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歐庇克萊歌劇院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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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上隻剩下了熒、派蒙和左鈺。
“好了,我們也走吧。”左鈺伸了個懶腰。他的動作看起來很放鬆,好像剛剛隻是去郊外散了個步,而不是進了一個要命的古代遺跡。
“我租的房子就在琉璃街十七號,離這兒不遠。”他指了指一個方向。
“琉璃街十七號?”派蒙的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她剛才還蔫蔫地飄著,現在整個人都精神了,眼睛裏閃著光。
“那條街上不是有楓丹最有名的甜品店嗎?就是那個,叫‘千層酥與奶油詩’的!”她激動地喊了出來。
“哦?是嗎?”左鈺笑了笑,臉上是一副“我剛知道”的無辜表情。“看來我隨便找的地方還挺不錯。”
“什麽叫還挺不錯!”派蒙氣鼓鼓地飛到他麵前。她伸出小小的手指,幾乎要戳到左鈺的鼻子上。
“你這家夥,果然是在外麵偷懶!連住的地方都找在甜品店旁邊!你肯定是天天去吃好吃的了!”
熒看著派蒙的樣子,有點想笑。她其實也覺得左鈺這個安排有點太巧了。
“你必須請客!”派蒙的聲音又提高了一點。“為了補償我們在梅洛彼得堡受的苦,你得把那家店的菜單從頭到尾請我們吃一遍!不,是兩遍!”
“行啊,沒問題。”左鈺答應得特別快,一點猶豫都沒有。
派蒙反而愣住了。她本來還準備了一大堆控訴的話,想說說在梅洛彼得堡的日子有多難熬,禁閉室的牆有多冷,食堂的湯有多淡。結果左鈺這麽一答應,她的話全都堵在了嗓子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頓時覺得有點沒勁。
“真的?”她還是有點不相信。
“當然是真的。”左鈺看著她,笑得更開心了。“走吧,再不回去,甜品店說不定就要關門了。”
熒看著他們兩個,無奈地搖了搖頭。她跟在左鈺身後,向著琉璃街的方向走去。
楓丹廷的夜晚很美。路邊的瓦斯燈散發著柔和的暖黃色光芒,照亮了濕潤的石板路。巡軌船在頭頂的水道上安靜地滑過,留下淡淡的光軌。空氣裏有股雨後青草和花香混合的味道,很好聞。
左鈺租的公寓在一個看起來很雅致的建築裏。房間不大,但收拾得很幹淨整潔。最重要的是,從客廳的窗戶往外看,正好能看到樓下那家名叫“千層酥與奶油詩”的甜品店。店門口還排著長長的隊伍,看得出來生意非常好。
“你真的有辦法解決預言的事?”
一進門,熒就開口問道。她把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喧鬧。她看著左鈺,想從他那張總是掛著輕鬆笑容的臉上,看出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當然。”左鈺把外套隨手丟在沙發上。他走到房間中央,手一揮,一張桌子上就憑空出現了一大堆零食和飲料。薯片、餅幹、果凍、還有各種顏色的汽水,琳琅滿目,像個小型的便利店。
“過來吃點東西。你們也累了一天了。”他自己先坐了下來。
派蒙一看到吃的,立刻就把剛才那點不快全都忘了。她歡呼一聲就撲了過去,抱起一包番茄味的薯片就撕開了包裝,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
熒沒有動。她還是站在那裏,看著左鈺。
“可是,那可是天理降下的詛咒。”她的聲音很輕。
“那維萊特是水龍王。他都隻能想辦法積蓄力量去審判。你為什麽……”
“因為我不歸天理管啊。”左鈺的回答很簡單,也很直接。他拿起一瓶橘子味的汽水,丟給了熒。
“這個道理,你應該最清楚才對。”
熒下意識地接住了汽水。瓶身冰涼的觸感,讓她紛亂的思緒稍微冷靜了一些。是啊,她和哥哥也是來自世界之外的旅人。天理的力量能阻擋他們,卻無法將他們完全納入提瓦特的規則之中。而左鈺,好像比他們還要特殊。
“你就這麽有自信?”熒走到沙發邊坐下。她拉開汽水的拉環,“呲”的一聲,氣泡湧了上來。她喝了一口,甜甜的橘子味在舌尖炸開。
“這不是自信。是事實。”左鈺也打開一瓶可樂,靠在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
他看著還在思考的熒,決定換個她能聽懂的方式解釋一下。
“這麽說吧。如果把提瓦特世界比作一個大型網絡遊戲,天理就是這個遊戲的g,也就是遊戲管理員。”
“遊戲管理員?”派蒙嘴裏塞滿了薯片,含糊不清地問。
“對。”左鈺點點頭。“七神呢,就是她手下的小管理員,或者叫版主。他們可以在遊戲規則的框架內行事,甚至有權限修改一部分遊戲數據。比如改變一下天氣,或者給某個區域的怪物增強一下什麽的。”
“那我們呢?”熒覺得這個比喻很有意思。
“你和你哥哥嘛,就像是開了個普通的vpn,從別的服務器進來玩的外服玩家。”左鈺喝了口可樂。“你們雖然不受這個服務器本地規則的全部約束,但還是得遵守遊戲的基本法。比如不能隨便卡發現,然後封號。”
熒想起了最開始和哥哥被天理攔下的情景。那個自稱“天之理”的陌生神明,確實就像一個冷酷無情的g,不由分說地封禁了他們的賬號。
“那你呢?”熒看著左鈺,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你也是外服玩家嗎?”
