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冬狩狩心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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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承嵐狠狠扯動自己的腿,左腿微微顫抖,右腿像是被定在了原地,紋絲不動。
    他眼中掠過一絲痛楚,有化不開的陰鬱。最傷重的時候,也未出現過這般情狀。
    拍打、按揉毫無感覺,仿佛沉甸甸落在地上的兩條腿是兩個死物,不屬於他的身體。
    若是全盛之時,三兩步躍出這樣的獸坑不在話下,傷重後艱難一些,不至於困死在這。
    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
    元惜昭還在上麵等著他,他還要帶她回去。
    他雙手扒著沿壁,艱難地挪動,好不容易抓到垂下的韁繩,緊緊綁在自己腰間。
    雙腿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彎曲刮在沿壁上,塵土多了腥紅。
    “無痕!”溫承嵐不管不顧喊道,既然沒知覺了,更加肆無忌憚。
    與其說是拉上去,不如說是被吊上去,一路磕碰,唯獨慶幸韁繩未鬆。
    今歲初雪下得大,鵝毛大雪鋪天蓋地橫衝直撞墜下,林間天地一片蒼茫,地上已覆上一層軟綿綿的雪。
    溫承嵐出來的瞬間,癱倒在雪地上,一片雪白下陷,暈開紅色。
    蝕骨的寒意已不及在意,溫承嵐勉力抬頭看向不遠處躺在雪地中元惜昭。
    凍得發青的手指插入雪中,猛然發力想要起來,才撐起寸長,重重摔落,反反複複,僵硬無力的雙腿起不了任何作用,還成了累贅。
    “咳咳咳咳咳咳——”
    跌落揚起的冰雪躥進喉嚨,溫承嵐嗆咳起來。
    “昭昭……昭昭……”他破碎微弱的聲音溢出,句句字字,心心念念,仿佛這兩個字能給他莫大的力量。
    溫承嵐就這樣拖著無力的雙腿一點一點朝著元惜昭爬去,雪上留下兩道蜿蜒的血跡。
    無痕似發覺了主人的艱難,低頭咬著溫承嵐的衣擺,將他往元惜昭的位置扯。
    十米餘的距離,好若天塹,溫承嵐從未覺著這般遠這般艱難。
    為何會這樣難?他隻是想和她安穩一世,他隻是想她好好活著……
    眼睫上凝了霜晶,指尖攀上元惜昭的手,緩緩收攏牽住,溫承嵐才好像活了過來。
    “無痕,過來。”風雪迷進他的眼睛,灌入他的口鼻,費了力才擠出聲音。
    他這個樣子是沒有辦法騎馬回去了,得快些讓無痕帶昭昭回去醫治。
    無痕屈膝跪在他們一側,溫承嵐拚命推元惜昭上馬背,可雙腿乍然無力,榨幹了全身的氣力,也無法將元惜昭帶上馬背。
    感受到元惜昭渾身的冰冷,他心急如焚。
    他再也抱不起她,連帶她上馬背都做不到,他救不了她……
    “咳咳……昭昭,醒醒!”他咬緊牙關,聲音帶著哭腔。
    他狠狠拍打沒有知覺的雙腿,眼底幽黑如淵,充斥著厭棄,“廢物!”
    他就是個廢物!連自己心愛之人都救不了。
    無能為力之下,他隻能挪動著身體擋在元惜昭身前,用自己的身體最大程度為她遮擋部分風雪。
    究竟為何如此?!
    他對這世間從來所求不多。
    出生皇室,肩負重任,先帝一心想他成為冷麵冷心的帝王,太後一心將他當作自己早逝的兄長承軒……未有一人待他真心,這些既然是注定的,他都認下了。
    他如他們所願,成為了他們希望成為的人,自論未幹過對不起天地之事。
    他所求不過唯一,留住心底穿透光陰世事的那一抹光亮,青梅竹馬,白頭偕老。
    呼出的熱氣飄散,溫承嵐抬起手,帶著無限愛憐,撫上元惜昭的臉頰。
    “昭昭,你活著,我便什麽都原諒你。”
    “啾!”無痕噴出霧氣,高亢長嘯一聲。
    溫承嵐緩慢轉頭看去,“嗒嗒嗒……”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矯健的四蹄奔來,他仰麵視線上移,西戎三王子思結麒一手揚鞭,意氣風發,衝破風雪而來。
    “籲!”馬極速停下,思結麒迅速翻身下馬,“姐姐!怎麽回事?”
    新血疊新雪,思結麒見二人一馬倒在雪地上,潔白間的殷紅格外刺目,不遠處還有一個獸坑,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麽。
    他本身就沒緊跟著狩獵的隊伍,徘徊在外圍打算等著元惜昭出來。
    在冬狩結束回西戎之前,他還是想再掙紮一番,沒準元惜昭反悔了,願意和他去西戎了呢?
