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原始胎海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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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庭結束,緊張的審判再度開始。
    整個歐庇克萊歌劇院再次陷入了一種莊嚴而又令人窒息的寂靜之中,隻有穹頂之上,“諭示裁定樞機”那巨大的機械天平在無聲地、緩慢地搖擺,仿佛在衡量著即將被呈上的每一個字句的份量。
    那維萊特那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聲音,如同一記精準的法槌,敲在了每個人的心上,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這場充滿了謎團的審判之中。“雙方都已經回到了位置上,那麽我們的審判將繼續進行。”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芙寧娜,又落在了林尼那略顯蒼白的臉上,“既然在休庭前,林尼先生認為芙寧娜女士提出的新證據均為事實,那請芙寧娜女士講述案件真相吧。”
    “不枉我等了這麽久。”芙寧娜的臉上重新綻放出那種屬於舞台主角的、自信而又略帶誇張的光芒。她優雅地站起身,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整個劇院的目光,那聲音清亮而又充滿了戲劇張力,“來吧,各位,請認真聆聽,見證正義之神是如何撥開迷霧,讓真相顯現於光天化日之下的!”
    她將目光鎖定在林尼身上,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開始以一種不容置喙的、講述既定事實的口吻,構建著她眼中的犯罪過程。
    “這個階段,我們隻從林尼的視角出發,還原整場事件。”
    “首先,在觀眾的倒計時開始之時,你,林尼,就已經利用魔術師的技巧,悄然來到了連接兩個魔術箱的地下通道之中。”
    “在運送那位幸運觀眾海爾希的平板車通過的時候,你算準時機,打開了內層的箱子,與海爾希糾纏在了一起。你們的衝突,造成了那一聲被所有人聽到的、不大不小的悶響!”芙寧娜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指控的意味,“但你沒有意識到,這聲音會大到整個歌劇院都聽到,所以在之前的詢問中,你為了掩蓋自己的行蹤,故意說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最後,你用預藏在通道裏的花瓶打暈了海爾希,為了避免她在後續的轉移中被認出來,你又將她的外衣脫下,丟棄在通道裏。”
    “但就在這個時候,你的助演,可憐的考威爾,因為聽到了通道裏的異動,前來查看,恰好撞見了正在犯案的你!為了殺人滅口,你一不做二不休,又將考威爾打暈,並把他塞進了那個本該裝著海爾希的箱子裏!”
    “之後,你利用地道的便利,將已經暈厥的海爾希,通過位於觀眾席的那個魔術箱,神不知鬼不覺地交給了你接應的同夥。最後,你再回到舞台,啟動機關,讓裝著考威爾的箱子被水箱砸中,偽造出他死於意外的假象!”
    芙寧娜說完,猛地一揮手,仿佛為這場由她導演的悲劇,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她環視全場,臉上帶著勝券在握的笑容,高聲宣告:“這就是事件的全貌了!”
    整個歌劇院一片嘩然,觀眾們被這番充滿了細節與邏輯的推理所折服,開始竊竊私語,看向林尼的眼神也充滿了懷疑與恐懼。
    那維萊特的表情依舊古井無波,他隻是作為一個公正的裁定者,履行著自己的職責,將目光轉向了被告席。“對於芙寧娜女士提出的真相描述,請問林尼先生這邊有想要反駁的內容嗎?”
    林尼的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芙寧娜的推理雖然在動機上漏洞百出,但每一個環節都與現場的證據環環相扣,讓他一時間竟找不到反駁的切入點。
    熒的眉頭緊鎖,她能感覺到芙寧娜的推理中充滿了主觀臆斷,但對方巧妙地將所有已知的線索都串聯了起來,形成了一個看似完美的閉環。
    “旅行者……”派蒙緊張地抓著熒的衣角,小臉上寫滿了擔憂。
    就在這時,左鈺溫和的聲音在熒的耳邊響起,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足以安定人心的力量:“別被她的節奏帶著走,熒。她的推理就像一場華麗的魔術,看起來天衣無縫,但隻要找到那個被刻意隱藏起來的核心手法,整個騙局就會不攻自破。”他頓了頓,目光中帶著鼓勵,“仔細想想,芙寧娜整個推理的基石是什麽?是林尼從一開始就在地道裏,並且實施了後續所有的行動。隻要能推翻這一點,她的整個故事,就都站不住腳了。”
    左鈺的話如同一道光,瞬間照亮了熒混亂的思緒。她抬起頭,那雙金色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鬥誌。
    “反駁的關鍵是,按照時間順序,林尼究竟在地道裏經曆了什麽,又目擊了什麽…”她低聲自語,腦海中飛速地整理著之前從林尼那裏得到的所有信息。
    “沒錯!”派蒙仿佛也受到了鼓舞,她猛地飛到審判席前,挺起小胸脯,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喊道,“名偵探派蒙有話要說!”