“我?”左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算是這個遊戲的開發者之一吧。雖然現在已經離職不管事了。”
“開發者?!”熒和派蒙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
“哇!那你也太厲害了吧!”派蒙激動地飛了起來,手裏的薯片屑都撒了出來。“那你豈不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可以給自己刷一身最好的裝備?可以隨便改動劇情?”
“理論上是這樣。”左蒙點了點頭。“想讓預言不發生,對我來說也就是改幾行代碼的事。很簡單。”
“那、那你為什麽不直接動手啊?”派蒙不解地問。“我們這麽辛辛苦苦地跑來跑去,又是下水道又是坐牢的,你隻要動動手指頭就能解決,為什麽不早點弄好?”
“因為那樣就太沒意思了。”左鈺攤了攤手,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生活嘛,總得有點挑戰和樂趣才行。就像你看小說或者玩遊戲,如果主角一上來就滿級,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你看個兩章就覺得沒意思了,對吧?”
他看著熒和派蒙,繼續說道:“看你們為了解決預言到處奔波,和不同的人相遇,解決各種各樣的問題,不也挺有趣的嗎?就像看一場非常精彩的戲劇。我隻是個觀眾,偶爾客串一下,遞個道具,或者在關鍵時刻提醒一下台詞。這樣才好玩。”
“我們這麽辛苦,你居然當成看戲!”派蒙又氣鼓鼓了。她覺得自己的辛苦和擔心,在這個家夥眼裏都成了娛樂項目。
“好啦好啦。”左鈺看她真的有點生氣了,又從他的個人空間裏掏出了一個精致的紙盒子。他打開盒子,一塊還冒著絲絲涼氣的千靈慕斯出現在眼前。那蛋糕層次分明,奶油潔白,上麵還點綴著一顆新鮮的樹莓。
“這個補償你,總行了吧?樓下剛出爐的,我順手買的。”
派蒙的眼睛瞬間就變成了愛心的形狀。她剛才還想繼續控訴的,現在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她一把搶過蛋糕盒子和配套的小叉子,幸福地挖了一大勺塞進嘴裏。
“嗚…好吃…”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看著派蒙的樣子,熒也終於徹底放鬆了下來。是啊,有左鈺在,好像再大的危機,也都不算什麽了。這個男人雖然平時看起來懶散又不著調,但他的強大,是那種能讓人從心底感到安心的、不講道理的強大。
她靠在沙發上,感覺從梅洛彼得堡回來後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了下來。這一天經曆的事情太多了,她確實也累了。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熒喝完了汽水,把空瓶子放在桌上。“真的要等到預言發生了,你再出手嗎?”
