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初見芙寧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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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了…一路上又是沙子又是水的,這裏就是楓丹境內的港口了呢。”
派蒙趴在船舷上,小小的身體幾乎要探出去,好奇地打量著這座充滿了蒸汽與金屬質感的港口城市。高大的齒輪在水力的驅動下緩緩轉動,發出沉重而富有節奏的轟鳴,複雜的管道如同鋼鐵的藤蔓,攀附在崖壁與建築之間,不時地噴出白色的蒸汽。
楓丹…給人感覺很先進的樣子,聽說這裏的工業很發達,也有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機械。
熒站在她身邊,目光掃過那些在預設軌道上穿梭的巡軌船,以及碼頭上忙碌的、穿著統一製服的工人們,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道:“早有耳聞,和我想象的差不多。”
“雖說隻是當個觀光客也不錯…但還是先有個目標會比較好吧?”派蒙轉過身,飛到熒的麵前,小臉上寫滿了期待,“旅行者你怎麽看?”
“先去麵見水神吧。”熒的回答幹脆利落,目標明確。
“有道理,想起之前納西妲的確給我們提供了非常多有用的情報呢…”派蒙用力地點了點頭,雙手叉腰,一副經驗老道的模樣,“‘塵世七執政’應該就是我們目前能夠接觸到的最好的信息源了吧。”
熒的目光投向遠方那座通往上層國度的、巨大的升降機,眼神中帶著一絲堅定:“旅行是為了找到血親…也是為了找到真相。”
“嗯,總之了解得越多越好…”派蒙繞著熒飛了一圈,語氣裏帶著幾分不確定,“你說水神會是個能跟我們合得來的人嗎?納西妲好像隻提過她是個‘很有個性’的家夥…”
左鈺微笑著從兩人身後走來,海風吹動著他的衣角,他看著眼前這座井然有序卻又帶著幾分冰冷氣息的城市,溫和地開口:“個性,往往是掩蓋某些東西最好的外衣。至於合不合得來,見了麵,自然就知道了。”
“說得也是!”派蒙被左鈺的話鼓舞了,“要了解一個國家的神明,最好還是從這個國家的人民入手吧,那邊好像有人在聊天,我們去湊湊熱鬧?”
順著派蒙指的方向,不遠處碼頭的長椅上,坐著一男一女兩位楓丹本地人,他們正對著一份報紙,神情投入地討論著什麽。三人對視一眼,默契地走了過去。
“……要我說,他的結局還是太悲慘了,本質上明明是個還不錯的家夥。”男人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惋惜。
“是啊,居然會是這樣的‘謝幕’方式,我以為他為了家庭,還會再掙紮一下…”女人的聲音同樣充滿了感慨。
“可惜沒有出現像我預期之中那樣的‘轉折’,但他的故事還是有些催人淚下。”
見兩人聊得投入,派蒙有些不好意思地在空中晃了晃,直到對方注意到他們,那個叫安托萬的男人才有些疑惑地開口:“呃…那個,三位有什麽事麽,我看你們一直站在這邊又不說話…”
“啊,我們是剛來楓丹的旅行者,本來想找你們兩位問點事情,可好像你們在認真聊什麽‘戲劇’…就沒好意思打斷。”派蒙連忙解釋道。
“‘戲劇’?啊…不是不是,我們聊的可都是真人真事,是前幾天剛被審理的一起案件。”安托萬擺了擺手。
“居然都是真實的?”派蒙的小臉上寫滿了驚訝,“可我聽你們剛才講述的時候,用詞就像是在說故事一樣…”
“故事往往也都是真實的事件所改編的,而現實中見到的事情也可能是有人別有用心演給你看的…”那位名叫薇娜的女士微笑著,說出了一番頗具哲理的話,“真實不真實本來就沒有那麽重要,隻要舞台上正在上演的故事足夠精彩就好了。”
她似乎很享受向外來者介紹楓丹的獨特文化,臉上帶著自豪的神情繼續說道:“哦,你們作為外來的旅行者可能還不知道吧,楓丹審判庭的名字就叫做‘歐庇克萊歌劇院’哦,簡稱‘歌劇院’。”
“把‘審判’當做‘歌劇’來看待…”熒的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她對這種將嚴肅的法律與娛樂化的戲劇混為一談的做法,本能地感到一絲不適。
