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探查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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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邁勒斯可靠的安排下,眾人很快便來到了白淞鎮一處安靜的街區。這裏的房屋雖然不如楓丹廷那般華麗,卻帶著一種久經風雨的、屬於生活本身的沉澱感。雅克的家就在其中,一棟看起來幹淨整潔,卻又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蕭索與冷清的小樓。
    “那麽,請各位慢聊,我先告退了。”邁勒斯對著眾人微微躬身,他知道,接下來的會麵,充滿了太多私人而沉重的情感,不適合他這樣的外人過多參與。
    “謝謝你幫我們安排,邁勒斯。”娜維婭的聲音有些發緊,她看著那扇緊閉的門,仿佛能看到三年前那個雨夜之後,這扇門背後所承載的無盡悲傷。
    熒上前輕輕敲響了房門。片刻之後,門被打開了,一位麵容憔悴、眼角帶著深深疲憊的婦人出現在門口,她的身後,還躲著一個緊緊抓著她衣角、眼神怯怯的小女孩。
    “請問…有什麽事嗎?”婦人科拉莉的聲音沙啞而又警惕,她看著眼前這幾位衣著不凡的陌生人,尤其是那位如同太陽般耀眼的金發少女,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審視。她身後的女兒阿黛爾,則將小半張臉都埋在了母親的裙擺後,隻露出一雙充滿了不安的大眼睛。
    “……”娜維婭看著她們,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千言萬語都卡在了嘴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那雙總是閃爍著自信光芒的蔚藍色眼眸,此刻卻被一層濃重的水汽所籠罩。
    “喂,娜維婭怎麽突然不說話了,這不像她啊。”派蒙小聲地在熒的耳邊嘀咕道,她能感覺到娜維婭身上那份突然變得無比沉重的情緒。
    熒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派蒙安靜。她能理解娜維婭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種混雜著愧疚、悲傷與不知所措的複雜情感,任何言語在此時都顯得蒼白無力。
    左鈺緩步上前,他沒有看任何人,隻是目光溫和地落在那個因為恐懼而微微發抖的小女孩阿黛爾身上。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縷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純淨的聖光能量在他掌心匯聚,悄然凝聚成一隻栩栩如生的、閃爍著微光的蝴蝶。那光蝶扇動著翅膀,輕盈地飛起,在阿黛爾麵前盤旋了一圈,然後落在了她的鼻尖上,帶來一絲微癢的、溫暖的觸感。
    阿黛爾的眼睛瞬間亮了,那份屬於孩童的好奇與純真戰勝了恐懼,她忍不住伸出小手,想要去觸碰那隻美麗的蝴蝶。
    “悲傷與愧疚,是沉重的錨,它將人的靈魂牢牢地鎖在過去的礁石上,動彈不得。”左鈺的聲音平靜而又溫和,仿佛帶著一種能撫平靈魂褶皺的力量,他看著科拉莉,也看著娜維婭,“但有時,勇敢地麵對這片礁石,不是為了掙脫,而是為了告訴彼此,我們並非獨自一人被困在這裏。這本身,就是一種慰藉。”
    他的話語如同一把鑰匙,輕輕地打開了娜維婭心中那把沉重的鎖。她深吸一口氣,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真誠。
    “抱歉,直到現在才來探望。”她對著科拉莉,深深地鞠了一躬,“那件事之後,我不知道應該怎麽麵對你們。”
    科拉莉看著眼前這個驕傲的少女低下了頭,又看了看自己女兒臉上那因光蝶而綻放出的、久違的笑容,心中的那份警惕與疏離也悄然融化了。她輕歎一聲,側身讓開了道路:“這個的話,不必道歉了。進來坐吧。”
    她將眾人讓進屋內,那隻光蝶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化作點點光斑,消散在空氣中。