“那倒也不用。”左鈺想了想。“一直當甩手掌櫃確實有點說不過去。而且芙寧娜那個小姑娘,也挺可憐的。演了五百年的戲,也該讓她歇歇了。”
“所以,我打算稍微推一把,讓這出戲快點進行到高潮,然後提前迎來一個圓滿的結局。”
“怎麽推?”熒問。
“明天你就知道了。”左鈺神秘地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
那一晚,熒睡得很沉。這是她來到楓丹後,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第二天一早,三個人被樓下甜品店飄來的香味喚醒。
派蒙早就等不及了,催著左鈺和熒趕緊出門。
“千層酥與奶油詩”的店麵裝修得非常華麗,就像童話裏的小屋。水晶吊燈,天鵝絨的座椅,空氣裏全是奶油和糖的香甜味道。
左鈺很守信用,真的讓派蒙把菜單上感興趣的東西都點了一遍。桌子上很快就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蛋糕、布丁和撻。
“我要開動啦!”派蒙拿著叉子,看著滿桌的甜點,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
左鈺和熒隻要了一杯咖啡和一份最簡單的可頌。
“說起來,左鈺。”熒一邊小口吃著可頌,一邊問道。“你昨天說,你算是這個世界的開發者之一。那為什麽會離職呢?”
“嗯?”左鈺正在喝咖啡,聽到這個問題,他想了想。
“這個說來就話長了。”他放下咖啡杯。“簡單來說,就是理念不合吧。我和另一個主要的開發者,也就是你們說的天理,在‘世界應該如何發展’這個問題上,有很大的分歧。”
“她覺得世界應該在一個設定好的框架裏,穩定、有序地運行。所有的變數都應該被消除,所有的偶然都應該被修正。就像一個精密的時鍾,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出錯。”
“而我覺得呢,世界應該像一片自由生長的森林。它會有自己的規律,但也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可能會有雷電劈倒大樹,也可能會有新的物種在角落裏悄悄誕生。這種未知和混亂,才是生命最有魅力的地方。”
“所以你們就吵翻了?”派蒙嘴裏塞著蛋糕,還不忘插話。
“差不多吧。”左鈺笑了笑。“最後我決定不管了,讓她自己折騰去吧。我就當個遊客,到處看看風景,體驗一下不同世界的風土人情。結果沒想到,在我的老家,因為抽卡太非,怨念太重,被一個我自己以前隨手寫的小程序給綁定了,還送到了提瓦特來。”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熒能想象到,那背後肯定是一段非常宏大和複雜的故事。
“那…你既然是開發者,能不能幫我找到哥哥?”熒看著他,眼神裏帶著一絲期待。這是她旅行的最終目的。
左鈺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他看著熒,認真地說道:“我不能直接幫你。因為你哥哥的旅途,也是這個世界‘故事’的一部分。如果我直接把他送到你麵前,那你們之前的那些經曆,那些相遇和離別,就都失去了意義。”
“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他看著熒的眼睛。“你們的旅途,最終會有一個終點。你們兄妹,也一定有重逢的那一天。”
熒的心裏,像是照進了一束光。雖然左鈺沒有直接答應幫忙,但他的這個保證,比任何虛無縹緲的線索都更讓她安心。
三個人吃完了派蒙心心念念的甜品店早餐,才不緊不慢地來到了沫芒宮。
那維萊特的辦公室裏,氣氛比昨天還要凝重。
他顯然一夜沒睡,平時一絲不苟的發型都有些淩亂。他眼下有著淡淡的青色,麵前的辦公桌上,文件倒是都處理完了,整整齊齊地堆在一邊。但他隻是坐在椅子上,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似乎在思考著什麽天大的難題。
“喲,最高審判官大人。”派蒙飛到他的辦公桌前,看到他這個樣子,忍不住問道。“看你這表情,是遇到什麽麻煩了嗎?難道是沫芒宮的飲水機又壞了?”
那維萊特抬起頭,看到是他們三個,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早上好。不是飲水機的問題。”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疲憊。
“我在想,該如何與芙寧娜女士開口。”
他揉了揉眉心,似乎想把那裏的疲憊都揉散。
“我思考了一整夜。預想了上百種對話的可能。但無論哪一種,似乎都會將她逼到絕境。”
“左鈺先生說得對。我不應該逼迫她。但我又必須讓她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這種矛盾,讓我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切入點。我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什麽樣的語氣,才能讓她在不感到被審判的前提下,願意說出真相。”
熒看著他,也覺得這確實是個難題。芙寧娜的性格,就像一個被吹得鼓鼓的氣球。任何一點尖銳的刺激,都可能讓她徹底爆炸。用強硬的手段,她會用更誇張的表演來掩飾。用溫和的手段,她又會巧妙地把話題引開。
“所以說,你們這些人的想法就是太複雜了。”
左鈺在一旁聽著,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麵噴泉廣場上的人來人往。
“想那麽多幹什麽?直接點不就好了。”
“什麽叫直接?”派蒙飛到他身邊,反駁道。“直接衝到芙寧娜的麵前,把那幾塊大石板‘啪’地一下拍在她臉上嗎?然後大喊‘你看看你都幹了什麽’?她肯定會被嚇哭的!”