    後一聽急報,圍場上所有人馬去尋什麽韓貴妃,他左看右看也未見元惜昭的身影,驚覺怕是出了什麽事。
    他才不在意什麽韓貴妃失不失蹤的,找到元惜昭,才能安心,思結麒即刻脫離了隊伍,調轉馬頭,四處去尋元惜昭。
    眼前的場景是萬萬沒想到的,溫承嵐怎麽也在這。
    溫承嵐眼睜睜看著思結麒幾步跨過來,一把打橫抱起元惜昭。
    想到什麽思結麒還是回頭看了溫承嵐一眼,隻覺溫承嵐一手撐著雪地,坐在地上的姿勢有些怪異,“陛下還好嗎?”
    “你快帶她走!去找崔櫛,我沒事,不用管我。”溫承嵐眼中閃過掙紮和痛苦。
    思結麒轉身果斷將元惜昭安置在自己馬背上,一躍而上,懷護著穩住元惜昭的身體,一揚馬鞭,朝著營地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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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真沒事,溫承嵐該是早帶元惜昭回去了,還能等的到他來救?必然是發生了什麽。
    內心想著他從哪方麵來說都不該管溫承嵐,溫承嵐若有不測,景朝必會生亂,還有元惜昭也許沒理由再留在宮中了。
    可是這樣,他幾乎可以肯定,若真是這樣發生了,元惜昭便再也不會真正開心了,與溫承嵐的遺憾會死死留在她的心中,禁錮一生。
    思結麒搖了搖頭,一轉韁繩,調轉馬頭,救一個也是救,救兩個也是救。
    救了溫承嵐,他有助幫我登上王位,思結麒自我說服。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中,溫承嵐不在強撐,癱倒在雪中,勉力扯起一抹笑,無限苦澀蔓延開來。
    他什麽也做不了,他護不住她……
    是時候放她走了,他不該因一己之私留住她,而他如今還有什麽資格留住她!
    耳邊片刻又響起馬蹄聲,溫承嵐費力望去,一個人影跑來。
    “你怎麽回來了?”溫承嵐眉心一皺,疑惑道。
    思結麒不由分說直接行動,三兩下扶溫承嵐上無痕的馬背。
    “我救你,你幫我爭王位。”思結麒言簡意賅。
    “咳咳……你救了昭昭,我便會幫你。”雙腿使不上力,溫承嵐雙手用力扒在馬背上,以免自己滑落。
    無痕揚起馬蹄,直起身軀,高度一時拔高,溫承嵐悶哼一聲。
    “你的腿……”思結麒猶豫道,一番下來,他發覺了異樣在哪,溫承嵐的腿沒有著力點般懸晃在兩側。
    元惜昭還在思結麒馬背上,溫承嵐不想再耽誤時間,“三王子將我綁在馬背上吧,我現下坐不住馬。”
    思結麒垂首如溫承嵐所言,將他固定好,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低聲道:“是你救了她,你為了她什麽都可以不要,你的江山,你的性命……”
    思結麒恍然間莫名有一絲失落,兩相對比,不用多想要是他的話,他做不到,他喜歡元惜昭不假,可他不能隻有她。
    “不,請三王子記住,是你救了昭昭,我今日……從未出現過。”
    溫承嵐說得費力,耗盡了心力,“我會放她走。”
    思結麒收斂了情緒,背過臉去,閉口不言,“先回去。”
    兩馬並驅,穿梭在風雪中,雪花刮過溫承嵐臉側,無痕有意盡可能平緩了步履,還是免不了顛簸。
    溫承嵐被動爬在馬背上,眼前陣陣發黑,已分不清全身哪裏更痛,模糊間勉力側臉,眯著眼看向一旁馬背上的元惜昭。
    可惜又不可惜,思結麒環護得嚴密,他沒法看清元惜昭的情狀。
    阮鈺知道內幕,當然沒有去找韓玥,回來後發現溫承嵐不在營帳內,此刻正急切來回踱步,準備找人去尋溫承嵐。
    遠遠看見兩匹馬以驚心動魄的氣勢狂奔而來,愈來愈近,看清馬背上的人,腿間一軟直直跪了下去。
    陛下竟去救元惜昭了!
    “傳崔櫛!”溫承嵐用盡氣力嘶吼道。
    思結麒下馬抱著元惜昭往營帳裏衝,溫承嵐眼眸中像凝了霜,睥睨跪在地上的阮鈺,“怎麽?韓玥找著了?阮、公、公。”
    最後三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的,滿含殺意。
    元惜昭像做了一場夢,無邊無際的黑暗,她五感盡失,聽不見,看不見,隻能下意識地跑,不知跑了多長時間,隱隱窺得一絲光亮。
    於是她朦朦朧朧第一次聽到了長久遁入黑暗中傳來的聲音,“……怎麽?韓玥找著了?”
    是溫承嵐的聲音,她停下了步子,心中不由自主生出酸澀,阮鈺說得沒錯。
    終究是她九死一生,而他心心念念著找韓玥。沒有力氣睜開眼看看,便作罷。
    “陛下恕罪,”阮鈺聽此就知溫承嵐定已知是自己幹的,叩首道。
    溫承嵐麵色冷峻,“你先過來幫朕解了韁繩。”
    阮鈺這才敢抬頭,見溫承嵐是被縛在馬背上,心中一驚,磕磕絆絆道:“陛下,這是?”
