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集:真相發布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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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發布會
蒙太奇酒店的水晶燈在鍾華眼前碎成星點。七盞枝形吊燈從穹頂垂落,每片切割玻璃都映著她蒼白的臉,像被無數個自己注視著。
她扶著後台立柱深呼吸時,右手繃帶滲出的血正沿著指尖往下滴,在米白色地毯暈開細小的紅。那是今早拆紗布換藥時掙裂的傷口,此刻血珠墜在指尖,像懸而未落的淚。助理第三次遞來止痛藥,錫箔包裝在她掌心被碾成粉末:“直播設備調好了?”
“鍾記者,您真的要這樣嗎?”實習生小周的聲音發顫,手指絞著裙角看向側門,“顧氏的律師團就在第三排,還有……”她沒說下去的話懸在空氣裏——台下第三排正中央,顧家長輩們的黑西裝像一片沉默的烏雲,領針上的家族紋章在聚光燈下泛著冷光。
鍾華扯掉左臂的固定吊帶,露出纏著紗布的傷口。石膏昨天剛拆,紗布下的淤青還在滲血,那是三天前從icu轉普通病房時,試圖搶回被顧氏保鏢銷毀的證據袋留下的。當時她踩著輸液架撲過去,金屬架在瓷磚上劃出刺耳的響,現在想起那聲音還會耳鳴。此刻她對著化妝鏡係襯衫紐扣,鏡子裏的人左臉還帶著淤青,那是泥石流裏被碎石劃的,傷口邊緣的結痂在顴骨處翹起來,像片將落未落的枯葉。
“倒數三分鍾。”場務的聲音穿透門縫,帶著走廊裏的喧囂湧進來。
她突然轉身抓住小周的手腕,指節因為用力泛白:“幫我把這個別在領口。”那是枚銀杏葉形狀的胸針,黃銅材質,邊緣已經磨得發亮——是啊玉昨天從她昏迷時攥緊的手心裏摳出來的。他當時蹲在病床邊,用棉簽一點點撬開她蜷曲的手指,睫毛在她手背上掃出細碎的癢,“你攥了三天,”他聲音很輕,“像握著救命稻草。”
直播信號切入的瞬間,全場快門聲像炸開的冰雹。鍾華踩著七厘米高跟鞋走上發言台時,右腿的縫合線在叫囂著疼。那是泥石流裏被鋼筋劃破的傷口,此刻每走一步,都像有針在皮肉裏拉扯。但她站得筆直,目光掃過台下黑壓壓的人群,在第四排看見舉著相機的同行,在後排角落看見幾個戴著口罩的身影——那是化工汙染區的村民,今早五點就坐長途車趕來,手裏還攥著皺巴巴的病曆本。
“今天我站在這裏,不是以記者的身份。”她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全場,也順著信號線鑽進無數台手機,“是作為顧氏集團縱火案的受害者,也是……顧延霆的前妻。”
台下瞬間掀起騷動。第三排的顧家長輩猛地起身,檀木手杖重重砸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穿黑西裝的律師們同時翻開文件袋,紙張摩擦聲像群振翅的蟲。鍾華抬手按住耳麥,指尖觸到貼在耳廓後的止痛貼,那是護士今早幫她貼的,薄荷味正順著血管往太陽穴鑽。屏幕上開始播放監控畫麵:兩年前的深夜,顧氏化工倉庫的火光中,一個戴著顧延霆常用款腕表的身影正在傾倒助燃劑,但那人的身高比顧延霆矮了至少五公分,走路時左肩會輕微下沉——那是顧延明早年滑雪摔斷鎖骨留下的後遺症。
“顧延霆在獄中自殺前,委托律師轉交了這段視頻。”鍾華的指尖在發言稿上洇出暗紅,紙頁上“顧氏集團”四個字被血浸得發皺,“他用絕筆信承認所有罪名,隻是為了保護真正的縱火者——他的堂兄顧延明,現任顧氏執行總裁。”
大屏幕突然切換畫麵。顧延明在股東大會上意氣風發的笑臉,和縱火現場那個模糊身影的步態分析報告並排出現在一起。鑒定專家的紅章蓋在右下角,像滴凝固的血。台下的騷動變成倒抽冷氣的聲浪,鍾華聽見自己的心跳蓋過了麥克風的電流聲,咚咚地撞著肋骨,和三年前在民政局門口聽見的心跳聲重合——那天顧延霆也是這樣站在她麵前,西裝革履,手裏攥著離婚協議書,說“鍾華,別查了,不值得”。
“還有這些。”她按下遙控器,屏幕上滾動出現顧氏多年來偷稅漏稅、篡改環保檢測報告的證據鏈。最末端是份醫院診斷書,泛黃的紙頁上,十七個村民的名字擠在一起,都是三年前因化工廢料汙染患上白血病的人。排在第一個的是個七歲男孩,照片裏他戴著口罩,眼睛亮得像浸在水裏的星子,上個月剛停止治療。
