意思了。現在一看,是全然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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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惜昭抬手行禮,“三王子,怕是誤會了什麽,我是自願留在摘星宮的。”
思結麒瞳孔放大,微卷的頭發微動,“不要叫我三王子,還有姐姐真心願意留在這?”
“三王子稱我姐姐不合規矩。”元惜昭有意疏離,點點頭。
在塔雅,思結麒的種種表現,還有一封封有來無回的信件,元惜昭怎麽可能看不出思結麒有什麽心思。
隻當他因中毒癡傻之時,受到自己照顧,清醒時間間間斷斷,一時蒙蔽了雙眼。
怎的這回不留在西戎專心爭王位,還和使臣進京來了。
當時在西戎他間斷清醒議事,對她也不是這個態度呀,如今明明完全清醒了,怎麽還像活回去了?
宴會溫承嵐迫她喝酒蠱毒發作那晚,思結麒的一聲聲“姐姐。”就嚇了她一跳,差點以為他還沒好,隻是情況緊急,她不及在意。
思結麒嘴唇微抿,深邃的眉眼微皺,“我從前毒發,是傻了,不是失去記憶,那時我分明叫你姐姐。”
元惜昭聽他坦坦蕩蕩說自己傻了,嘴角微揚,“三王子也說了,此時非彼時,三王子現下可精明得很,攪動西戎風雲,王座誌在必得。”
“我不管你叫三王子了,那你就當我還傻著,這樣能叫你姐姐?”思結麒順著說道。
元惜昭真不知道思結麒是搭錯哪根筋了,以前不見這樣啊,怎麽偏要那麽看重這麽一個稱呼。
“三王子現來此是何意?”元惜昭顧左右而言他。
思結麒麵色肅穆起來,一臉認真,完全像變了個人,“我頂多能留到冬狩結束,就要回西戎了。”
元惜昭微點頭,語氣輕快,“三王子若需助力,可找陛下商談,該早日返西戎才是。”
思結麒一步一步踏到元惜昭身前身後,故作良苦用心,“溫晏在西戎,姐姐不去?”
元惜昭不作聲。
思結麒圍著她繞了一圈又一圈,“溫晏若和我兄大王子合作,恐對溫承嵐不利。”
“那三王子會讓他惠及大王子嗎?想來不會。”元惜昭回道。
“溫晏想殺你。”
“他想殺我再正常不過。”
“姐姐,你留在京城有危險。”
“我去西戎就一定安全嗎?三王子。”
……
這一來一去,一來一答,元惜昭事事有回應,卻一句都不是思結麒想聽的。
“前麵我說那些都有,最重要的是,我想要姐姐去西戎,我心……”
“三王子莫不是忘了我在殿上宴會說過的話。”元惜昭及時打斷道。
“是,但那是以前,我知道你以前是他的太子妃。可現在……”
“以前是他的太子妃,永遠是他的妻。”
思結麒見元惜昭油鹽不進,敗下陣來,暗諷阿極出的招式一點兒不好使。
元惜昭見他突然站定在原地,低著頭,灰眸低垂,連耳尖上的幽藍失了陽光照耀也黯淡不少。
“三王子誌在王位,兒女私情不能單純視以心悅或不心悅。”元惜昭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這樣說,“況且三王子未分清什麽是真正的喜歡罷了。”
思結麒折斷了一根草,“那你心悅溫承嵐嗎?”
“心悅。”原來兩字自己說出口竟能那麽自然,元惜昭後知後覺驚詫
思結麒嘴邊一角勾勒出抹弧度,“可他對你不好,他不心悅你。他在宴會上逼你喝酒,我還聽聞後宮中有一韓貴妃頗得親睞。”
元惜昭聽得心中不是滋味,她要怎麽解釋其中複雜,恐怕她自己也說服不了自己。
思結麒說的確實發生的,她雖知溫承嵐沒有放下她,可亦難以否認溫承嵐對韓玥的感情。
長時間以來,她都默認與溫承嵐的感情已告一段落不會有新的結局,因此沒有正視過自己的心。
拋開一切來說,她剖開心自白,打心底來說她是不能接受溫承嵐既想著韓玥又想著她的。
元惜昭思索片刻,無法言明,索性直言道:“時機未到,一切塵埃落定,有機會我定會離開,真正暢遊天地間,思己身為己事。”
站在外麵爭辯了不短的時間,元惜昭失血的疲憊感加深了,“不管怎麽說,多謝三王子的相助,吳統領沒準不時就回來了,此地不宜久留。”
思結麒這才發現她臉色比常日蒼白不少,暗罵自己粗心大意,不再多言,“姐姐,你好好休息。你若變了主意,冬狩完前隨時告訴我。”
思結麒目送著元惜昭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中,他隨手折了兩根草,低聲道:“我要王座,也要你。”
聲音低到隻有他自己聽得見。
元惜昭是被崔櫛喚醒的,補血的藥膳在食盒裏溫著,崔櫛親自帶了藥材去膳房吩咐人做的。
入口清甜回甘,還有一股淡淡的藥香,很是可口。
元惜昭道了謝,一口咽下,暖了全身。
她忽然覺著崔櫛好像從來都對她很好,第一個認出易容後的她,會在關鍵時刻救她,甚至還備了藥膳……這些都勝似親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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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兆的父母親去的早,元惜昭母親身世不明,導致她自小沒有體會過什麽祖輩情。
她一口一口吃著藥膳,忽的起了個念頭,寧歸悅和寧老將軍的情誼深厚,崔櫛的歲數與寧老將軍寧崇嶽估摸著差不多大。
要是淪作親情,崔櫛算是她的爺爺,原是這樣的感覺嗎?
當她父母雙亡,孤身在這摘星宮時,這份溫暖尤其珍貴。
有了這份感情基礎,元惜昭看崔櫛整個人都鍍了光,到底沒好意思開口叫聲“爺爺。”
元惜昭吃完最後一口,提著一顆心,不自然開口道:“崔……太醫,陛下如何了?”
崔櫛又取出藥給元惜昭,“老夫實話實說,那籍中所載確有作用,陛下正常醒了,問了你去哪了,吳統領說了你回摘星宮。”
他停頓片刻,還是開口道:“老夫覺著,陛下醒來沒見著你,是有幾分失落的。”
元惜昭隨即一笑,起作用的話,好歹心是放下來了,她解下枕頭下的鎏金雲紋匕首。
這把正是如假包換一度陪著青色山嵐錦帕待在暗格裏的那把,元兆身死時,她托寧歸悅帶了出來。
灑了白酒,火焰灼熱著鋒利的刃部,折射出元惜昭明媚的眉眼。
“我去哪了?我明日會按時去文軒閣當值,總不能告訴陛下,我在摘星宮以血入藥。”
匕首的酒燃得差不多了,元惜昭推上雙鸞點翠鐲,解開了染了絲絲血色粉紅的紗布。
崔櫛低著頭收拾著藥箱,餘光見盛著湯藥的玉碗間泛起血色的漣漪,他更壓低了頭。
這樣下去,他總覺得心中的,那打算帶進棺材裏的秘密總會忍不住坦白。
再次包紮好傷口,元惜昭擦拭著鎏金雲紋匕首上的血痕,有一種甚是奇妙的感覺。
這把匕首是她給溫承嵐的禮物之一,前前後後沾了溫承嵐的血,染了她的血。
之前轉移同生蠱,她用它破血時總會有種也算是償還溫承嵐的感覺,再次用它破血入藥,那樣的感覺再次浮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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