    她清脆的聲音瞬間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就連芙寧娜都饒有興致地看了過來,想看看這個會飛的小家夥能說出什麽花樣。
    “在倒計時開始之時,林尼確實就進入了地道裏。”派蒙先是肯定了芙寧娜的第一個論點,隨即話鋒一轉,“但是!他馬上就從我們發現的那個通風口,前往了歌劇院的地下室,也就是放置「諭示機」地下核心的那個房間!”
    “抵達之後,他在那個本該無人的房間裏,竟然聽到了奇怪的說話聲。感覺不對勁的他,決定不再逗留,立刻原路返回。”
    “當他回到地道裏的時候,犯罪現場已經形成了!為了不讓演出徹底搞砸,也為了不打草驚蛇,林尼並沒有在現場多做停留,而是立刻回到了觀眾席的魔術箱,準備完成表演!”
    派蒙一口氣將林尼的真實行動軌跡說了出來,她叉著腰,得意地看著芙寧娜,大聲總結道:“最後他返回地麵,意外發生,他的視角就是這樣!他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去襲擊任何人!他是無辜的!”
    她說完,感覺自己帥極了,忍不住在空中轉了個圈,對著熒和左鈺擠了擠眼睛:“哇,我全都說完了欸!好厲害,我好厲害!”
    芙寧娜聽完這番話,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便恢複了那副遊刃有餘的模樣:“也就是說,你們認為林尼是完全不知情的?僅僅憑他的一麵之詞,就想推翻我基於現場證據做出的、完美的推理嗎?”
    “沒錯!”派蒙毫不示弱地回應。
    熒也在這時站起身,她那清澈而又堅定的聲音,在莊嚴的歌劇院中回響:“而且,你的推理本身,就存在著致命的邏輯漏洞。”
    “欸?我、我的嗎?”芙寧娜顯然沒想到對方會直接攻擊她引以為傲的推理能力,那份屬於神明的“高傲”讓她下意識地反問。
    “舞台上的道具,比如那根被動過手腳的繩索,顯然是有人經過預謀,提前布置好的。”熒的目光銳利如劍,直視著芙寧娜,“但你卻說,考威爾的死,隻是因為他偶然撞上了正在犯案的林尼。這兩者之間,難道不矛盾嗎?”
    派蒙立刻領會了熒的意思,她飛到芙寧娜麵前,用一種天真卻又無比紮心的方式追問道:“那樣的話,如果考威爾沒有那麽‘偶然’地闖進地道,那林尼提前布置好的那些殺人機關,究竟是要殺誰呢?按照你說的案件真相,林尼隻是想綁架少女來製造一起新的失蹤案,完全沒有必要在自己的首場重要演出上,多此一舉地殺人呀。”
    “確實……”觀眾席上響起了一陣壓抑不住的、表示讚同的議論聲。
    “對對對,就是這樣,嘿嘿,不愧是我的搭檔,形勢終於扳回來了。”娜維婭興奮地握緊了拳頭,對著身旁的邁勒斯和西爾弗低聲喝彩,臉上充滿了與有榮焉的驕傲。
    “就、就算你大膽否定我的推斷,可又有什麽證據,能證明你說的才是對的?”芙寧娜的語氣明顯有些慌亂,但她依舊強撐著,試圖用氣勢壓倒對方。
    熒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她平靜地看著芙寧娜,緩緩開口:“你還記得…你之前是如何推翻林尼的不在場證明的嗎?”
