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低頭繼續看著起居注。
    當他得知李世民想要看起居注的時候，他第一反應，並不是阻止對方看起居注，而是想著，自己能不能也看看。
    對於未知的事物，他還是很好奇的。
    畢竟，這可是第一手史料。
    還是未更改前的史料。
    不看還好，看了以後，程俊有些意外，這不跟寫日記一樣嗎。
    上麵記錄著李世民每日的一言一行。
    其他的記錄，程俊不感興趣，他對與自己有關的事，比較感興趣。
    不過，讓他有些無語的是，李世民竟然每天罵他一句。
    豎子都是好聽的，像“孽障”、“混賬”、“小犢子”等外號，那是語出不窮。
    程俊這時想起來，李世民還真挺喜歡給人起外號，比如魏征的“田舍漢”，就出現過不下十次。
    看來我去吐穀渾期間，魏征沒少找李世民啊......程俊心裏想著，同時抬頭凝視著李世民。
    李世民沉默不語，感覺此刻程俊手裏拿的不是起居注，而是罪證。
    被抓了個現行，這多尷尬啊。
    李世民看向褚遂良，板著臉道：“褚愛卿，你不是秉筆直書嗎，這叫秉筆直書？”
    褚遂良肅然道：“臣絕對沒有添油加醋，上麵的話，都是陛下您親口說過的。”
    李世民緊皺著眉頭，“朕當真說過這些？”
    褚遂良點頭道：“您說過。”
    李世民不認可道：“朕怎麽不知道！”
    褚遂良見他不認，便默然不語。
    反正自己是秉筆直書，沒有添油加醋，都是照實寫的。
    這時，程俊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陛下，您要是覺得不妥，要不改一下，改成對陛下愛臣之語？”
    褚遂良渾身一震，脫口而出道：“不可！那不就成了篡改國史嗎！”
    “史家一字不改！”
    程俊瞅了他一眼，對著李世民道：“陛下，他不改，咱們自己改。”
    “這起居注，就跟寫日記一樣，每日一記。”
    “可以自己記錄。”
    李世民皺了皺眉頭，“正經皇帝誰自己寫日記？”
    程俊沉吟道：“陛下說的是，正經人也是如此，正經人誰寫日記啊。”
    李世民嗯了一聲，“是啊，你寫日記嗎？”
    程俊搖頭道：“臣不寫。”
    李世民又看向褚遂良，“你寫嗎？”
    褚遂良搖頭道：“臣也不寫。”
    李世民敲了敲龍榻禦座的把手，緩緩道：“自己寫的日記，那是給自己看的嗎，不是給自己看的，寫出來的能真？”
    “明知如此，還寫的，那叫什麽？”
    李世民哼哼道：“那叫下賤！”
    程俊聞言，直起身子，肅然道：“陛下，您聖明！”
    “父皇聖明！”
    李承乾跟著附和道。
    褚遂良也跟著拱手。
    李麗質眨了眨眼睛，也跟著道：“父皇您聖明！”
    李世民臉上泛起笑容。
    就在此時，程俊話鋒一轉，“陛下您說寫日記不對，那您為啥要寫呢？”
    “......”
    李世民聞言，笑容頓時僵硬在了臉上，隨即睜大眼睛瞪著他。
    褚遂良也錯愕看著他，這不是勸陛下不看嗎？
    李承乾心中一喜，原來程俊在這等著呢？
    我就知道，程夫子絕對不是那樣的人！
    李世民凝視著程俊，“什麽叫朕寫，那叫改。”
    程俊反問道：“改了，不就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寫出來的嗎？”
    “這就相當於寫日記啊。”
    “......”
    李世民麵部肌肉抽搐了幾下，“你別給朕繞。”
    程俊肅然道：“臣是實話實說而已。”
    “絕對沒有繞！話都是您自己說的，臣隻是就您剛才的話，提出一點臣自己的見解。”
    李世民扯了扯嘴角，不去看他，轉頭望向褚遂良，沉聲說道：
    “褚愛卿，朕不妨直白的告訴你，朕要看的，是武德九年末，玄武門發生的事。”
    “朕要知道，起居郎夠不夠大膽，有沒有秉筆直書。”
    李世民坐直身子，凝視著他，“褚愛卿，你看過武德九年末起居郎記載的起居注吧？”
    “你告訴朕，裏麵有沒有秉筆直書？”
    “......”
    褚遂良抿著嘴唇，這個話題，不是他能回答的，不管有沒有，他都不能回答。
    畢竟，這種事，在文武百官眼裏，就是忌諱。
    就算是李世民詢問，也不能回答。
    程俊這時開口道：“陛下，如果沒有，您要改嗎？”
    李世民頷首道：“當然要改。”
    程俊問道：“那不就成下......那個啥了嗎？”
    李世民盯著他道：“你說什麽？”
    程俊一本正經道：“不是臣說，是您剛才說的。”
    “擔任起居郎者，便是史家，要按照史家的規矩做事，秉筆直書，一字不改，為的就是供後世之君觀看，這也是臣說的，‘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
    “史家寫的東西，不僅朝野認同，後人也認同。”
    程俊肅然道：“但前提是沒有帝王看過。”
    “如果帝王看了，不要說改，就是指點出來，說史家寫的不對，擔任起居郎的人臣，能有幾人不迎合上意？也就褚左螭是個直臣，才與陛下說其中道理，換做他人，恐怕已經回去偷偷摸摸的改了。”
    “如此一來，朝野也好，後人也罷，都會懷疑起居注的真實性。”
    程俊歎了口氣道。
    李世民沉默不語，他也知曉這個道理，但是，玄武門之事，對他而言，至關重要，他必須要了解其中是不是真的據實記載。
    程俊看出李世民的心思，接著說道：“陛下在想什麽，臣能猜出個大概。”
    “臣以為，陛下要是覺得起居注對這段時期的記載，不夠公正，不夠秉筆直書，大可以自己找人另寫一本國史，流傳於世。”
    李世民眉頭微微一挑，“另寫一本國史？”
    程俊點頭道：“是，名字臣都給陛下想好了，就叫‘大唐創業起居注’。”
    話音甫落，褚遂良先是一愣，正要提醒對方。
    然而，李世民的聲音，先他一步響起，沒好氣道：“這是你想的名字？這不溫大雅寫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