    “丈夫死後,刺玫會送來了非常多的慰問品和摩拉…”科拉莉為眾人倒上熱茶,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尖銳,“我能感受到來自你們的愧疚與歉意。”
    “但這些東西,實際上相比雅克先生的離世,根本無足輕重吧。”娜維婭的雙手緊緊地握著溫熱的茶杯,仿佛想從中汲取一些力量,“我能明白,在一場匪夷所思的事件後失去父親的感覺。”
    “……你不明白。”一直沉默的阿黛爾忽然抬起頭,用一種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固執的語氣說道。
    娜維婭愣住了,她看著女孩那雙清澈卻又充滿了悲傷的眼睛,心中的愧疚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是的,我不明白。”她苦澀地承認道,“我不知道怎麽麵對你們,是因為我覺得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慰e>慰問品。”
    她抬起頭,那雙被淚水洗過的蔚藍色眼眸中,燃起了不屈的火焰:“必須要有事件的真相,才能讓你們,還有我,徹底釋懷。”
    阿黛爾看著她,眼神中的那份敵意似乎消散了一些,她低下頭,小聲地“嗯”了一聲。
    “抱歉,你言重了,你不需要有這麽大的負罪感。”科拉莉輕撫著女兒的頭發,臉上露出一抹無奈而又悲涼的苦笑,“對於我丈夫的遭遇,或多或少,我和她,都是有答案的…”
    “可以告訴我嗎?”娜維婭的身體微微前傾,語氣中充滿了懇切,“我實在不相信,我的父親會對雅克先生開槍。”
    “他賺來的錢不幹淨,這件事我知道,”科拉莉的目光變得悠遠,仿佛在回憶著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他說過無數次,如果能回頭,他絕對不會選這條路。他說他特別後悔,認為自己對「家庭」這兩個字理解得太簡單了,以為隻要有摩拉就能有一切…可那些錢,帶給我們的不是幸福,而是無盡的恐懼和爭吵。”
    “所以在卡雷斯先生找到他的時候,他幾乎沒有考慮就答應了下來。他說,這是他唯一能贖罪的機會,他想讓阿黛爾以後能挺起胸膛告訴別人,她的父親是個好人。”
    “但是,不管再怎麽謹慎,他還是被上麵的人注意到了…”
    “身份暴露了嗎?”娜維婭緊張地問道。
    “爸爸沒有說,”阿黛爾忽然插話道,她的聲音很小,卻異常清晰,“爸爸隻說了,讓我千萬不可以恩將仇報。”
    “他那天出門之前告訴我,他別無選擇,後來我才知道,那就是他對我們的告別。”科拉莉的眼淚終於無法抑製地滑落,她緊緊地抱住自己的女兒,仿佛要將所有的力量都傳遞給她。
    “難道說…”熒的瞳孔猛地收縮,她看著這對相擁而泣的母女,一個可怕的猜測湧上心頭。
    “有人命令雅克去殺卡雷斯?”她輕聲問道,這個問題是如此的殘忍,卻又如此的接近真相。
    “我不知道,但我的心裏…可能已經是這個答案了吧。”科拉莉的聲音裏充滿了絕望,“所以,愧疚的應該是我才對。卡雷斯先生一直都在照顧我們,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即便是他最後開槍殺了我的丈夫,應該也是為了保護自己,我實在沒辦法憎恨他…”
    “可是,為什麽爸爸做了好事,還是壞人呢?”阿黛爾抬起那張掛滿了淚珠的小臉,用一種最天真、也最殘忍的方式,問出了那個所有人都無法回答的問題,“爸爸想要當好人,為什麽最後還是必須做壞事呢?”
    整個房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這個問題,像一把最鋒利的匕首,精準地刺入了在場每一個成年人的心中。
    左鈺輕歎一聲,他走到阿黛爾麵前,蹲下身,目光平視著她那雙充滿了困惑與悲傷的眼睛。
    “阿黛爾,”他的聲音溫和得如同春日裏的微風,“這個世界,並不像故事書裏寫的那樣,非黑即白。有時候,好人為了守護更重要的東西,也不得不去做一些看起來像是‘壞事’的事情。”
    他伸出手,這一次,他的掌心沒有出現光蝶,而是浮現出一幅由奧術能量構成的、微縮的立體影像。影像中,一位騎士正站在懸崖邊,他的身後,是一座睡著公主的美麗城堡,而他的麵前,是一條通往城堡的、唯一的吊橋。一條凶惡的巨龍,正試圖衝過吊橋。
    “你看,”左鈺的聲音充滿了引導性,“如果這位騎士想要保護公主,他能怎麽做?”