“那倒也不用那麽粗暴。”左鈺笑了笑,轉過身來。“我的意思是,沒必要一個個地去談。太浪費時間了,效率也太低。”
他看著辦公室裏陷入沉思的幾個人,繼續說道:“幹脆把所有需要知道真相的人,都叫到一起。我來開個‘劇情說明會’,一次性把所有事情都講清楚,這不就完了?”
“劇情說明會?”熒和派蒙都愣住了。這個詞聽起來太新鮮了。
“沒錯。”左鈺打了個響指,臉上又恢複了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輕鬆表情。
“地點我都想好了。就去歐庇克萊歌劇院。那裏夠大,夠氣派,也夠安靜。最重要的是,那裏是‘審判’的舞台,很有儀式感。”
“我們把芙寧娜叫來。還有刺玫會的娜維婭小姐。她作為楓丹民眾的代表,也有權力知道真相。我們所有人,當著她的麵,把預言的石板一塊塊擺出來,把事情從頭到尾說個明白。”
那維萊特聽到這個提議,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這個方法太過直接,甚至可以說是粗暴。完全不符合他一貫的、講究程序和證據的行事風格。把神明和民眾代表召集到審判的舞台上,這本身就是一種極大的壓力。
但仔細一想,這似乎又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方法。
用常規的手段去試探,隻會被芙寧娜用她那嫻熟的演技一次次擋回來。他已經試過太多次了。隻有將所有的證據和人證都擺在麵前,形成一個無法逃避的舞台,才有可能讓她卸下那副沉重的麵具。
而且,左鈺的提議裏,有一個關鍵點打動了他。那就是讓娜維婭也到場。
娜維婭代表著楓丹的民眾。讓民眾的代表親眼見證這一切,親耳聽到真相,這本身就是一種公平。預言關係到每一個楓丹人,他們有權知道自己將要麵對什麽。
“好。”
那維萊特最終點了點頭。他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仿佛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又扛起了一個更重的責任。
“就按你說的辦。我立刻派人去請芙寧娜女士和娜維婭小姐。”
他的行動力極強。他按響了桌上的鈴,一個美露莘衛兵很快就走了進來。
“塞德娜,請你立刻去一趟芙寧娜大人的住所,就說我有萬分緊急的要事,請她務必移步歐庇克萊歌劇院。記住,態度一定要恭敬。”
“是,那維萊特大人。”名叫塞德娜的美露莘行了個禮。
“另外,再派人去白淞鎮的刺玫會據點,邀請娜維婭小姐前來歌劇院。告訴她,是關於我們昨天發現的石板的後續。”
“明白。”美露莘衛兵領命後,立刻轉身快步離去。
辦公室裏又安靜了下來。
“走吧。”左鈺看著眾人,臉上露出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容。
“好戲,就要開場了。”
歐庇克萊歌劇院今天沒有安排任何審判。它顯得異常空曠。它也很安靜。巨大的穹頂下麵,隻有一行人的腳步聲在回響。腳步聲激起了一陣陣空洞的回音。陽光透過彩色的玻璃窗照了進來。光線在空無一人的觀眾席上投下了斑駁的光影。這給這裏增添了幾分不真實的肅穆感。
娜維婭也很快過來了。她走得很快,看起來行色匆匆。她的臉上還帶著處理白淞鎮後續事宜的疲憊。但是她的眼神卻很亮。她看到了那維萊特。她也看到了熒和派蒙。他們都在場。她馬上就意識到,將有大事要發生。
“那維萊特大人。”娜維婭先向那維萊特打了招呼。然後她看向熒和派蒙,“旅行者,派蒙。”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左鈺身上。她的視線多停留了一秒鍾。“還有左鈺先生。”這個男人在遺跡裏的表現,已經徹底顛覆了她的認知。她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麽人,隻覺得他非常強大,而且神秘。
“娜維婭小姐,感謝你的到來。”那維萊特的聲音很沉穩。他看著娜維婭,表情非常嚴肅。“今天請你來,是有一件關乎楓丹未來的事情。這是最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作為民眾的代表來見證。”
娜維婭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她能感覺到空氣裏的緊張氣氛。她點了點頭。她沒有多問什麽問題。她隻是安靜地站到了一旁,等待著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沒過多久,歌劇院那扇沉重的大門再次被推開了。
芙寧娜在一群美露莘衛兵的“護送”下,戲劇性地登場了。她穿著一身極其華麗的禮服。裙擺拖在地上,像盛開的花朵。她的下巴抬得高高的。臉上掛著那種屬於舞台明星的笑容。那笑容看起來很誇張。它也顯得很自信。
“哦謔謔謔!”芙寧娜的聲音在空曠的歌劇院裏回蕩。她的聲音充滿了詠歎調般的起伏,好像正在表演一出歌劇。“這是何等盛大的場麵!難道是有什麽驚喜的慶功派對嗎?是要為我舉辦的嗎?我可是拯救了楓丹的偉大水神,芙寧娜大人!”