“那個…這樣會不會有些太輕佻了?”派蒙小心翼翼地問道,生怕自己的話冒犯到對方,“啊,我不是質疑你們楓丹的規矩,隻是印象裏審判罪人是件非常嚴肅的事…”
“嗬嗬,沒關係,很多外來者都這麽看。”薇娜似乎對這種反應習以為常,“但其實我們隻是不願意浪費那些案件背後的感人故事而已。”
她頓了頓,語氣中充滿了對楓丹司法體係的絕對自信:“至於你們擔心的審判的嚴肅性,我們有著絕對公正的最高審判官那維萊特先生…以及神明所創造的審判機關‘諭示裁定樞機’這雙重保險,什麽冤假錯案,在楓丹幾乎都是絕跡的。”
“神明創造的審判機關…”熒喃喃自語,心中對這個國度的運行法則更加好奇了,“這就是傳說中‘正義’的國度嗎…”
“還有審判機關這種東西,難道也是一種機械嗎?可真令人好奇…有機會一定要去見識一下。”派蒙的注意力立刻被這個新名詞吸引了。
左鈺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心中卻是一片了然。歐庇克萊歌劇院、那維萊特、諭示裁定樞機……這些關鍵詞串聯起來,一幅充滿了戲劇、審判與秘密的宏大畫卷,已在他腦海中緩緩展開。他知道,這看似荒誕的“歌劇式審判”背後,隱藏著一個持續了五百年的、關於原罪與救贖的悲傷故事。
“哦對了,忘記問正經事了,”派蒙終於想起了最初的目的,“請問兩位…如果我們想要麵見水神的話,要怎麽做呢?“
“那還不簡單?去歌劇院就好了,水神芙寧娜大人天天泡在歌劇院裏,那可是她最大的癖好。”安托萬想也不想地回答。
“唔,我覺得他們應該是想要找芙寧娜大人麵對麵聊天的那種…”薇娜顯然更細心一些,“…想要水神接見你的話,就相對困難一些,要提前預約很久,而且也要看芙寧娜大人有沒有‘檔期’之類的…”
“‘預約’?”熒有些不解。
左鈺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心中暗道:當然要預約,畢竟演員登台前,總是需要時間準備劇本和妝容的。
“‘檔期’?”派蒙更是滿頭問號,“水神是公務很忙嗎?但你們又說她成天泡在歌劇院裏…”
“不不,芙寧娜大人很少過問國家的政事,很難預約她隻是單純的因為她‘很受歡迎’吧?”安托萬解釋道。
“是啊,畢竟是我們的神明嘛,盡管有些時候講話和舉止誇張了些,但還是很‘討人喜歡’的啊。”薇娜補充道,語氣裏充滿了對自家神明的喜愛。
“噗…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民眾對神明的印象居然是‘討人喜歡’…”派蒙感覺自己的認知受到了衝擊,“唔…等等,我好像逐漸理解了,水神在楓丹應該是類似一位‘大明星’一樣的神吧?”
“這麽講似乎也沒什麽問題…或者說,也像是‘吉祥物’?”安托萬脫口而出,隨即又覺得不妥。
“喂喂,再怎麽說也是我們的神明,這樣講是不是有點太直白了?”薇娜連忙製止他。
“嗯,你說得對,畢竟是在外地人麵前,姑且應該收斂一點,不然沒準要被抓去見那維萊特大人了。”安托萬吐了吐舌頭。
“哈哈哈…別開玩笑了,律法裏雖然條目繁多,但講講水神大人的壞話這種事才不會被定罪呢。”
左鈺看著兩人輕鬆的談笑,心中不禁感歎。楓丹人對芙寧娜的感情,確實複雜而又純粹。他們愛戴她,將她視為國家的象征,卻又缺乏對一位執政神明應有的、那種源自力量與權柄的敬畏。這或許,正是芙寧娜那場持續了五百年的、最偉大的戲劇,所必然產生的結果。
“楓丹人似乎很喜歡水神…”熒得出了結論。
“但又似乎缺少了些敬畏…”左鈺接著她的話,輕聲補充道,目光深邃。
“好吧,我們已經弄明白了,謝謝你們。至少現在知道可以去歌劇院找水神了呢。”派蒙揮了揮小手,結束了這次愉快的談話,“至於預約見麵的事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反正這段時間可以先去城裏觀光…”
正當三人準備離開時,左鈺的目光卻被不遠處水邊一個孤單的身影所吸引。那是一位少女,她穿著精致而又略顯奇特的服飾,靜靜地凝視著波光粼粼的水麵,仿佛與周圍熱鬧的港口格格不入。
派蒙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也發現了那個少女:“…欸,你在往那邊看什麽?”