    小心解開韁繩,溫承嵐整個人便不受控製滑落,阮鈺連忙扶住他。
    “沒什麽,隻是腿動不了了。”溫承嵐漠然沉述。
    阮鈺大駭,要不是還要扶著溫承嵐,必然以頭搶地耳,“老奴該死!”尖細的嗓音破了聲。
    “你是該死!”溫承嵐冷聲道,“阮鈺,朕是不是沒同你說過,要是她有什麽不測,便都別活了,你們是,朕亦是。”
    阮鈺臉上的褶皺都在顫抖,天塌了!先帝說的沒錯,有元惜昭在,必然會毀了陛下。
    可他不僅沒有成功殺了元惜昭,還害得陛下如此,他有何顏麵見先帝溫冽。
    “陛下,先帝遺命,讓老奴留下看護陛下,老奴這條老命別無他用,元惜昭此女斷是留不得啊,她會害了陛下!”阮鈺不由老淚縱橫。
    “她會不會害了朕,豈由你們說了算!”溫承嵐胸膛劇烈起伏,“咳咳咳,封閉消息,讓吳厭、廷陽來,回宮。”
    阮鈺的拂塵沾上了溫承嵐身上的血跡,看著溫承嵐全然用不上力的腿,他涕泗橫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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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惜昭未死,還害得溫承嵐至此,他死不瞑目啊!
    韓玥的蹤跡確實“難尋”,吳厭和廷陽接到急召時,都還未找到。
    韓韋很是“通情達理”恭送二人。
    吳厭、廷陽二人趕回見到溫承嵐的樣子,俱如遭五雷轟頂。
    封閉了消息,緊急回到宮中,崔櫛已在紫寧殿全副武裝候著。
    他實在分身乏術,職責所在,總得先顧及陛下。圍場那邊有常駐的太醫,他又親自派了人去看元惜昭。
    一圈忙下來,崔櫛再次歎道自己真是上輩子欠了他們二人的,都是黃土埋了半截的人了,還一刻歇不得。
    轉念一想,上輩子倒是不知道,這輩子,他還真欠了元惜昭。
    溫承嵐回宮,周身回溫,緩過來些許,卻見崔櫛出現在自己麵前。
    臉色一沉,呼吸陡然急促起來,“崔太醫,你怎會在這?”
    “陛下,臣親自派了太醫院唯一的女醫師去,臣向您保證,元姑娘無礙的。”
    崔櫛略微昏黃的眼珠微轉,看向溫承嵐的腿,“倒是陛下,唉!”
    “求陛下如實告知,老臣好為陛下醫治。”他大致看出溫承嵐的腿該是出了大問題。
    對崔櫛,自然沒有什麽好隱瞞的,溫承嵐實話說了自己救元惜昭的經過。
    每一句,崔櫛聽得心驚,溫承嵐管這叫“救”,這分明趕上一命換一命了。
    崔櫛嘴角一抽,白須微顫,要是溫承嵐真有什麽不測,他的項上人頭不保,不用什麽黃土埋半截了,該是全埋了。
    他就知道勸不住溫承嵐任何,要是沒有遇到元惜昭還好,但凡有元惜昭的事,溫承嵐便什麽也不會顧。
    溫承嵐一說完,崔櫛就知道他的腿該是從此真正廢了……
    那時塔雅傷重,他用盡畢生所學,和元惜昭用了九年二虎之力才勉強保住溫承嵐的腿於日常行走無礙。
    傷了根基,留了舊疾,本就難以恢複如初。溫承嵐不好好休養就算了,還反其道而行之,三番兩次折騰。
    就溫承嵐所言的種種,尋常人也受不住,更不用說是溫承嵐了。
    崔櫛給溫承嵐服了藥,還是不甘心取出銀針,足陰陽、足太陰陽等穴位入針,不時拭去額間的汗。
    他嚐試了數種法子,溫承嵐隻能感到疼痛,雙腿還是無力地垂著,紋絲不動。
    “陛下的龍體不容樂觀,臣建議陛下即刻離京修養。”崔櫛沉聲道。
    崔櫛動作過程中,溫承嵐也勉力盯著自己的雙腿,沉寂之下,他沒有什麽意外。
    崔櫛的建議,考慮到良多。溫承嵐亦知道這是最好的選擇。
    他如今的狀況,上不了朝,長時間不上朝,或病情傳出,不利朝局安穩。
    說是去微服私訪,行宮修養一段時間,方是正選。
    溫承嵐思索片刻,微微點頭,“崔太醫說得有理,幫朕傳賀璋來。”
    阮鈺、廷陽、吳厭三人驚魂未定守在外間,見崔櫛出來,連忙詢問。
    崔櫛閉口不言,隻說溫承嵐要見賀璋。
    “煩請廷指揮使去傳賀大人,老奴有陛下別的命令。”阮鈺捏緊了拂塵,下定了決心,行色匆匆要離開。
    廷陽覺著奇怪,回頭對吳厭道:“吳厭,你快去傳賀璋。”連忙暗中跟上阮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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