然而,她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她看到了那維萊特。那維萊特的臉很嚴肅。她看到了娜維婭。娜維婭的表情很凝重。她還看到了熒和派蒙。她們的眼神裏帶著幾分同情。芙寧娜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間。她覺得氣氛不太對勁。
“嗯?氣氛怎麽這麽嚴肅?”她很快又調整好了表情。她故作輕鬆地揮了揮手。她的動作很優雅,像是在對她的觀眾致意。“難道是我的哪位狂熱粉絲,為了能見到我一麵,不惜動用了最高審判官的權力嗎?哎呀呀,我當然很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是下次可不許這樣了哦。”她試圖用開玩笑的方式來掌控住場麵的節奏。她想讓氣氛重新變得輕鬆起來。
但是沒有人回應她的玩笑。所有人都隻是靜靜地看著她。歌劇院裏一片寂靜。隻有她剛才的話音還在空曠的大廳裏留著一絲回響。
芙寧娜的心裏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了上來。她看到了站在角落裏的左鈺。那個男人在遺跡裏憑空變出了石板。他是個神秘的男人。他現在正用一種饒有興致的眼神打量著她。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出即將開演的好戲。那眼神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慌。
“你、你們……到底想幹什麽?”芙寧娜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顫抖。這絲顫抖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左鈺笑了笑。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隻是不緊不慢地抬起手。他打了個響指。
“嗡——”
一聲輕微的嗡鳴聲響了起來。那聲音很難被察覺到。緊接著,整個歐庇克萊歌劇院的門窗都自動關閉了。一道肉眼看不見的屏障瞬間籠罩了整個建築。那屏障是金色的。它是透明的。外界的光線和聲音被徹底隔絕了。歌劇院內部仿佛變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獨立空間。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芙寧娜徹底慌了神。她臉上的高傲麵具終於出現了裂痕。
“這是什麽?!結界?”她尖叫起來。她的聲音變得尖利。“你們想幹什麽!你們想謀殺神明嗎?這可是重罪!那維萊特,你快阻止他!快讓他停下!”她一邊尖叫著,一邊後退了兩步。她的高跟鞋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臉上的表情不再是高傲和自信。那張臉現在充滿了驚恐和不安。
“芙寧娜女士,請冷靜。”那維萊特的聲音依舊平穩。但是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量。“我們沒有惡意。隻是接下來的談話,內容至關重要。我們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擾。”
他走上前去。他將一個巨大沉重的箱子放在了審判庭的中央。他打開了箱子。他將那幾塊從古代遺跡中帶回來的石板,一塊一塊地取了出來。他把它們整齊地擺放在地上。
每一塊石板落地,都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那聲音“咚”的一聲,仿佛是敲在了芙寧娜的心上。她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她的身體也開始微微發抖。她看著那些石板,一種無法言說的恐懼攫住了她。
“這些是……”娜維婭看著那些散發著古老氣息的石板。石板上麵的圖案讓她感到一陣心悸。那些畫麵看起來非常不祥。
“這是我們在白淞鎮附近的一處古代遺跡裏發現的。”熒輕聲解釋道。她的聲音很平靜。“上麵,記載著楓丹的預言。”
“預言?”芙寧娜的瞳孔猛地一縮。她像是聽到了什麽最可怕的詞語。但她很快又強作鎮定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什麽預言?那種東西,不過是無稽之談!我,水神芙寧娜,就是楓丹的預言!隻要有我在,楓丹就絕對不會有事!”她挺起胸膛,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有威嚴。
“是嗎?”那維萊特的聲音冷了下來。他走到了第一塊石板前。他指著石板。那上麵描繪著初代水神厄歌莉婭用原始胎海之水創造楓丹人的場景。
“那麽,芙寧娜女士,你能解釋一下這個嗎?”他質問道。“楓丹人由純水精靈轉化而來。他們一旦接觸到原始胎海之水就會被溶解。這個‘原罪’,你打算如何解決?”