“那邊有個少女…”熒也注意到了,“獨自站了很久了…”
“她是遇上什麽事了麽,該不會是想要跳海什麽的…”派蒙的想象力立刻豐富了起來,“呃…我們還是去稍微關心一下她比較好吧?”
三人懷著一絲擔憂,緩緩地走向了那位臨水而立的少女。
“……那個,不好意思,你、你還好吧?”派蒙小心翼翼地開口,打破了那份寧靜。
少女聞聲,緩緩地轉過身來。她有著一雙貓兒般慵懶而又清澈的眼眸,麵容精致,神情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淡漠。
“……嗯?”她隻是輕輕地應了一聲,仿佛剛剛從自己的世界中抽離出來。
“謝謝,我很好。”她的聲音很輕,如同微風拂過水麵。
“那、那就好,看你好像…唔,有什麽心事的樣子。”派蒙鬆了口氣。
“很多事情…隻能留存在心裏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少女的目光再次投向水麵,語氣平淡,卻透著一絲難以言說的傷感,“我隻是在懷念我和哥哥小時候一起玩的地方,就在那個小土坡上,你看。”
她抬起纖細的手指,指向了前方那片一望無際的水域。
“呃…可、可是你指的地方是大海呀,”派蒙被她的話弄糊塗了,“唔,等等,難道說你和你的哥哥小時候是生活在海裏的?”
“人魚一族?”熒也好奇地猜測,“楓丹特有的奇妙種族?”
少女搖了搖頭,糾正道:“盡管人們總是將楓丹周圍的那些水稱之為海…但事實上隻是盛滿淡水的內陸湖而已。”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悵然:“盡管那個小土坡在我的記憶中如此清晰,但如今卻那樣自然地躺在海底。”
“他在那裏蹦蹦跳跳,揚起了很多沙土,空氣裏都是陽光和海風的味道。”
“大海正在一點一點吞噬掉我們的回憶……”
“……然後就是我們自己。”
最後這句話,她說得極輕,輕得仿佛隨時會消散在海風裏,卻讓在場的幾人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我、我不是很理解……”派蒙徹底迷茫了。
左鈺的眼神卻微微一凝。他知道,少女口中的“大海”,並非單純的自然現象,而是楓丹那無法擺脫的“原罪”所引發的、預言中的末日。海平麵正在緩慢上升,一點點地吞噬著楓丹的土地,最終,會將所有楓丹人都溶解於水中。這看似夢囈般的低語,卻是這個國度最殘酷的現實。
就在這時,一個充滿了活力的、如同魔術師登場般的聲音,愉快地打斷了這略顯沉重的氣氛。
“沒見過的麵孔啊,是琳妮特的新朋友嗎?”
眾人回頭望去,隻見一位頭戴高禮帽、笑容燦爛的少年,正邁著輕快的步伐向他們走來。他與水邊的少女琳妮特有著相似的眉眼,但氣質卻截然不同,一個如同寂靜的夜,一個則像是絢爛的白晝。
“欸,你是…”派蒙好奇地打量著他。
左鈺的目光則在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心中了然。林尼,琳妮特,壁爐之家,愚人眾……看來,那位“仆人”,已經為他們的到來,準備好了第一幕的“魔術表演”。不過,他並不打算現在就揭穿這一切。他很想看看,這位年輕的魔術師,究竟會為他們帶來怎樣精彩的演出。
“謝謝你們照顧我妹妹,她常常在這裏懷念我們小時候的日子,不必擔心她。”少年熱情地說道,仿佛他們是相識已久的朋友。
“哦,自我介紹下,我是林尼,她是我的妹妹琳妮特。看樣子你們是外麵來的旅人嗎?”