    “打敗巨龍!”阿黛爾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是巨龍太強大了,騎士打不過它。”左鈺搖了搖頭。
    “那…那…”阿黛爾急得快要哭了出來。
    “於是,騎士拿起了斧頭,砍斷了吊橋。”左鈺輕輕一揮手,影像中的騎士揮斧砍斷了吊橋,巨龍被隔絕在了懸崖的另一邊,城堡安全了。
    “砍斷吊橋,對於那些想要過橋去城堡裏玩的人來說,是一件‘壞事’,對嗎?”左鈺問道。
    阿黛爾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但是對於公主來說,騎士卻用這種方式,保護了她。所以,你說,這位騎士,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是…是好人。”阿黛爾小聲地回答,她似乎明白了什麽。
    “你的爸爸,就是那位騎士。”左鈺收起了影像,他的目光溫和而又充滿了力量,“聽我說,事情不一定是你們想的那樣。你覺得你的爸爸是好人,對嗎?”
    “嗯,他是好人,他最好了…”阿黛爾用力地點了點頭,淚水再次湧出。
    “那就堅信下去吧,”娜維婭也重新振作起來,她走到阿黛爾身邊,輕輕地為她擦去眼淚,“好人做了壞事,他的行為背後一定有深意。就像左鈺先生說的那樣,他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守護他最珍視的東西。”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想起了邁勒斯告訴她的那些真相,聲音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無論他為你留下的是一把為你遮風擋雨的「傘」,還是一柄讓你斬斷荊棘的「劍」,他都是為了讓你好好活下去。”
    “唔…”阿黛爾看著娜維婭那雙真誠的眼睛,終於不再哭泣。
    “謝謝你們能告訴我這些,”娜維婭站起身,對著科拉莉再次深深鞠躬,“我會找到真相的。對於目前的「現實」,我不會心甘情願地接受。”
    “謝謝你,能聽到你這麽說,我很感激。”科拉莉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釋然的微笑,“雖然你的性格和卡雷斯先生非常不一樣,但你們說話時表露出的決心,真的很相似…”
    “是嗎?”娜維婭的眼中閃過一絲意外與一絲懷念。
    “……這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從雅克家中出來,眾人的心情都無比沉重。那份深沉的父愛與殘酷的現實交織在一起,讓案件的真相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也讓娜維婭的決心變得更加堅定。
    他們回到了那艘宏偉的陸上巨輪,刺玫會的總部。娜維婭立刻召見了名單上的第一個嫌疑人——刺玫會的參謀,弗洛朗。
    弗洛朗很快便來到了船長室,他看起來約莫四十歲,麵容精幹,眼神銳利,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種屬於決策者的沉穩與幹練。
    “老板好,請問有什麽吩咐嗎?”他對著娜維婭恭敬地行了一禮,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在場的熒、派蒙和左鈺,似乎對他們的出現有些意外。
    “你應該聽說了吧,歌劇院出事了,有人在現場溶解成了水。”娜維婭開門見山,她緊緊地盯著弗洛朗的眼睛,不放過他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嗯,是的。”弗洛朗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凝重,“像這樣的大事件,記者一定會蜂擁而至,然後傳得滿城風雨。這對楓丹的聲譽可不是什麽好事。”
    “我想起來,老爹出事的那一天,外麵在下雨,現場留下了衣服…”娜維婭繼續說道,“在我的搭檔提醒我之後,我覺得老爹那件事很有再調查一次的價值。”
    “你能再回想一下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嗎?”
    “嗯…容我想一想,”弗洛朗的臉上露出了回憶的神色,他沉吟片刻,緩緩說道,“卡雷斯先生當天很高興,在桌前和我們喝酒聊天,他說服了雅克,等於斬斷了‘樂斯’的一條重要銷路,對我們來說是一場大勝。後來他說想出去吹吹風,我們也沒太在意,畢竟那晚的宴會很熱鬧,也很安全。結果外麵突然傳來了兩聲槍響。”
    “我第一反應就是卡雷斯先生遇到危險了,連忙抓起槍套往外跑。結果已經晚了,卡雷斯先生拿槍殺了人,我們都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你也記得是兩聲槍響,對吧?”娜維婭追問道。
    “是的,很清晰,兩聲槍響。”弗洛朗肯定地回答,“警備隊說第一槍打空,第二槍殺了人…但我覺得有點奇怪。”
    “奇怪在何處?”左鈺的聲音平靜地響起,他正悠閑地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手中端著一杯紅茶,仿佛隻是一個無聊的旁聽者。
    “因為卡雷斯先生的槍,是放在桌子上的,跑出去之前我還特地看了一眼。那是一把他最喜歡的、槍柄上鑲嵌著薔薇飾物的定製手槍,非常顯眼。”弗洛朗的回答條理清晰,“但警備隊的人說,這並不能證明卡雷斯先生沒有攜帶其他的槍械。”
    “你們剛剛提到現場的衣服,”弗洛朗的目光轉向熒和娜維婭,臉上露出了敏銳的、屬於參謀的洞察力,“是認為現場可能存在被溶解的「第三個人」嗎?”