芙寧娜的嘴唇動了動。她想反駁。但是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的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
那維萊特沒有等她回答。他又指向了第二塊石板。石板上麵是厄歌莉婭向著天空島跪拜認罪的畫麵。
“還有這個。你的前代水神,為何要向天理認罪?她犯了什麽罪?這個罪,又和預言有什麽關係?”他的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錘子,敲打著芙寧娜脆弱的防線。
“我、我不知道!”芙寧娜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她幾乎是在尖叫。“我怎麽會知道幾千年前的事情!我不是她!”
“好吧。”那維萊特似乎預料到了她的反應。他深吸了一口氣。他走向了第三塊石板。他的腳步很沉重。
那塊石板上,描繪的正是芙寧娜自己。她站在審判席上。她被憤怒的民眾包圍著。審判席上的法官,正是那維萊特。
“那這個呢?芙寧娜女士。”那維萊特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痛苦。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也不忍心這樣逼迫她。“石板上的預言顯示,楓丹的民眾,甚至是我,最終會將你推上審判席。告訴我,為什麽?你究竟隱藏著什麽秘密。你為什麽會引發這樣的未來?”
“不……這不是真的!”芙寧娜看著那塊石板。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最恐懼的噩夢。那個畫麵她每天晚上都會夢到。她崩潰地大叫著。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這是偽造的!是你們的陰謀!你們合起夥來欺負我!”
“我每天都在努力扮演一個合格的神明!”她的聲音裏充滿了哭腔。“我參加每一場審判。我回應民眾的每一次歡呼。我為了楓丹盡心盡力!我從來沒有休息過一天!你們為什麽不相信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她的哭喊聲在空曠的歌劇院裏回蕩。那聲音充滿了無助。它也充滿了委屈。她感覺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
娜維婭看著她這個樣子,心裏很不是滋味。她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她的父親也是在這個審判庭上。他走向了生命的終點。這個地方充滿了悲傷。她走上前,聲音放得很輕。“芙寧娜大人,我們不是想審判你。”
“隻是,白淞鎮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娜維婭繼續說道。“海水隨時可能淹沒一切。大家都很害怕。我們隻是……想知道真相。我們想找到拯救大家的方法。”
“我就是方法!相信我就夠了!”芙寧娜歇斯底裏地喊道。她根本聽不進任何話。
熒也走上前。她的眼神很平靜。她的眼神裏帶著一種能看透人心的力量。“芙寧娜,在遺跡裏,我們還看到了第四塊石板。”
“上麵畫著,楓丹最終被淹沒。所有人都溶解了。隻剩下你一個人,坐在神座上哭泣。”
熒停頓了一下,然後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所做的一切,如果最終是這個結局,那意義又在哪裏?”