“你好,我是派蒙,這位是旅行者,我們都是剛剛來到楓丹。”派蒙立刻回應道,隨即又有些苦惱地補充,“剛才我們在和你妹妹聊天,呃…盡管聊得好像不是很明白…”
“是這樣啊,難得琳妮特願意跟你們講這麽多話,她平時還挺寡言少語的,一直都是我一個人在講話。”林尼的笑容充滿了感染力。
“唔~!這樣啊,我和旅行者的組合也跟你們一樣呢,好像總是我在說話。”派蒙立刻找到了共同點,開心地晃了晃。
“有你在,我沒必要說那麽多話而已。”熒瞥了一眼身邊那個飄來飄去的小家夥,語氣裏帶著幾分無奈的寵溺。
“一直都是因為你把我的台詞全搶了。”
“欸,居然是這樣嗎!”派蒙有些心虛地晃了晃,隨即又理直氣壯地叉起腰。
“我也覺得哥哥有的時候很多嘴。”一直沉默的琳妮特忽然輕聲附和了一句,讓林尼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啊,哈哈哈…我們兩個還真是一樣啊,派蒙。”林尼立刻用他那標誌性的爽朗笑聲化解了尷尬。
“啊哈…”派蒙開心地應了一聲,感覺找到了知音。她轉過頭,再次看向那片無垠的水麵,臉上的好奇心又占了上風,“所以剛剛琳妮特所說的,‘大海正在吞噬我們的回憶,然後是我們自己’…究竟是什麽意思啊?”
“哦這個啊,是楓丹流傳已久的‘預言’哦。”林尼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似乎在斟酌用詞,“唔,好像也不能完全說是預言,因為給人的印象裏,預言往往都是很玄乎的吧,但在楓丹卻是正在發生的事…”
“什麽事正在發生?”熒追問道,她敏銳地捕捉到了林尼話語中的沉重。
“這個…該從哪裏開始講起呢…”林尼撓了撓頭,露出一個有些困擾的表情,“欸對了,這個問題一會兒再說,我們好像還沒正式打過招呼吧?”
“嗯?剛才那些自我介紹什麽的都不算嗎?”派蒙不解地歪了歪小腦袋。
“你好,旅行者。”林尼沒有回答派蒙,而是鄭重地轉向熒,伸出了手。
“你好,林尼。”熒握住了他的手,“初次見麵。”
“還有…你好,派蒙。”林尼轉而看向派蒙,卻不是握手,而是親昵地拍了拍她的小後背。
“欸!怎麽跟我就不是握手了呀,你到底在搞什麽名堂啊林尼。”派蒙立刻不滿地抗議起來。
“哈哈哈…別在意別在意,”林尼笑得像隻偷吃了糖果的狐狸,“你們就當是楓丹的一種交朋友的‘禮節’吧。說不定之後會‘用得上’…”
“這樣嗎…好吧,能有個本地朋友總歸是件令人開心的事。”派蒙雖然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但很快就被交到新朋友的喜悅衝淡了疑慮。她繞著林尼飛了一圈,興衝衝地問道:“說起來,我們正準備去歌劇院見水神,如果方便的話,你們能幫我們帶路嗎?”
“去見芙寧娜大人啊,好說好說,”林尼一口答應下來,顯得極為熱情,“我之後也正準備去歌劇院一趟,不過要先等我忙完這裏的事情…”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頓住了,目光投向了港口的高台處,臉上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請跟我過來吧。”
他領著眾人向高台走去,還沒走幾步,便停了下來,用一種仿佛在宣布魔術開場的誇張語氣說道:“那個…你們是想見芙寧娜大人?可她好像已經來找你們了哦。”
話音剛落,一陣浮誇的腳步聲傳來。傳聞中的水神芙寧娜,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趾高氣昂地登上了高台,居高臨下地看著左鈺三人。有趣的是,為了彌補身高的不足,她居然還特意站在了一個木箱之上,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有威嚴。
“欸!那就是…水神嗎!她是怎麽知道我們要來的…”派蒙驚訝地捂住了小嘴。
芙寧娜完全無視了派蒙的驚歎,她張開雙臂,用一種仿佛在對整個楓丹宣告的、充滿了戲劇張力的聲音高喊道:“富有的、貧窮的,帶著酒杯或一無所有的子民們,舉起酒杯吧!沒有的就用手臂代替。”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精準地鎖定了下方的熒和派蒙,繼續她的演講:“如你們所見,陌生旅人來到了我的國度。來吧,讓我們為他她們送上祝福,敬遠道而來的旅行者與他她的同伴!”