    “記得啊,怎麽了……”芙寧娜有些不明所以,但一種不祥的預感已經湧上心頭,“如果他全程在魔術箱裏,又怎麽會聽不到那個聲音…啊,你是說…”
    熒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她的話語如同最鋒利的劍刃,刺向了芙寧娜推理中最脆弱的一環。
    “當初,你用來否定林尼不在場證明的那個‘聲音’,如今,也成為了我們反駁你的、最關鍵的‘武器’!”
    派蒙立刻心領神會,她叉著腰,聲音響亮地向全場宣告:“沒錯!正是因為林尼不在那個懸空的魔術箱裏,也不在那條發生衝突的地下通道裏,他才會對那一聲‘表演中的異響’完全不知情!”
    “這恰恰說明了,在案件發生的那段時間裏,林尼的確已經通過通風口,爬到了歌劇院的地下室當中!”
    “哼哼,”派蒙得意地看著臉色越來越難看的芙寧娜,用一種充滿了勝利喜悅的語氣,給予了最後一擊,“當初你用來否定林尼不在場證明的線索,如今,又成為了他不在場證明最好的佐證!這算不算是作繭自縛呢?”
    “幹得漂亮!”娜維婭再也忍不住,激動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大聲喝彩。
    “嘁…居然用這樣的邏輯…”芙寧娜咬著嘴唇,感覺自己精心編排的劇本正在被對方無情地撕碎。她深吸一口氣,用近乎於耍賴的語氣,拋出了最後的難題,“那、那那,那你們說!如果這件事不是林尼做的,還會是誰!”
    這個問題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熒的身上。
    熒沉默了。她的腦海中,飛速地閃過考威爾、海爾希,以及那個可能存在的、神秘的第三人的身影。
    左鈺看著她思索的模樣,知道這是她成長的關鍵一步。他沒有開口,隻是用眼神傳遞著鼓勵與信任。他知道,熒的心中,其實早有答案。
    終於,熒抬起頭,那雙金色的眼眸中,閃爍著決斷的光芒。她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在寂靜的歌劇院中炸響。
    “凶手就是…”
    “欸?不會吧?你是認真的?”派蒙驚訝地捂住了小嘴,她沒想到熒會得出如此驚人的結論。
    熒沒有理會她的驚歎,隻是將話說完,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凶手,就是本案的遇難者,考威爾!”
    “哦,是嗎?真有意思,”芙寧娜的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但更多的,是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與期待,“那就把你的推理,說出來聽聽吧。”
    整個歌劇院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這位異鄉的旅人,為他們揭開這場離奇命案的最後真相。
    “接下來我要做的,就是複原事件真相,考威爾究竟做了什麽,又是如何從凶手變成了遇難者。”熒低聲說道,像是在對自己下達最後的指令。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劇院中回響,每一個字都引導著聽眾的思緒,共同構建起那個被重重迷霧所籠罩的犯罪現場。
    “此案的犯人,一定非常了解林尼魔術的所有奧秘,並且能夠輕鬆地對道具做手腳。作為魔術團的助演,考威爾完全具備這個條件。”熒的聲音冷靜而又條理清晰,她開始在腦海中構建整個犯罪過程,“表演中那聲異響,很有可能就是考威爾在內層箱子裏,與畫家海爾希發生了衝突。他利用林尼表演的間隙,試圖將海爾希綁架。”
    “林尼有一分鍾的時間不在地道內,這段時間,足夠考威爾利用平板車,將裝著海爾希的內層箱子,從舞台一端,運送到觀眾席那一端。然後,他可以從觀眾席的魔術箱把海爾希帶出去。”
    然而,想到這裏,熒的推理卻卡住了。她想起了警備隊員翠斯塔那斬釘截鐵的證詞,那如同銅牆鐵壁般的邏輯防線,讓她的整個推理鏈條都出現了斷裂。
    “但根據警備隊員的證言,那時候歌劇院的入口無人進出,就算考威爾把海爾希送上了觀眾席,也沒辦法離開。而且,從那裏出去,是在所有觀眾的眾目睽睽之下,根本不可能不被發現…”
    “怎麽了,旅行者,果然還是想不明白嗎?”派蒙看著她緊鎖的眉頭,有些擔憂地問道,小小的身體不安地在空中晃動。
    “海爾希到底去了哪裏…”熒喃喃自語,感覺自己似乎走入了一個無法破解的密室死局。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不可能的出口,所有的邏輯都在現實的牆壁前撞得粉碎。
    “嗬嗬…原來如此,虛張聲勢而已。”芙寧娜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困境,臉上立刻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她優雅地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輕輕搖晃,那姿態如同一個早已看穿一切的智者,對著陷入迷途的挑戰者,發出最後的嘲弄,“我以為你們胸有成竹,可沒想到,你們離真相還遠得很。無法解釋受害者的去向,你們的推理,就隻是空中樓閣!”