    “很有可能。”熒點了點頭,冷靜地回答。
    “至少站在我們的角度看,老爹他不會殺人,所以沒有必要特地攜帶第二把槍。”娜維婭的語氣堅定,“這把槍,應該是雅克,或者是「第三個人」的。”
    “嗯,我覺得很有道理。”弗洛朗讚同地點了點頭,他的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這麽說…槍最後會在卡雷斯先生的手上,難道是他搶過來的?為了自衛?”
    “但這也不對啊,”他隨即又自我否定,臉上充滿了困惑,“如果事情另有玄機,為什麽卡雷斯先生不告訴我們呢?他隻需要說出真相,我們刺玫會上下,哪怕拚了命也會為他討回公道。他為什麽…甚至沒有進行「審判」,直接選擇用「決鬥」證明自己的名譽…”
    “或許,”左鈺放下了茶杯,他的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弗洛朗,那雙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人心,“他看到的景象,讓他對‘審判’這種形式,徹底失去了信心。”
    “看到人在他的麵前化成水,讓他對「審判」這麽不抱希望嗎?”弗洛朗的臉上露出了極度的震驚,仿佛第一次聽到這個駭人聽聞的推論。
    “關於這個,邁勒斯告訴了我一些事,我已經能理解他的想法了。”娜維婭沒有過多解釋,她知道,父親的病情和那個絕望的托付,是不能輕易示人的底牌,“待到真相大白的時候,我也會告訴你的。”
    “我知道了,”弗洛朗站起身,他的臉上充滿了激動與期待,對著娜維婭鄭重地行了一禮,“那卡雷斯先生的名譽就全都拜托你了,老板。”
    “說實話,「不義的卡雷斯」這個稱號一直像刺一樣紮在我的心頭。”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很多人嘲笑我固執,事情都已經過去幾年了,我居然還稱呼他「先生」…可是沒有卡雷斯先生的信任,我就不會有今天的生活,不會有在刺玫會裏的地位。”
    “不管別人說什麽,他永遠是我最尊敬的人,永遠是我的「老板」。”
    “放心吧,真相一定會水落石出。”娜維婭看著他那副忠心耿耿的模樣,心中那份懷疑不由得動搖了幾分,“刺玫會的兄弟們,不隻是你,大家都在等一個交代呢。”
    “接下來,要去見蒂埃裏了。”她輕聲說道,像是在對自己下達命令。
    “那個警備隊的聯絡人嗎?”派蒙飛到她的身邊,小臉上寫滿了擔憂,“感覺和官方的人打交道,總是很麻煩的樣子。”
    “正因為麻煩,才更要去。”熒的聲音冷靜而又堅定,她走到娜維婭身旁,那雙金色的眼眸中閃爍著理性的光芒,“弗洛朗的證詞雖然聽起來合情合理,但他畢竟是刺玫會的內部人員,他的視角必然帶有主觀的情感。而蒂埃裏,作為官方的聯絡人,他的立場和所能接觸到的信息,或許能為我們提供一個完全不同的、更客觀的視角。”
    左鈺端起邁勒斯不知何時又為他續上的紅茶,輕輕吹了吹氤氳的熱氣,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的微笑,仿佛在欣賞一出早已知曉結局的戲劇。“熒說得沒錯。而且,一個被‘排擠’到白淞鎮,享受著清閑職位卻似乎並不急於調回權力中心的人,本身就很有趣。這種人,要麽是胸無大誌,要麽,就是他所圖謀的,遠比楓丹廷那些光鮮亮麗的職位要大得多。”
    他的話語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娜維婭心中那片混亂的湖泊,激起了清晰的漣漪。她點了點頭,那份屬於會長的果決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上。“走吧,去會會這位‘樂在其中’的警備隊員。”