“欸?!是說我們倆嗎?”派蒙有些受寵若驚地指了指自己和熒。
熒則環顧四周,發現周圍的民眾雖然被吸引了過來,但臉上都帶著看熱鬧的表情,手裏更是空空如也,她小聲對身旁的左鈺說:“周圍好像沒有人帶杯子啊…”
“看來這位水神大人的即興演出,她的子民們已經習以為常了。”左鈺溫和地回應,目光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高台上那位正努力扮演著“神明”角色的少女。
芙寧娜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她挺起胸膛,用更加高亢的語調說道:“我早聽說你們二位曾把幾個國家攪得腥風血雨,但我依舊歡迎你們,不,我還要親自前來迎接你們。”
“腥風血雨?這形容也太誇張了吧!”派蒙不滿地嘟囔道。
左鈺看著熒,輕聲笑道:“看來我們的‘豐功偉績’,在某些情報網裏,已經被加工成了截然不同的版本。不過,她似乎隻知道你們兩個。”
芙寧娜的話顯然說明了她的“探子”也隻是知道熒與派蒙是“二人組”,對他這位同伴並不了解,當然,那個“探子”估計也不知道左鈺的實力到底有多強。
“畏懼是小人物的舉動。我貴為神明,不會以此等無意義的謹慎為信條。你大可放心,你的虔誠我看得一清二楚。”芙寧娜的目光落在熒身上,仿佛已經看穿了她的一切。
“覲見是為了更好地瞻仰我的威能與權柄。當然當然,這非常明智。聰明人總會聚集在正確的旗幟下。”
“歡迎來到水的國度。我芙卡洛斯將承認你們旅途的價值與意義,現在,你們可以盡情歡呼了。”
她說完,便擺出一個自認為威嚴滿滿的姿勢,等待著下方如雷般的掌聲與歡呼。
然而,現場卻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
“居然這麽順利就見到了神明嗎…”熒還有些難以置信。
“是啊,我好像有點沒反應過來,我們才踏上楓丹的土地幾分鍾而已吧…”派蒙也感覺腦子有點轉不過來,“而且水神大人的‘開場白’也有點…呃…不知道該說‘用力過猛’還是什麽…”
左鈺看著高台上那位因為冷場而表情開始有些僵硬的水神,對身邊的兩人解釋道:“這並不奇怪。艾爾海森提醒過我們,這位水神喜歡演戲。現在看來,她不僅喜歡演,還很享受當導演和主角的感覺。這場迎接儀式,就是她為我們精心準備的第一幕劇。”
“那個、那個…水神大人,”派蒙看氣氛實在尷尬,隻好硬著頭皮開口,“你是怎麽知道我們要來的?”
芙寧娜仿佛終於等到了台詞,立刻恢複了神采,用一種略帶輕蔑的語氣說道:“噢我明白,你們外鄉人難免有些庸俗的認知。但別忘了,神明也分‘平庸’與‘優秀’,你們對我的才華感到詫異很正常。”
她頓了頓,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熒和派蒙:“不妨反思一下,你們真的具備與神明溝通的品德與禮儀嗎?對我來說,獲取你們的情報隻需要動動手指,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了。”
“嗚哇,她好囂張…”派蒙被她這副高高在上的態度弄得有些生氣。
熒則皺起了眉頭,低聲對左鈺說:“還總在強調自己神明的地位…感覺和納西妲她們完全不一樣。”
“別在意,”左鈺安撫道,“演員在台上,總要努力維持自己的人設。她越是強調什麽,往往就越是心虛什麽。我們隻需要當個合格的觀眾,靜靜地看她表演就好。”
高台上的芙寧娜再次陷入了沉默,她似乎在等待著什麽。片刻後,她終於忍不住,帶著一絲不確定地開口:“……嗯?你這樣看著我…難道歡迎儀式進行到這裏還不夠?我應該說點什麽嗎?”
熒:“……”
派蒙:“…呃,她是在等我們開啟話題嗎…?”
這出乎意料的展開,讓周圍看熱鬧的民眾也開始議論紛紛。
“哇,居然能在這裏見到芙寧娜大人,真是少見啊。”之前與左鈺他們聊天的薇娜女士驚喜地說道。她隨即又恍然大悟,“欸,難道那兩位就是很有名的‘異鄉的金發旅人’?之前居然沒認出來。”
“怎麽了怎麽了,芙寧娜大人來了?要有什麽好戲看了嗎?”她的同伴安托萬也興奮地湊了過來。
“當然了!那可是‘異鄉的金發旅人’,”另一位看客萊克圖爾先生高聲喊道,唯恐天下不亂,“芙寧娜大人特意來這裏,一定是要跟他她來一場精彩的對決吧?”