熒的這句話,像最後一根稻草。它徹底壓垮了芙寧娜的心理防線。她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堅強,在這一刻都碎了。她癱坐在地上。她抱著自己的膝蓋。她失聲痛哭起來。哭聲從壓抑的抽泣,變成了無法抑製的嚎啕大哭。五百年的偽裝。五百年的孤獨。五百年的恐懼。在這一刻徹底決堤。她再也扮演不下去了。她隻是一個害怕的小女孩。
那維萊特看著她崩潰的樣子,心中充滿了苦澀。他知道,他們正在將預言變成現實。他們正在親手把她推向那個悲劇的結局。他感到一陣無力。
就在這時,一直在一旁看戲的左鈺,終於慢悠悠地走了過來。他臉上沒有同情,也沒有嚴肅。他隻是帶著一種看完了前情提要的表情。
他拍了拍手,那清脆的響聲在死寂的歌劇院裏顯得特別突兀,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好了好了,哭也哭夠了,前戲差不多得了。”左鈺臉上掛著那種讓人有點火大的輕鬆笑容,好像剛才那讓人喘不過氣的氣氛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演員的情緒也醞釀到位了,該辦正事了。”
他邁著悠閑的步子,從角落裏走到了舞台的正中央,然後抬起頭,看著那個懸在審判席上方,巨大又冰冷的諭示裁定樞機。
“我說,正主兒,你也躲在那個鐵殼子裏看了五百年的戲了,就不覺得膩味嗎?”左鈺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安靜得可怕的地方,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別再藏著了,出來吧。總讓你那個可憐的人類分身替你扛著所有的事,你好意思嗎?”
他這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懵了。
“正主兒?人類分身?”派蒙最先反應過來,她繞著左鈺飛來飛去,小臉上全是問號,“左鈺,你在說什麽胡話呢?什麽分身啊?”
那維萊特原本緊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銳利的目光在左鈺和諭示樞機之間來回移動,試圖理解這番話的含義。娜維婭也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她張了張嘴,想問點什麽,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隻有癱坐在地上的芙寧娜,在聽到“人類分身”那四個字的時候,撕心裂肺的哭聲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一樣,猛地停了下來。芙寧娜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來的,她隻是努力扮演自己要扮演的角色罷了。
左鈺根本沒理會其他人的疑問,他還是看著那個巨大的機器,繼續用那種聊家常的語氣說道:“芙卡洛斯,我知道你在裏麵。別再裝死了,你要是再不出來,你辛辛苦苦準備了五百年的計劃,可就要被我徹底攪和黃了哦。”
芙卡洛斯?
這個名字像一顆炸雷,在眾人腦子裏轟然炸開。
那不是初代水神厄歌莉婭死後,繼承了神位的現任水神的名字嗎?可是,水神不就是芙寧娜嗎?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巨大混亂的時候,那台沉默了許久的諭示裁定樞機,突然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嗡鳴。
緊接著,機器的每一個縫隙裏都開始透出耀眼的藍色光芒。
光芒越來越亮,越來越刺眼,很快就蓋過了從彩繪玻璃窗透進來的陽光。整個歌劇院都被這純粹得不含一絲雜質的水元素光輝給淹沒了。那光芒帶著一種神聖又悲傷的氣息,讓空氣都變得沉重起來。
一道粗壯的光柱從諭示樞機的核心位置筆直地射了下來,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舞台的中央。
光柱裏,一個模糊的人影慢慢地凝聚成型。
先是一個輪廓,然後漸漸有了顏色和細節。她穿著一身和芙寧娜相似,但款式更加簡潔的藍色禮服,一頭銀白色的長發在光芒中微微飄動。
當光芒稍微散去一些,看清她麵容的瞬間,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長著一張和芙寧娜一模一樣的臉。
但是,她的氣質卻和芙寧娜完全不一樣。她的臉上沒有芙寧娜那種戲劇化的誇張表情,也沒有那種故作堅強的脆弱。她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神情裏有一種經曆了漫長時間才沉澱下來的、屬於神明的悲憫和沉靜。
她的眼神,深邃得像一片看不見底的大海,裏麵充滿了智慧,也充滿了無盡的、化不開的哀傷。
在她出現的那一刻,那維萊特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了。他感受到了一股無比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神聖威壓。那是純粹的水之權柄,是屬於水神的力量,比他見過的任何元素力都要強大,都要古老。他的身體猛地一震,瞳孔在一瞬間縮到了極致。
派蒙的小嘴張得能塞下一個蘋果,完全說不出話來。娜維婭也呆住了,她看著舞台上那個和芙寧娜一模一樣,卻又截然不同的身影,感覺自己的腦子已經不夠用了。
癱坐在地上的芙寧娜,抬起頭,看著那個從光芒中走出的自己。她的眼神無比複雜,有解脫,有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終於不必再獨自一人的、無聲的哭泣。
“這股氣息……”那維萊特的聲音有些幹澀,他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他一步步地向那個身影走去,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這股力量……你才是……真正的水神,芙卡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