    楓丹廷的街道上,巡軌船平穩地滑行,瓦斯燈的光暈在濕潤的石板路上投下柔和的光斑。他們在一處警備隊的聯絡點找到了蒂埃裏。他正悠閑地靠在一張椅子上,翻看著最新一期的《蒸汽鳥報》,那副懶散的模樣,與周圍那些行色匆匆、神情嚴肅的警備隊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看到娜維婭一行人的到來,他才慢悠悠地放下報紙,臉上露出了一個略帶誇張的驚訝表情。“嘿,蒂埃裏,是我。”娜維婭率先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試探。
    “哦,娜維婭小姐,你怎麽到這裏來了?”蒂埃裏站起身,他上下打量著娜維婭,以及她身後的熒、派蒙和左鈺,眼神中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調侃,“聽說你在歌劇院出了大風頭,令人印象很深刻呢。這下整個楓丹廷,誰不認識我們刺玫會的大小姐了。”
    “哈哈哈,你的消息這麽快啊。”娜維婭幹笑了兩聲,對於這種略帶輕浮的恭維,她向來不怎麽感冒。
    “畢竟我也是警備隊的一員,每天聽到的八卦比處理的公務還多。”蒂埃裏伸了個懶腰,目光在熒和派蒙身上短暫停留,那眼神仿佛在說“大小姐又帶了兩個沒見過的小跟班”,隨即又落回娜維婭身上,“你這話說的,就好像是因為我幹了錯事才被排擠去白淞鎮一樣,我可是很享受那裏的生活。”
    “那可說不定哦,”娜維婭的嘴角勾起一抹危險的弧度,“如果沒有什麽特殊情況的話,以你的資曆,應該早就調回這裏了吧。難道是白淞鎮的清閑,讓你樂不思蜀了?”
    “哈哈,我要是想回,隨時都能回來。但怎麽說呢,白淞鎮真的有種奇妙的氛圍。”蒂埃裏打了個哈哈,避開了娜維婭那尖銳的問題,“卡雷斯先生把白淞鎮打理得很好,不僅刺玫會經營得有模有樣,還給我省了很多麻煩。要是回了楓丹廷這個地方,每天處理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糾紛,想找到一個如此輕鬆,工資還照拿的職位,太難啦。”
    他這番半真半假的抱怨,引得派蒙小聲地嘀咕起來:“聽起來像個隻想偷懶的家夥…”
    “好了好了,不聊閑話了,”蒂埃裏擺了擺手,終於將目光正式投向了熒和左鈺,那眼神中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這邊兩位是你的朋友?你們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他的態度讓熒微微蹙眉,而派蒙更是氣鼓鼓地叉起了腰,正要說些什麽,卻被左鈺一個溫和的眼神製止了。
    左鈺緩步上前,他臉上依舊帶著平靜的微笑,但那雙深邃的眼眸注視著蒂埃裏時,卻讓後者感到一股莫名的壓力,仿佛自己那點小心思在對方麵前無所遁形。“蒂埃裏先生,我們確實是娜維婭的朋友,更是她此刻並肩作戰的搭檔。”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量,“我們今日前來,並非為了閑聊,而是為了追尋一個被塵封了三年的真相,一個關乎卡雷斯先生榮譽,也關乎楓丹正義的真相。我想,作為一名警備隊員,你應該不會對‘正義’這個詞感到厭煩吧?”
    蒂埃裏臉上的懶散和輕浮瞬間收斂了許多,他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左鈺,感覺眼前這個男人遠比他想象的要難以應付。他清了清嗓子,語氣也變得鄭重起來:“當然不會。請說吧,有什麽我能幫忙的。”
    “嗯,對,他她們是我的搭檔。”娜維婭見狀,立刻接過了話頭,心中暗自佩服左鈺三言兩語便鎮住了場麵,“因為在歌劇院發生的事,我們覺得和過去我老爹的事件有聯係,所以正在重新調查。”
    “我明白了,你說的是人能被溶解這件事對吧?我聽到的時候也覺得很驚訝,簡直是天方夜譚。”蒂埃裏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震驚,“如果你需要把當年的檔案翻出來的話,我可以幫你去想辦法。雖然流程麻煩了點,但看在卡雷斯先生的麵子上,總能辦到。”
    “好的,謝謝你。”娜維婭的語氣緩和了幾分,“對了,還有一個問題。你有辦法調度警備隊的警衛機關嗎?”