“噢噢噢噢!那可太令人期待了,我就知道芙寧娜大人一定不會讓我們失望!”安托萬立刻被點燃了熱情。
民眾的呼聲仿佛給了芙寧娜新的靈感和台階,她立刻像是換了個人,臉上重新綻放出自信的光芒,高聲回應道:“啊哈哈哈!沒錯,稍安勿躁。信仰我的子民總愛和觀禮者一同呼喊。真響亮啊,而我會包容這些驚擾。”
她將目光重新投向熒,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仿佛一位即將登台獻藝的頂級演員:“就當做是獎勵好了。正如你們想象的那樣,我確實決意要與這位異鄉的旅者展開一場史詩般的對決!”
“這…忽然就要開打了嗎?進展也太快了點吧…”派蒙被這急轉直下的劇情弄得一頭霧水。
熒卻早已習慣了這種挑戰,她上前一步,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上,眼神平靜而又堅定:“…那就試試看吧。”她心中暗道:“與神明的對決,姑且有過經驗…”
芙寧娜似乎沒料到熒會答應得如此幹脆,她臉上的自信有了一瞬間的動搖:“…嗯?呃哼!你…你難道感覺不到恐懼嗎?這可是與神的對決。”
就在這時,一直靜立在芙寧娜身旁、如同雕像般沉默的女護衛克洛琳德忽然開口,她的聲音冰冷而又銳利,如同出鞘的利刃:“你想做什麽,旅行者,在民眾麵前冒犯神明嗎?”
“冒犯?”左鈺向前一步,將熒和派蒙護在身後,他的目光平靜地迎向克洛琳德,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克洛琳德小姐,我想你誤會了。是芙寧娜大人首先發起的挑戰,我的同伴隻是應戰,何來冒犯一說?還是說,在楓丹,隻允許神明向凡人發起挑戰,卻不允許凡人應戰嗎?這似乎與貴國所標榜的‘正義’,有些出入。”
克洛琳德的瞳孔微微一縮,她沒想到這個一直沉默不語的男人,一開口便如此犀利,直接將問題上升到了國家法則的層麵。
芙寧娜見狀,連忙打了個圓場,她清了清嗓子,重新擺出神明的架勢:“…咳咳,嗯,沒關係的,克洛琳德,我讚許他她的勇氣,敢於向神明拔劍的人不多,顯然他她是一位真正的鬥士。”
她話鋒一轉,臉上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不過很可惜…如今這個時代,人們隻會越來越渴望刺激,單純的武力對決無法滿足那些饑餓的靈魂!”
她的話立刻得到了周圍民眾的響應。
“……這麽一說也是,隻是打一架的話好像有點沒趣…”萊克圖爾摸著下巴說道。
“伊黎耶島那邊總有罪犯要求決鬥來維護自己的名譽,武力決鬥確實有些看膩了。”安托萬也附和道。
“看吧,”芙寧娜得意地攤開手,仿佛一切盡在掌握,“所以…就讓身為正義之神的我,與這位異鄉的旅者在法庭上展開對決吧!”
“噢噢噢噢!這樣才對嘛,這才有看頭!”
“嗯,畢竟我們楓丹是主場嘛,不把歌劇院利用起來就可惜了。”
民眾的歡呼聲此起彼伏,氣氛被推向了新的高潮。
“為什麽會那麽在意圍觀民眾的反響啊,”派蒙小聲地對左鈺吐槽,“你是不是在你的‘歌劇院’裏待太久了…”
“而且…你說要在法庭上展開對決,具體要怎麽做呢?是要審判我們的意思嗎?”派蒙大聲地問出了關鍵問題。
“我們又沒犯什麽罪。”熒冷靜地補充道。
“我們都隻是剛剛來到這裏。”
“嗬嗬,”芙寧娜發出一陣胸有成竹的笑聲,“審判你們的理由當然有,而且顯而易見吧?”
“顯而易見?”熒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芙寧娜伸出一根手指,得意地搖了搖:“根據楓丹法律,每個月前三天任何人都不得在楓丹城區內放飛飛行物,你們已經違反了這條哦。”
“哦~!是有這麽回事,不愧是芙寧娜大人,對楓丹的法律爛熟於心啊。”安托萬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
“這、這哪裏顯而易見了,什麽奇怪的法律…”派蒙先是抱怨了一句,隨即猛地反應過來,氣鼓鼓地指著自己的鼻子,“等等,不對,你的意思是我是飛行物嗎?”
熒:“呃…”
“沒錯,”芙寧娜臉上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仿佛已經看到了審判的結果,“假如二位沒有異議,我將以水神的名義批捕你們。”
“不好意思,芙寧娜大人,可能會有些煞風景,但請容許我插一句…”一直站在旁邊看戲的林尼,終於在恰當的時機走了出來。
他微笑著,用一種彬彬有禮的語氣說道:“…我覺得派蒙並不應該被界定為飛行物吧?”