    “冷靜一點,”林尼的聲音從被告席傳來,雖然帶著幾分虛弱,卻充滿了屬於魔術師的智慧,“如果走入死胡同的話,不如換一種想法吧。就像魔術一樣,最終呈現出來的東西,一定和魔術師的設計天差地遠。或許,我們從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
    “要是能知道讓海爾希失蹤的手法…”琳妮特也輕聲補充道,她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眼眸中,也流露出一絲困惑。
    “隻要知道這個就好辦了,但地道一共就三個出入口,舞台的升降梯、觀眾席的升降梯,還有那個狹窄的通風口,哪邊都不太可能啊…”派蒙苦惱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感覺自己的小腦袋瓜快要被這些謎團撐爆了,“這又不是變魔術,一個大活人,總不會像舞台上的琳妮特那樣,能從水箱裏直接消失吧?”
    “魔術…”熒的腦海中仿佛有一道閃電劃過,派蒙那句無心之言,如同鑰匙般,瞬間打開了她思緒中那扇緊鎖的大門。
    “那個水箱逃生…”她猛地抬起頭,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片狼藉的舞台,以及那灘在燈光下閃爍著微光的水漬。“難道是…水?”一個大膽到近乎荒謬的念頭,在她的心中悄然成型。
    “我懂你的意思了,如果海爾希不是被「綁架」,而是「消失」,一切就能說通了!”派蒙也立刻反應了過來,她激動地在空中轉了一圈,小臉上寫滿了恍然大悟,“就像那個水箱逃生魔術一樣,琳妮特在我們的眼前逐漸消失,隻留下了衣服。”
    她越說越覺得這個想法無比接近真相,聲音也不由得高了幾分:“如果存在一種辦法,能讓人變成水…”
    “等等!”芙寧娜那充滿了戲劇張力的聲音再次響起,她仿佛聽到了什麽絕世的笑話,忍不住用手背掩住嘴,發出一陣誇張的、卻又恰到好處的輕笑,“哈哈哈,我衷心希望你能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多荒唐。”
    她從席位上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們,那雙異色的眼眸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嘲弄:“人變成水,這怎麽可能?那是魔術,是欺騙眼睛的戲法,怎麽可能真的實現?我親愛的對手,你的想象力確實很豐富,但審判,可不是童話故事。”
    就在此時,一直沉默的左鈺緩緩站起身。他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微笑,目光平靜地迎向芙寧娜,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足以讓整個歌劇院都安靜下來的力量。
    “芙寧娜大人,您說的沒錯,魔術是障眼法,但這個世界上,並非所有超乎常理的現象,都隻是戲法。”他的聲音溫和,卻仿佛帶著一種洞穿事物本質的智慧,“在我的故鄉,古老的煉金術士們就曾有過這樣的猜想——世間萬物,皆由最基本的元素構成。既然如此,那麽將一種形態的物質,還原成另一種更原始的形態,從理論上來說,並非完全不可能。”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維萊特那張波瀾不驚的臉,繼續說道:“更何況,提瓦特大陸充滿了未解之謎。是否存在某種特殊的液體,其法則的位格淩駕於常規的生命形態之上,能夠強行解除生命的構築,使其回歸最純粹的元素狀態?這聽起來或許荒唐,但正如我這位同伴所說,當所有的不可能都被排除後,剩下的那個,無論多麽難以置信,也必然是唯一的真相。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因為它的荒謬而否定它,而是去尋找能夠支撐這個‘荒謬’的證據。”
    他的這番話,條理清晰,邏輯嚴謹,既沒有直接肯定“人能變水”,又巧妙地為這個看似荒唐的推論,披上了一層“科學探究”的合理外衣。