    這個問題一出,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蒂埃裏警惕地看著她,攤開手說道:“當然了,不然在白淞鎮隻靠我一個人怎麽忙得過來。不過…但你問這個要幹什麽?想借去暴力取證的話,那可不行。我可不想因為違規操作,被那維萊特大人請去沫芒宮喝茶。”
    “因為不久之前,我們在城裏被一群警衛機關圍攻了,上麵都沒有編號。”娜維婭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從中捕捉到一絲一毫的破綻。
    “沒有編號的警衛機關?”蒂埃裏的臉上露出了真正的驚訝,他摸著下巴,沉思了片刻,“這可就有意思了。娜維婭小姐,你不會是懷疑我吧?”他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裏帶著幾分自嘲,“如果是你想要對付我的話,隻要把這些警衛機關的編號抹掉,不就行了嗎?你是不是想這麽說?”
    “哈哈哈,那你也太把我想得神通廣大了,調度和控製是兩回事。”不等娜維婭回答,蒂埃裏便自顧自地解釋起來,“打比方的話,你向廚子點菜,廚子會把菜做出來,但你不能讓廚子幫你捶背,幫你挑水。你隻能命令他做他職責範圍內的事,也就是‘做菜’。警衛機關也是這種感覺,我能通過權限‘調度’它們去某個地方巡邏,但我無法‘控製’它們去攻擊某個特定的人,更別提抹除編號了。”
    “你的意思是,調度權限和控製權限是分離的?”熒敏銳地抓住了其中的關鍵。
    “完全正確。”蒂埃裏讚許地看了熒一眼,“控製警衛機關進行戰鬥,需要更高級別的、直接寫入核心程序的指令。至於抹除編號,那更是需要煉金術士和機關術士通力合作才能完成的大工程,操作起來也會有很多麻煩,而且在執律庭的後台係統裏特別容易被發現,除非有人能黑進沫芒宮的核心係統,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他攤開手,做出了結論,“那些圍攻你們的警衛機關,我敢拍胸脯說,肯定是私人持有的。能繞開官方係統,自己製造和控製一支機關部隊,那東西可值錢了,能做到的家夥一定非富即貴…啊,”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拍腦袋,“做「樂斯」生意的話,肯定不缺錢啦。”
    “也有道理。”熒點了點頭,蒂埃裏的解釋合情合理,幾乎找不到任何漏洞。
    “好吧,我宣布你的嫌疑暫時解除了,哈哈。”娜維婭故作輕鬆地開起了玩笑,但心中卻已然明了,這條線索指向的,是一個擁有龐大財力的私人組織。
    “哎喲,那可謝謝娜維婭小姐了,能得到您的信任,我真是受寵若驚。”蒂埃裏也順著台階下,重新恢複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好了,不開玩笑了,祝你們調查順利。我還會在城裏逗留一陣,要是你需要警備隊的支持,直接來找我就行。雖然我人懶了點,但卡雷斯先生的情,我可一直記著呢。”
    告別了蒂埃裏,眾人馬不停蹄地趕往了下一個目標——卡布裏埃商會。與警備隊聯絡點的樸素不同,商會坐落於楓丹廷最繁華的商業區,是一棟裝潢奢華、氣派非凡的建築。門口的侍者彬彬有禮,來往的客人非富即貴,處處都彰顯著主人的雄厚財力。
    一位名叫卡嘉妮的接待員禮貌地攔住了他們。“你好,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想見瑪塞勒會長,能拜托你幫我聯係一下嗎,就說是娜維婭找他。”娜維婭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了,請稍等。”卡嘉妮顯然認得娜維婭,她恭敬地行了一禮,便匆匆進入內堂通報。
    等了一會兒之後,一位身材微胖、頭發花白的老者,在侍從的攙扶下,滿臉堆笑地匆忙趕來。他看起來步履蹣跚,氣喘籲籲,臉上卻帶著和藹可親的笑容,像一個慈祥的鄰家老爺爺。
    “來了來了,哎呀,抱歉,讓你們久等了。上年紀了,腿腳有點不利索,走不快咯。”瑪塞勒一邊擦著額頭的汗,一邊熱情地招呼著。
    “沒關係啦,瑪塞勒伯伯,你不用這麽著急。”娜維婭連忙上前扶住他,語氣中充滿了晚輩對長輩的尊敬。
    左鈺站在一旁,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位“和藹”的會長。他能感覺到,對方體內那看似衰老的氣息之下,隱藏著一股陰冷而又龐大的力量,那是一種長期浸淫於權謀與罪惡之中,所沉澱下來的獨特氣場。這個老家夥,遠比他表現出來的要危險得多。
    “我是想和你聊一下之前在歌劇院裏發生的事,你應該都看到了吧?”娜維婭將他引到會客區的沙發上坐下,開門見山地說道。
    “是啊,看到了看到了,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離譜的事。”瑪塞勒一拍大腿,臉上露出了心有餘悸的表情,“簡直是把我們楓丹的臉都丟盡了!”