“說得對啊,林尼!終於有正常人說話了,”派蒙立刻找到了援軍,激動地飛到他身邊,“我才不是什麽飛行物!”
“哦?大魔術師林尼,我親愛的子民,”芙寧娜的目光轉向了這位突然插話的少年,臉上帶著一絲被挑戰的興味,“我準許你反駁我。不過,你又要如何證明,它不是飛行物呢?”
林尼優雅地鞠了一躬,嘴角噙著自信的微笑,仿佛正站在聚光燈下的舞台中央。“嗬嗬,我身為魔術師,剛剛掃了大家的興,自然要負起‘救場’的責任。”他的聲音清朗而富有磁性,輕易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正巧觀眾這麽多,我就給大家表演個魔術吧。”
他話音落下,輕輕打了一個響指。
“啪!”
伴隨著這聲清脆的響指,一道幾乎看不見的、閃爍著微光的絲線,突兀地出現在眾人眼前。絲線的一端連接著熒的手腕,另一端,則巧妙地係在了派蒙的後背上。
“登登——”一直沉默的琳妮特恰到好處地配上了音效,雖然聲音很輕,卻讓這出即興表演更添了幾分戲劇性。
“欸!我的背後……”派蒙驚訝地扭頭,試圖看清那根絲線的來曆,“林尼什麽時候動的手腳……”
熒的目光微微一凝,她立刻回想起初見林尼時,他與自己握手,又親昵地拍了拍派蒙後背的那個瞬間。原來,那並非單純的楓丹式禮節,而是一場精心布置的魔術前奏。
“好了,如大家所見,”林尼攤開手,像是在展示一件完美的藝術品,“派蒙應該被界定為……嗯……類似氣球的東西。這條絲線一直存在,隻是方才大家都看不到罷了。”
他這番解釋,讓周圍看熱鬧的民眾發出一陣哄笑。
“呃……這哪裏是魔術啊,簡直是冷笑話吧……”薇娜女士忍俊不禁地說道。
“哈哈哈哈,我倒覺得挺有意思的,妙啊!”安托萬則被逗得前仰後合。
“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評價,”萊克圖爾先生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高台,“不過這樣芙寧娜大人打的算盤就……”
高台上的芙寧娜,那張原本寫滿了“勝券在握”的臉上,此刻的表情可謂精彩紛呈。她先是錯愕,隨即是困惑,最後,那份屬於戲劇女王的浮誇本能壓倒了一切。
“噗……哈哈哈哈哈哈……”她忽然爆發出了一陣誇張的大笑,笑聲清脆而又充滿了戲劇張力,仿佛看到了什麽絕世的精彩劇目,“精彩,太精彩了林尼!我就喜歡這種出人意料的轉折!有你在,今天的演出才稱得上完整!”
“演出?”派蒙氣鼓鼓地叉著腰,“你把今天的事都當做一場演出嗎?”
“既然如此,審判的事就到此結束。”芙寧娜完全無視了派蒙的抗議,她優雅地一揮手,以一種寬宏大量的姿態宣布道,“正義之神可不能冤枉了無罪之人。”
她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熒,那雙異色眼眸中閃爍著一絲別樣的光彩,用一種近乎於宣告的語氣,意有所指地說道:“但……隻要有理由,別說異鄉的旅人……”她拖長了語調,仿佛在醞釀著什麽驚人的宣言,“就連異國的神明,我都可以審判!嗬嗬嗬……”
左鈺的眼神微微一動。他知道,芙寧娜這句話並非單純的狂言,而是說給提瓦特大陸上某些特殊存在聽的。她用這種最浮誇的方式,向所有人,尤其是向高高在上的天理,宣告著楓丹的“正義”與“規則”。這既是她的表演,也是她的偽裝與抗爭。
“好了,林尼先生,琳妮特小姐,”芙寧娜收回目光,重新變回了那位欣賞藝術的讚助人,“我非常期待你們接下來在歌劇院的演出。今天就到這裏,各位再見。”
說完,她便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轉身準備離去,將一出虎頭蛇尾的鬧劇,收場得幹脆利落。
“請等一下,芙寧娜大人。”
一直沉默的左鈺,終於在此時開口了。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讓正準備散去的民眾和即將離開的芙寧娜都停下了腳步。
芙寧娜緩緩轉過身,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從始至終都表現得像個普通隨從的男人。她挑了挑眉,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他:“哦?這位先生,你還有什麽事嗎?難道你也想挑戰我,或者……想被我審判?”