    芙寧娜臉上的嘲弄之色微微收斂,她看著左鈺,第一次發現,這個一直沉默的男人,其言語的鋒利程度,絲毫不亞於他那位金發的同伴。
    熒的眼中閃過一絲感激,她知道,左鈺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為她的推理,提供最堅實的理論支撐。她不再猶豫,立刻對著審判席大聲說道:“我請求調查考威爾的行李,說不定會有收獲。”
    “真的有這個必要嗎?”芙寧娜的眉頭微微蹙起,她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似乎不願讓對方的節奏繼續下去,“你們那邊的林尼應該最清楚真相才對…魔術說到底隻是一種障眼法,而案件中的海爾希是真真正正的消失,怎麽能相提並論。”
    “不,即便如此…我也相信旅行者的判斷。”一直沉默的林尼,在此時卻堅定地開口了。他抬起頭,那雙黯淡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真相一定存在,而所有不合理的焦點都匯聚於此的話,或許就存在打開新思路的可能。”
    他看向那維萊特,語氣中帶著一絲懇求:“由於他是死者,之前我們並沒有把目光過多地放在他的身上。但現如今,案件並沒有進展,調查死者的隨身行李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唉…人走到窮途末路,難免想出些不高明的辦法。”芙寧娜故作無奈地歎了口氣,她攤開手,對著觀眾席的方向,用一種仿佛在解說劇情的語氣說道,“在我看來這種無意義的擴大搜查,隻是在拖延時間,試圖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罷了。”
    “我認為這屬於代理人的合理訴求。”那維萊特那平靜無波的聲音,如同最終的裁決,打斷了芙寧娜的表演。他那雙深邃的紫羅蘭色眼眸,不帶任何感情地注視著熒,“既然現階段案件難有定論,能夠補充證據也對審判的進展有利。”
    他轉向身旁的警備隊,下達了不容置喙的命令:“請警備隊員進入休息室,調查死者考威爾的隨身物品吧。”
    歌劇院內再次陷入了等待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後台的方向。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顯得格外煎熬。
    一段時間之後,警備隊員埃斯蒙德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了舞台上,他的神情異常嚴肅,腳步也帶著幾分匆忙。
    “調查還在繼續,但我們已經取得了很重要的進展,想要立刻分享給在場的各位。”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劇院中回蕩,每一個字都敲擊著眾人的神經。
    “在考威爾的行李中,我們發現了幾個裝有液體的試管,分別貼上了標簽。”他舉起一個證物袋,裏麵裝著幾個閃爍著詭異藍光的玻璃瓶。
    “而在他背包中的筆記本裏,將這些液體稱為「原始胎海之水」。”
    當“原始胎海”這四個字從埃斯蒙德口中說出時,左鈺清晰地感覺到,身旁的那維萊特,那座如同冰山般萬年不變的雕像,其身上那股屬於龍王的、深沉如海的氣息,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捕捉的波動。
    埃斯蒙德沒有注意到這些,他翻開手中的證物記錄,繼續匯報道:“筆記的內容表示,考威爾隸屬於一個販賣違禁藥物的組織,有協同進行計劃的夥伴。筆記本中記錄了很多安全使用相關的備注,且多次提到了「溶解」的關鍵詞。”
    “而有一個試管上,寫有「歐庇克萊歌劇院」和昨天的日期,已經是個空瓶。”
    “筆記裏還提到,這個溶解的特性隻對楓丹人有效,海爾希應當是被選為了試驗品。”
    “所以我們認為,由林尼方提出的猜想,擁有足夠的證據支持。”
    這番話如同一顆重磅炸彈,瞬間引爆了整個觀眾席。
    “開玩笑的吧,人可以被溶解成水…?”
    “這種荒唐事也是真的啊?太可怕了!”
    “等等…這好像讓我想起某個預言,應該隻是巧合吧?”