    “你那時也在歌劇院嗎?”派蒙好奇地飛到他麵前,她對這個看起來很和善的老爺爺頗有好感。
    “對啊,我是和娜維婭這孩子一起去看魔術的,想著陪陪她,結果就發生了那場意外。”瑪塞勒笑嗬嗬地說道,那慈祥的目光落在娜維婭身上,充滿了長輩的關愛,“你們的精彩推理我也見識到了,真的很漂亮。能在那個地方,當著全楓丹人的麵扳倒水神大人,你們現在應該已經成了楓丹人酒後最熱門的談資吧。”
    “唔,聽起來像下酒菜,不太開心。”派蒙撅起了小嘴。
    “哈哈哈,抱歉抱歉,老頭子我不會說話。”瑪塞勒連忙擺手道歉,“不過楓丹就是這樣的地方啊,大家都熱愛鬧劇,越是離奇,傳得越快。”
    “你也注意到了吧,瑪塞勒伯伯,人會溶解的那件事…”娜維婭將話題引回了正軌。
    “是啊,怎麽會沒注意到。”瑪塞勒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重重地歎了口氣,那渾濁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悲傷,“我一下就想起卡雷斯了…你父親他…唉…你們現在就是在調查這件事嗎?”
    “沒錯,”娜維婭點了點頭,她的聲音也變得低沉,“雖然手裏還沒有什麽證據,但我明顯能感覺對方已經行動起來了,他們開始急了。”
    “唔,怎麽說?”瑪塞勒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我們在伊黎耶島受到了無編號的警衛機關的襲擊,還有人想要讓我飲下原始胎海之水…”娜維婭沒有隱瞞,她需要觀察瑪塞勒的反應。
    “什麽?!”瑪塞勒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因為動作過猛,還險些摔倒,他臉上充滿了震驚與憤怒,“豈有此理!那些混賬東西,竟然敢對你下手!”
    “要不是我的搭檔,我恐怕都沒法再和你見麵了。”娜維婭看著他那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心中那份懷疑也不由得動搖了幾分。
    “你也太謙虛了,不是你保護了我們嗎?”派蒙小聲地在娜維婭耳邊說道。
    “唉,事情麻煩起來了。看來卡雷斯他用生命換來的那點和平,也要不複存在了。”瑪塞勒頹然地坐回沙發上,臉上寫滿了憂慮,“但是放心吧,娜維婭,孩子,至少白淞鎮還是安全的,你可以先躲回去。那裏是我們的地盤,有刺玫會和我們商會在,沒人敢亂來。”
    “如果有人敢冒犯到那裏,”他的聲音陡然變得淩厲起來,“我們卡布裏埃商會就算用盡所有的資金,也要和他們對抗到底!”