第三排傳來椅子倒地的巨響。顧延明的保鏢衝破保安阻攔撲過來時,鍾華下意識護住胸前的麥克風,卻被一股力量猛地拽向側後方。她跌進一個帶著消毒水味的懷抱,白大褂的布料蹭過她的傷口,疼得她倒吸冷氣。“我找到你落在icu的錄音筆了。”啊玉的聲音貼著她的耳廓,帶著跑得上氣不接的喘息。
她轉頭看見他舉著那支銀色錄音筆,筆身上還沾著她的血漬。那是她昏迷前錄下的顧延明威脅她的話,當時泥石流剛過,她躺在山溝裏,手機信號時斷時續,隻能用錄音筆錄下那通電話。醒來時手機早就不見了,她以為那段錄音跟著手機一起埋進了泥裏。
“繼續。”啊玉的手掌按在她顫抖的肩膀上,掌心的溫度透過襯衫滲進來,像在給她傳遞某種力量。他袖口還卷著,露出手腕上的紅繩——那是在藏區轉經時係的,當時她笑話他迷信,現在紅繩在他腕間繃緊,勒出淡淡的紅痕。
鍾華重新站直身體,對著鏡頭揚起錄音筆。金屬外殼在燈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像把出鞘的刀:“這裏有顧延明承認策劃縱火、嫁禍顧延霆,甚至意圖在泥石流中滅口的全部錄音。”她按下播放鍵,顧延明陰狠的聲音在會場回蕩:“鍾華,你以為顧延霆死了就完了?那倉庫裏埋的可不止廢料,還有你不知道的賬本……”聲音戛然而止處,能聽見泥石流轟鳴的背景音,那是她當時滾下山溝時,錄音筆摔在石頭上的聲響。
她看見啊玉悄悄退到台下第一排,目光始終沒離開過她的臉。他手裏還攥著那個裝錄音筆的證物袋,透明塑料袋上印著警方的封條,邊角被他捏得發皺。
直播彈幕在這一刻刷屏。“原來顧延霆是替罪羊”“鍾華不要命了嗎”“顧氏趕緊倒閉”的字樣飛速滾動,像場永不落幕的雨。鍾華卻突然想起昨夜在醫院,啊玉給她讀林婉清發來的郵件:“巴黎的難民說,最暗的夜裏才看得見星星。”當時她正輸著液,看著輸液管裏的藥水一滴一滴落進血管,突然很想知道林婉清在塞納河畔看到的星星,是不是和藏區的一樣亮。
現在她好像真的看見了。會場後排突然亮起成片閃光燈,不是記者們的相機,而是無數普通觀眾舉起的手機手電筒。那些光點從四麵八方湧來,在黑暗中匯成銀河,照亮了她麵前的真相之路。化工區的村民們摘下口罩,舉著病曆本站起來,他們臉上的紅疹在光線下清晰可見,卻沒人在意這些。
第三排的顧延明突然掀翻桌子,文件散落一地,其中幾張飄到鍾華腳邊——那是他偽造的環保合格證書,簽名處的墨水還泛著油光。“你胡說!”他嘶吼著撲過來,領帶歪在一邊,頭發淩亂得像團枯草,“你這個瘋子!顧延霆就是自殺的!”
鍾華沒躲。她看著他被保安按在地上,手腕扣上手銬時,突然想起顧延霆最後一次見她的樣子。那天他穿著囚服,隔著探視窗的玻璃,手指在她掌心畫了個“明”字,當時她不懂,現在才明白那是用盡最後力氣的示警。
當警察帶走麵如死灰的顧延明時,鍾華終於撐不住晃了晃。啊玉在她倒下前扶住她,手掌按在她後背,立刻摸到一片濕熱——襯衫後背已經被血浸透,那是她為了站直身體,硬生生掙裂的縫合線。“結束了。”他低頭幫她把鬆開的胸針扣好,黃銅銀杏葉的尖端硌在掌心,像片不肯凋零的希望。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時,鍾華抓著他的手腕笑了。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他耳中:“你看,我們真的做到了。”血珠從她嘴角滲出來,那是咬著牙強忍疼痛時咬破的下唇,此刻混著笑意,竟有種奇異的溫柔。
啊玉望著被閃光燈照亮的夜空,突然明白林婉清那句話的意思。所謂星星,從來不是遙不可及的光,而是每個在黑暗裏堅持舉起火把的人。顧延霆在獄中藏起的視頻是一星,林婉清在巴黎找到的賬本是一星,眼前這些舉著手電筒的陌生人,都是夜空中的星。
此刻他舉著那支錄音筆,就像舉著其中最亮的一簇火苗。筆身上的血漬在燈光下泛著暗紅,像朵開在絕境裏的花。
車窗外,蒙太奇酒店的燈光越來越遠,鍾華靠在啊玉肩頭,看著那些光點縮成星子。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在酒會上見到顧延霆,他遞給她一杯香檳,說“鍾記者,有些真相不該被挖出來”。那時她還不懂,有些黑暗需要有人縱身躍入,才能讓光透進來。
“銀杏葉胸針……”她喃喃著,指尖摸到領口的金屬涼意。
“我收著。”啊玉握住她的手,把那枚胸針放進她掌心,“等你好了,我們去看真正的銀杏林。”
車過隧道時,所有光都消失了。鍾華攥緊那枚胸針,在徹底的黑暗裏笑起來。她知道,隧道盡頭總會有光,就像那些深埋的真相,總有重見天日的一天。而她和啊玉,還有遠方的林婉清,都會是迎接光的人。