    民眾的驚呼與恐慌匯聚成一片嘈雜的聲浪,那份深植於每個楓丹人血脈中的、對末日預言的恐懼,在這一刻被徹底喚醒。
    “人能變成水,所以水箱的真實用途是隱藏水漬?考威爾盯上了那個少女…”娜維婭的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芒,她仿佛在瞬間便將所有的線索串聯了起來。
    “等等…難道說!”她猛地站起身,那張總是帶著燦爛笑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混雜著震驚與憤怒的駭然。她甚至來不及和熒打聲招呼,便對著身旁的兩位侍從果決地命令道:“你們兩個,快跟我來。”
    “大小姐,請等一下,你的搭檔怎麽辦?”邁勒斯有些遲疑地問道。
    “先跟我來,相信我的直覺!”娜維婭的聲音斬釘截鐵,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片狼藉的舞台,仿佛要將那灘水漬的模樣刻進心裏,隨即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
    “肅靜,肅靜。”那維萊特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輕易地便壓下了全場的騷動。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掃過全場,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權威,“雖然是讓各位都很震驚的調查結果,但該線索目前無從查證其真實性。在失蹤的海爾希小姐仍未被搜索到的前提下,本庭暫時將該線索內容視為有效。麻煩警備隊繼續沿這條線索進行調查。”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被告席的林尼身上,那聲音雖然依舊平淡,卻仿佛給了他重新站起來的力量。
    “林尼先生,你們提出的猜想獲得了支持,請繼續發言吧。”
    “好的,謝謝你,審判官大人。”林尼深吸一口氣,他知道,這是他們反擊的最好機會。
    “在這個猜想成立之後,很多看似不相關的線索都可以聯係起來了。”
    “對啊,比如那個之前一直搞不清楚的鐵鉤!”派蒙立刻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她繞著那截被作為證物展示的鉤繩飛了一圈,小臉上寫滿了恍然大悟,“好好想想吧,考威爾的手法肯定和「原始胎海之水」有關係。”
    熒的目光在鉤繩、水漬與破碎的玻璃瓶之間來回掃視,一個完整的犯罪手法,在她的腦海中漸漸清晰。
    左鈺看著她們那副陷入沉思的模樣,微笑著,用一種引導的、仿佛在課堂上提問的語氣,不緊不慢地開口了。
    “各位,我們來做一個思想實驗。如果你們是考威爾,你們要如何利用這條地道,一個鉤子,以及一瓶能溶解人體的‘水’,來完成一場完美的消失魔術呢?”
    他的問題,讓所有人的思緒都集中到了這個核心點上。
    “他需要一個時機,一個能讓‘水’精準地落在海爾希身上的時機。”熒首先開口,她的邏輯清晰無比。
    “他還需要一個容器,一個能裝下那些‘水’,並且能在關鍵時刻被破壞的容器。”派蒙緊跟著補充道。
    “地道裏那些氣球的碎片…”琳妮特輕聲提醒道。
    “我明白了!”熒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她將所有的線索串聯在了一起,“考威爾事先將裝有‘原始胎海之水’的氣球,用某種方式固定在內層箱子的頂部。然後,他隻需要在平板車將箱子運送到預定位置時,用那個鉤子,從箱子外部的某個機關口伸進去,刺破氣球!”
    “這樣一來,‘水’就會落下,將海爾希溶解!而溶解後的液體,會和地道裏那些為了掩人耳目而預先灑下的水漬混在一起,根本無法被分辨!”派蒙激動地補充道,感覺自己已經窺破了天機。
    “而那個鉤繩,就是他遠程觸發機關的工具。”左鈺最後平靜地為她們的推理,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他甚至不需要與受害者有任何接觸,隻需要在地道的另一端,輕輕一拉,就能完成這場隔空的、殘忍的謀殺。這,才是這場魔術真正的、隱藏在華麗帷幕之下的、冰冷的真相。”
    “又到了名偵探派蒙發言的時間!”派蒙得意地扶了扶鼻梁上那副小小的偵探眼鏡,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抑揚頓挫的、仿佛在宣讀最終陳詞的語氣,將眾人剛才的發現整合了起來,“在原本的計劃裏,考威爾對水箱的繩索與選號器做了手腳,鎖定了這次計劃的目標。在裝有海爾希的魔術箱下降的時候,他用那個鐵鉤,從外部刺破了箱子頂部的氣球!”