    “謝謝你,瑪塞勒伯伯,但這次我不打算躲了,我想趁勢追擊。”娜維婭的眼中燃起了不屈的火焰。
    “關於過去的那場案件,你有什麽新的想法嗎?畢竟那場宴會,是你們商會承辦的。”左鈺的聲音平靜地響起,他仿佛隻是隨口一問,但那問題卻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切向了事件的核心。
    瑪塞勒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即又恢複了那副老態龍鍾的樣子,他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個嘛…抱歉啊,孩子,我上了年紀,記性不太好了,想事情的反應也很慢。那天實在是太忙了,那場宴會是我們商會最大的一次活動,我一直在忙前忙後,核對賓客名單,安排酒水菜肴,都沒時間和客人們喝酒寒暄。後來就響了槍聲,之後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唉,我真沒用,一點忙都幫不上。”
    “沒關係,伯伯,你也不用勉強,”娜維婭連忙安慰道,“我們再多問問,看看有沒有更有價值的線索。”
    “好的,好的。”瑪塞勒連連點頭,他看著娜維婭,眼中充滿了真摯的關切,“孩子,聽伯伯一句勸,這件事水太深了。但如果你執意要查下去,需要摩拉的話,就和我講。”
    他抓住娜維婭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我的一切財富都來源於你父親的恩惠,沒有他,就沒有我們卡布裏埃商會的今天。隻要能為他正名,花多少摩拉我都願意,這是我欠他的。”
    從商會出來,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三人走在返回刺玫會據點的路上,心情都有些複雜。
    “三個潛在的嫌疑人都已經接觸完畢了,”娜維婭輕歎一聲,臉上帶著幾分疲憊,“從現在的情況看…”
    “好像都…挺正常的。”派蒙也泄了氣,感覺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點。
    “感覺三個人都沒什麽大問題。”熒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無論是弗洛朗的忠誠,蒂埃裏的坦誠,還是瑪塞勒的關切,似乎都無懈可擊。
    “不過也在意料之中,”娜維婭很快便重新振作起來,“要是僅僅靠一次聊天就能找到破綻,老爹也不至於調查了這麽多年,最後還把命都搭了進去。那隻老狐狸,藏得太深了。”
    “總之,雖然情報很少,但我們還是嚐試整理看看吧。”她看著熒和左鈺,眼中充滿了期待。
    “呃,要從哪裏開始呢?感覺一團亂麻。”派蒙苦惱地撓了撓頭。
    “從最核心的矛盾點開始,”左鈺的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上響起,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足以驅散迷霧的穿透力,“雅克的動機。”
    “哦,對啊,”派蒙立刻想了起來,“就像剛剛弗洛朗提到的,卡雷斯先生的槍一直放在桌上,他不是第一個開槍的人,我覺得很有道理。而且雅克的家人也說,他出門前像是去赴死一樣。”
    “按他家人的說法,他那天在離開家之前說自己已經被發現了,所以別無選擇。”娜維婭回憶道,“我猜,應該就是他上麵的人,也就是那個幕後黑手,用他家人的性命威脅他,命令他如果不去殺掉我的老爹,他和他的家人都會死。”
    “那,第一槍是雅克開的?他真的對我老爹動手了?”娜維婭的聲音裏充滿了痛苦。
    “如果是我…”熒忽然開口,她那雙金色的眼眸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明亮,“我會覺得這件事有害無利。”
    “嗯?為什麽呢?”娜維婭不解地看著她。
    “殺掉卡雷斯,他自己就不會死嗎?”熒冷靜地反問道,“殺掉卡雷斯,他的家人就真的安全了嗎?”
    “對啊!”派蒙恍然大悟,“雅克又不是傻子,他肯定已經知道,自己被當作滅口的工具了,工具完成了使命,也就沒用了…那些壞蛋怎麽可能放過他!”
    “所以,雅克更可能的做法是,”娜維婭的思路瞬間被打開了,“他放棄殺人的計劃,向我的老爹坦白一切,請求他的幫助。這才是最合理的選擇!”
    “「第三個人」才是事態惡化的導火索。”左鈺為她們的推理,畫上了最後的句號,“雅克很可能在向你父親坦白的時候,被一直監視著他的‘第三個人’發現了。於是,‘第三個人’為了滅口,開槍殺了雅克。而你父親,在情急之下,或許與‘第三個人’發生了搏鬥,並搶過了槍。這才有了我們聽到的第二聲槍響。”
    “有道理,”娜維婭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可惜這隻是我們的推理,沒有證據能夠支持…”
    “除了雅克的動機,警衛機關的事也讓我很在意。”她繼續說道,“原始胎海之水的秘密公之於眾之後,對方的行動顯然急躁了很多,又是下毒,又是派機關圍攻。”
    “他不會當場就反應過來,我們會因為這件事,重新調查你父親的案子,所以才緊咬不放了吧?”派蒙猜測道。
    “如此看來,那個人可能的確想到了這一步,他非常聰明,也非常謹慎。”娜維婭的臉色變得凝重,“那麽,昨晚的襲擊,不僅僅是報複,更是為了阻止我們查下去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