左鈺微笑著搖了搖頭,他的目光平靜如水,卻又深邃得仿佛能倒映出星辰。“審判與挑戰,都是需要理由的。我隻是對您剛才的判決,有幾個小小的疑問,想向您這位正義之神請教。”
“哦?”芙寧娜的興趣被勾了起來,她重新走回高台邊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來聽聽,我很樂意為迷途的羔羊,解說楓丹的律法。”
“首先,”左鈺的目光轉向林尼,又落回芙寧娜臉上,“林尼先生用他精彩的魔術,將我的同伴派蒙,從‘飛行物’的概念,置換成了‘氣球’。這一點,您認可了,並以此為依據,撤銷了對我們的指控,對嗎?”
“當然,”芙寧娜揚起下巴,臉上帶著理所當然的驕傲,“我的判決,向來公正無私。”
“那麽問題來了,”左鈺的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邏輯力量,“根據楓丹律法,‘每個月前三天任何人都不得在楓丹城區內放飛飛行物’。那麽,請問芙寧娜大人,楓丹的律法中,是否有關於‘不得在城區內持有氣球’的條款呢?”
這個問題一出,現場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芙寧娜自己。
民眾們麵麵相覷,開始竊竊私語。
“對啊,好像沒有這條法律吧?”
“飛行物和氣球……雖然看起來差不多,但在法律定義上,應該是兩回事?”
芙寧娜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的大腦飛速運轉,試圖從那浩如煙海的法條中找出可以反駁的依據,卻發現對方的提問精準地切入了律法的盲區。
左鈺沒有給她太多思考的時間,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果沒有這條法律,那麽,林尼先生的‘魔術’,從法律意義上來說,其實是多此一舉。因為無論派蒙是飛行物還是氣球,我們自始至終,都沒有‘放飛’她。她一直通過這條絲線,與我的另一位同伴熒連接在一起,屬於被‘持有’的狀態。敢問芙寧娜大人,在楓丹,‘持有’與‘放飛’,是否是同一個概念?”
“這……”芙寧娜徹底語塞了。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對方的邏輯環環相扣,每一個問題都直指核心,讓她那套即興發揮的、充滿表演性質的“審判”,在嚴謹的法理辨析麵前,顯得漏洞百出,不堪一擊。
“所以,結論很清晰。”左鈺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後平靜地注視著芙寧娜,“我們自始至終,都沒有違反楓丹的任何一條律法。您之前對我們的指控,從一開始,就是不成立的。您所謂的‘審判’,更像是一場缺乏事實依據的、即興的戲劇表演。我說的對嗎,芙寧娜大人?”
他的聲音溫和,沒有絲毫咄咄逼人的氣勢,但話語中蘊含的、那如同手術刀般精準的邏輯,卻將芙寧娜精心構築的“神明”威嚴,剝得體無完膚。
周圍的民眾爆發出了一陣壓抑不住的驚歎與議論。他們從未見過有人敢當著芙寧娜的麵,如此條理清晰地指出她言語中的謬誤。
林尼和琳妮特的眼中也閃過一絲驚訝。他們本以為這隻是一場配合水神演出的簡單魔術,卻沒想到,這位一直沉默的旅伴,竟會用這種方式,將整個舞台的劇本徹底改寫。
芙寧娜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站在高高的木箱上,隻覺得腳下搖搖欲墜。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窘迫,那是一種演員在舞台上被觀眾當場拆穿謊言的、無地自容的尷尬。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會惱羞成怒時,芙寧娜卻再次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
她深吸一口氣,那雙異色的眼眸中,所有的慌亂與窘迫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強烈的、近乎於狂熱的興奮光芒。
“太棒了!實在是太棒了!”她忽然用力地鼓起掌來,聲音清脆響亮,“無懈可擊的邏輯,一針見血的辯駁!這位先生,你用你的智慧,為我們上演了一場最精彩的法庭辯論!這比任何單純的武力對決,都要激動人心一百倍!”
她看向左鈺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欣賞與讚歎,仿佛在看一件最完美的藝術品。
“我宣布,今天的這場‘審判’,以一種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最精彩的方式,落下了帷幕!而你,”她伸出手指,指向左鈺,“你,將是我在楓丹,最期待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