    她繞著那截作為證物的鉤繩飛了一圈,小臉上寫滿了恍然大悟。
    “固定在頂板上的氣球爆炸,其中的「原始胎海之水」落下,讓海爾希溶解於水中。之後考威爾進入地道,打破花瓶隱藏地道中的水,剩下的證據,就靠舞台上的水箱掩蓋掉。可是在地道中的考威爾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事,本來用於掩蓋證據的水箱最後砸死了自己!”
    派蒙的推理清晰而又大膽,立刻引得旁聽的觀眾席中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
    “有道理啊。”
    “這樣很多令人疑惑的證據都串聯上了。”
    就連高台之上的芙寧娜,那雙總是閃爍著戲劇光彩的異色瞳中,也流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動搖。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權杖,心中暗道:“完了,連我都覺得他們的分析很有道理。我不會…真的冤枉了好人吧?太、太丟人了…”
    “這麽看來,現在唯一尚未解決的疑點,就隻有考威爾當時究竟遇到了什麽情況…才最終導致他的死亡。”林尼的聲音低沉,他看著那片狼藉的舞台,眼中充滿了困惑,“而他的筆記中也提到,他還有一名協同作案的同夥,難道跟那個同夥有關…”
    “就在剛剛,警備隊和我聯係,想要提供新的調查證據。”
    那維萊特威嚴而又平靜的聲音打斷了林尼的思索,他微微抬手,示意警備隊員上前。
    “請他來到舞台的中央,向我們陳述進展吧。”
    之前與眾人有過交流的警備隊員沃恩快步走上前來,他對著那維萊特恭敬地行了一禮,隨即麵向眾人,高聲宣布道:“謝謝審判官大人,就在剛剛,我們陸續調查了其他涉案人員的行李…而我們在林尼的行李中,找到了與考威爾手中相同的「原始胎海之水」!”
    這句如同驚雷般的話語,讓整個歌劇院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什、什麽?!”林尼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沃恩,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微微顫抖。
    “這不可能。”一直沉默的琳妮特也猛地抬起頭,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無法掩飾的慌亂。
    “嗬嗬…多麽有戲劇性的一幕。”芙寧娜最先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她仿佛在瞬間便抓住了這個足以扭轉全局的“劇本”,臉上重新綻放出那種屬於戲劇女王的、充滿了掌控力的自信笑容,“本該用於反擊的子彈,卻對自己造成了致命傷…這樣的話,一切疑點就都解決了吧?”
    她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整個舞台,擁抱這場即將由她親手導演的、華麗的終局。
    “各位親愛的子民,各位忠實的觀眾,我將用我的推理為本次事件一錘定音!”她的聲音高亢而又充滿了蠱惑人心的力量,“林尼根本無需參與少女溶解一事,他進入地道後便借助通風口離開了。與他合作的考威爾已經為魔術道具做好手腳,「原始胎海之水」讓海爾希溶解消失。但在林尼返回的時候,心生歹意,想要獨吞這一份功勞…於是準備做掉自己的合作夥伴!”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重錘,狠狠地敲擊在林尼的心上。
    “最終林尼打暈了考威爾,原本隻是用來隱藏痕跡的手法,變成了殺人工具。我實在不願意做出如此殘酷又直白的定論,可大名鼎鼎的愚人眾想必就是這樣一個冷血又無情無義的組織——林尼先生,我說的對吧?”
    熒的心沉了下去,她看著手中的證據,又看了看芙寧娜那副勝券在握的模樣,一時間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突破口。所有的邏輯鏈,似乎都在這瓶突然出現的「原始胎海之水」麵前,被徹底鎖死了。
    “證據已經用完了,沒辦法形成有效的反駁。”她低聲對身旁的左鈺說道,聲音裏帶著一絲無力感,“難道…隻能到此為止了嗎?”
    “唔…想不到,想不到,好像真的沒有反駁的辦法了…”派蒙也泄了氣,她鼻梁上的偵探眼鏡都歪到了一邊,“說到底那個原始胎海之水的新證據也太有力了吧,而且怎麽現在才拿出這樣的證據來,也太奇怪了…”
    “好了,在場這麽多雙眼睛都見證過了,我的推理很完美嘛。”芙寧娜得意地欣賞著眾人那或震驚、或信服的表情,享受著這屬於她的高光時刻,“想必…這就是「終幕」了吧。”
    她轉過身,對著那維萊特微微屈膝,用一種近乎於撒嬌的、勝利者的姿態說道:“那邊那位高貴的、萬人敬仰的最高審判官先生,依你所見,現在是否可以…”
    “各位,先停一下,聽我說一句!”
    一個清亮明快、充滿了活力的聲音,如同劃破烏雲的利劍,驟然打斷了芙寧娜的最終陳詞。娜維婭帶著她的兩位侍從,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舞台的邊緣,她雙手叉腰,臉上帶著不容置喙的自信笑容。
    “這位小姐,請尊重審判的秩序,不要大聲喧嘩。”那維萊特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轉向她,語氣雖然平靜,卻自帶著一股令人不敢造次的威嚴。
    “別急嘛,我這麽說肯定有我的道理。”娜維婭對著他俏皮地眨了眨眼,隨即轉向全場觀眾,聲音裏充滿了感染力,“辯來辯去估計你們都聽累了,大家想不想再看一場魔術呢?一場能夠讓「已經消失」的少女,重新出現在我們麵前的魔術。拜托你了,林尼先生。”
    “她、她在說什麽?”一位觀眾困惑地問道。
    林尼看著娜維婭,臉上滿是苦澀與無奈:“小姐,我可能會讓你失望的,創造這樣的奇跡並非是我這個魔術師能做到的範疇。”
    “喂,大魔術師。”娜維婭走到他麵前,那雙蔚藍色的眼眸直視著他,仿佛要將自己的信念與勇氣注入他的心中,“魔術最擅長的,就是混淆視聽,對吧?人們眼中的魔術往往都會把真相隱藏起來,將有趣的假象帶給人們。可當所有人都將假象視為真相的時候,魔術又說不定可以把真正的真相帶到人們眼前呢?”
    她的聲音越來越激昂,那份屬於“刺玫會”會長的領袖魅力,在這一刻展露無遺。
    “而那個魔術,才稱得上是最精彩,最配得上今天「終幕」的魔術吧?”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左鈺緩步上前,他沒有看任何人,隻是目光平靜地注視著高台之上、正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有些不知所措的芙寧娜。
    “芙寧娜大人,”他的聲音溫和,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您曾言,您最愛出人意料的轉折。一場以謊言構陷開始的審判,若能以揭示真相的魔術終結,這難道不是最符合楓丹精神、最完美的劇本嗎?”
    他的話語如同一把鑰匙,精準地打開了芙寧娜那顆屬於“演員”的心。是啊,還有什麽比這更具戲劇性、更能引爆全場的終局呢?拒絕,就意味著承認自己的劇本索然無味,承認自己畏懼了這未知的挑戰。
    芙寧娜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狂熱的光芒,她看著娜維婭和左鈺,仿佛看到了兩位能與她一同共舞的、最頂尖的即興演員。
    娜維婭感受到了這份無聲的支持,她轉過頭,用一種充滿了信賴與鼓勵的眼神看著林尼兄妹:“來吧,林尼,琳妮特,再來一次。放心吧,「刺玫會」已經為苦惱中的你們安排好了。你們是舞台的聚焦點,也是魔術的創作者,最後的表演還是要交給你們才行嘛。”
    “我知道了。”林尼看著娜維婭,又看了一眼左鈺,最終,他眼中的迷茫與絕望被徹底驅散,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決斷。
    他走回舞台中央,對著全場觀眾,輕輕地打了一個響指。
    “啪——”
    清脆的聲音在歌劇院中回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個被水箱砸得粉碎的魔術箱殘骸之上。
    “鏘鏘——”
    琳妮特那輕柔的、如同夢囈般的配音恰到好處地響起。
    在所有人難以置信的注視下,那堆破碎的木板與飛濺的水花之中,一個巨大的、完好無損的魔術箱,竟如同逆轉了時光般,憑空出現!箱門緩緩打開,那位本應早已“溶解”消失的畫家海爾希,正安然無恙地站在其中,她揉著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看著周圍,仿佛剛剛從一場漫長的夢境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